悠悠岁月(40)
在丧事上尽其所能,其实那去了的人真知道吗?也不过是叫活着的人心里好过一些而已。
就那寿材来说,有多大的区别呢?
最终还不是一样,尘归尘土归土了。
金家老祖还是一卷席子葬了的呢,又咋的了?
所以,金老大说要准备棺材,人人心里都不怎么舒服,但谁又不能开口阻拦。尤其是在人家还没说拿啥做棺材的时候。
但要是这么来,就得提前说明了,“老大准备棺材,这丧事算你们兄弟两人的。但这礼房的事,可就跟老大你没啥关系了。”
没错!这里面存在一个收礼的事。
金老二出其他的钱,除了棺材以外,大大小小的直到最后的宴席,都是老二的。那这就是实实在在老二在过事,礼金自然得是老二的。
这是规矩,谁家遇上这样的情况都是这么办事的。
金满城两口子没有异议,这事就这么办了。
何小婉找林雨桐商量:“咱们给上多少礼金?”
老二过事,其他人兄弟得给上礼金的。
这个就没数了。
兄弟们差不多都是提前商量,上一样的礼金。
何小婉问完林雨桐,又看向马小婷,“多少合适?”
马小婷朝后退了两步:“我们又没钱,多的也没有,就二十块钱了。”
二十块钱,不多不少,中规中矩。
也算是马小婷在这事上没胡说。
何小婉就不好说啥了。去礼簿的时候,妯娌三个一人都上了二十块钱,但私底下,何小婉找了英子,塞了三十过去,“多的也没有,二姐拿着紧着办事吧。”
林雨桐跟英子的关系又不一样,塞了两百过去。
英子也没客气,礼这东西,是不能往出推的。是人家的心意,将来人家有事,你把这礼给人家还上就行。
这一套就暗礼。
也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一套流程。
面子上为了兄弟们看着和睦,就顾着点那个经济能力差点的。但私底下,不过名录的这种钱,人家给多少,都是私底下的事。
这事说是暗的,其实也是半透明的。人家出了力了,事主就不能不叫人知道。不过是低调的隐晦的跟人家说说,然后就成了大家在私底下小声说的秘密。
都说何小婉不容易,男人不在,又挺着肚子,在老人的事上算是替老三尽孝了。
至于说林雨桐和四爷掏的多,这个在大家看来,反倒是成了应该的了。
跟老二家关系最亲近嘛,又都是挣工资的。应该给的多。
至于老五家,众人心里就呵呵了。
马小婷抠唆,别人家有红事白事,他们是很少给人家礼金的。有时候是再地里干了自家的活,完了去有事的人家蹭饭吃。反正一到事上就乱,蹭吃蹭喝不出力,然后还不上礼。该吃宴席的时候从来不落人后。
就是这么一副德行的人,你说人家能说老五两口子啥?
这边事说的挺顺利,也就这么办了。结果老大找了木匠做寿材,用的却是阴干的榆木。
这玩意别地地方有没有用这做寿材的,林雨桐不知道。但就她所知,真是没怎么听说过。榆木和槐木,都有些忌讳,说是榆木尤其是干榆木,爱生一种啄木虫的东堤,而槐木半边为鬼,人到了那头,是下了地狱,不是去了天上成仙得道了。
所以,哪怕这两种木料都好,也都常见,但人们宁肯用不怎么结实的桐木,也不选它们。
木匠一看,都不敢嚷出来叫人知道,那真是要闹笑话的。只悄悄的叫了四爷出去,把事说了。
如今老人等着装殓呢,还能在这当口把事闹出来?
最后还是四爷把木匠叫到自家,用以前做家具剩下的松木,做了一副棺材。
四爷没嚷开,就是不想叫人知道家里的丑事,好歹把老人好好的送走。
结果四爷不说,金老大自己倒是把事给嚷开了:“……榆木的咋了?那谁谁谁用的是榆木的,你看人家后辈子孙,一个比一个发达……哪里有什么忌讳……要这么说,也早该给老祖迁坟了……”一个破草席子就好了?
人家才知道金老大这么能耐,打算给他爸用榆木的。
金大婶就是那暴脾气,一下子给炸了,“那等将来,你干脆把我往河滩上一扔,别管算了……丧了良心的东西啊……你爸这辈子最对得住的就是你了……”
这个劝那个劝的,老大家两口子也不敢说话。
等孝服做好了,都穿戴上了,然后多出一套来放在炕角。那本该是老三的。
四爷起身,叫了老二到外面,“……我去一趟派出所,临出丧的时候,叫他们把老三带来,送一送……”
老二抿着嘴,点了点头,“要是实在难办,别强求……”
这事说不上难办。
四爷脱了一身的孝服,交代了林雨桐一声,就出去了。
派出所都是老关系,这事也都听说了。
那所长就说:“……谁能想到出了这事……我跟你说……这有些事它还真有些邪性……”
四爷看他:“出事了?”
所长低声道:“金怪在我们这儿好好的,一直都没出岔子。结果就是前天晚上,大半夜大概三点多钟吧,金怪在梦里大哭大叫,哭到啥程度呢?反正是我在办公室睡着呢都给惊动起来了。一所值班的过去看啊,人躺在那浑身汗湿的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那哭声真跟鬼哭狼嚎似的,把人好不容易晃悠醒了,结果起来就跟困兽似的,暴躁的很,肉拳头打在墙上,两手都是血。我还当是得了啥了不得的病了,结果天亮瞧着还好……问他咋了,只说是做的梦不怎么好,心慌的很……控制不住脾气……还叫我把他关在里面,别放他出来……他那样我也拿不准是咋了,就打发人去,说实在不行叫你二哥来一趟,这可好,派人过去回来说,大叔就是那天晚上去的,就是那个点,三点多的时候……”
你说这叫人心里能不发毛吗?
要说是巧合,这也太巧合了。
所以说,心存敬畏总是没错的。这事上解释不通的事太多了。
“……能不能叫明儿出来一趟,当儿子的送不了爹妈一程,这辈子心里只怕都过不去这个坎子……”四爷递了烟过去,低声道。
“前后一个小时,你看成吗?”所长接了烟,“上午十一点半起丧,我把人给带过去,把老叔送到陵地里,看着入土了,不回金家,我们的人再把人带回来……”
四爷点头,这已经算是通融了。是冒着风险的。
要不然一级一级的往上报,再给批,等批下来了,只怕也都耽搁了。
就这么说定了。
四爷指了指外面:“我去见见他……这事得我来说……”
老三一见进来的四爷,蹭一下就站起来了,“你……怎么来了?家里是不是出事了?”说着,就盯着四爷脚上的鞋,脸上的血色一下子就退了。
四爷出来没穿孝服,但鞋却没换。鞋上除了脚跟那地方露出黑鞋面以外,其他地方都缝了一层白布上去。
家里的父母二老,如果一老过世,白布就不能把鞋面全裹住。等到另一老过世了,这鞋才会全裹了。
关系越是亲近,这露出的鞋面越少。亲儿子媳妇闺女,只留脚后跟一点的地方。侄儿外甥这些,就都是裹住一半就行了。
只这一双鞋,老三啥都看明白了,“是爸还是妈?”
“爸!”四爷说了,就过去攥住老三的胳膊,“明儿出去……好好的把爸送走……别闹事……”
老三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对着家的方向,在地上一个劲的磕头,哭的呜呜的。
第二天起丧的时候,两个穿着便服的,带着老三回来了。
并没有给戴手铐,算是给足了面子。
但这几天几夜的折磨,叫老三看起来狼狈急了。面颊枯黄,额头铁青,胡子拉碴,脚步踉跄,看着灵堂前面摆放的照片,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爸!”就趴在灵堂前,一个头急着一个头的磕,鲜血顺着额头往下流。嘴里一句一句说着对不起,一声一声喊着儿子不孝。
看的人不由的心酸,眼泪顺着脸颊流。
金西梅在她家静静的听着,然后静静的流泪。金家没有报丧来,但有粮和有油两口子还都去了。外甥也是孝子,正儿八经的给披麻戴孝去了。
金家没拦着,但也没搭理。
郑家有些尴尬。
尤其是金老三回来送葬的时候,更尴尬了。
金大婶扑过去抱着老三:“老头子啊……老三回来送你了……你睁开眼睛看看吧……”
何小婉大着肚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不知道是哭金老头,还是哭她的自己的委屈。
有那主事的,就赶紧拿了丧服,帮着给老三换上。
忙忙张张的,这就出丧了。
看着老人入土为安,老三也被带走了。临走前摸了摸何小婉的肚子。啥话也没说。
就好像是一瞬间的时间一样,老三给人的感觉一下子就不一样了。眼睛熬的通红,眼珠子却黑亮的很,闪着饿狼一样的光。
郑有粮只看了一眼,就缩了脖子。
瞧着怎么有些渗人呢。
老二皱眉喊了一声:“老三!”
老三一扭脸,对上他二哥的眼睛,身上的戾气慢慢的消散了,然后吵着何小婉和他手里的清辉看了一眼。
金老二微微点头,老三才看四爷,扯着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这才转身离开了。
清辉闪着眼睛看着远走的背影,问他妈妈:“那是我爸爸吗?”
大半年的时间,叫孩子已经不太确定了。
何小婉点头,说是。
清辉却扭脸看向一圈男男女女的人,耳中杂乱的很。
这个说:“以前混蛋,现在后悔也晚了。”
那个说:“谁说不是呢?看留下这娘儿们多可怜。”
孩子不明白这些人说的是什么,但也大概明白,他们说的都不是好话。
何小婉捂住孩子的耳朵,不再叫他听了。
林雨桐轻轻叹了一声,这看似已经化解的危机,其实留下的后遗症是无穷的。谁又能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呢?
丧事办的很体面。因为是老二过事,一个村子不敢说都来了吧,但至少惊动了八成的人。可见其乡性如何。再加上四爷和林雨桐的关系,周围这些单位都有表示,只不过两口子不是事主,上的礼金当然是不多,但也不算是少的。加起来可算是不比不小的钱。
丧事办完了,李仙儿守在礼簿门口不动,支棱着耳朵听着呢。听到底花了多少,收了多少。
一共是花了不到五百块钱,但是收礼就收了一千二百多,这还不算是有那暗地里给上的礼呢。比如林玉珑上了五十,林玉健就上了五十,但私底下,林玉健又塞了英子一百。
反正是李仙儿粗略的算了一下,老二家这回净赚了差不多一千左右。
在八十年代中期,这一千块钱是实实在在的大钱。
顶的上工薪阶层两口子一年的年薪了。
就是这么个一个概念。
这也是老二的乡性好,再加上英子的娘家得力,几方面加在一起之下,才有这么多的。
李仙儿能后悔死。你说哪怕是从老四张嘴借上两百块钱呢,这就算是俩兄弟一起办事的。那这会子是不是就能均分那一千块钱了呢。
肯定是啊!
一想起这一千块钱从手指缝了溜走,李仙儿疼的慌。
丧事完了,不等于事情就完了。
有金老头在,金大婶这边就不用管,反正老两口子过日子嘛。
如今只剩下一个了,这个老娘的赡养问题,就该提上日程了。
孟家的舅舅都没走,就说为了说自家姐姐这养老问题的。
金老大说,“该我养,妈以后跟着我……”
这态度是没问题的。
但金大婶不同意:“不用你养,你连你自己都养不了,还能指着你啥?”老大为了啥,她心里明镜似的。她自己还有一亩二分地呢。谁养她,这地就归谁种。在家上她还不是不能动弹,在家里养猪养鸡看孩子做饭打扫卫生,啥事都能干。他这不是想养妈,是想找个老妈子。
金老二要说话,金大婶直接给挡了:“我哪个儿子也不跟,就自己过。只那一亩地我种的过来,打的粮食也够我吃了。以后你们兄弟四个,每月一人给我一块钱,够我买油盐酱醋就行了。老三那份……等他回来再给……”不能给老三添负担。说着把清平往前推了推,推到英子跟前,“孩子以后你们两口子管……如今也上学了,好管的很……”然后吸吸鼻子,把坐在炕上玩着的清辉抱起来,“小婉都八个月了,快生了。肯定顾不过来,清辉我留下,啥也不用你给,孩子跟着我过活……你顾着肚子里那个小的,再有你妈给你帮衬,这日子也能过……”
李仙儿把清丰往前推了推,“妈,叫哥俩做个伴!”
以后去黄河滩下,总不能带着孩子吧。真顾不上。
“不带!”金大婶将脸扭向一边,“你们自己带去。我顾不过来。”
这话也是实话,清辉那是不管不成,没老三在,老三媳妇又得下地,又得看顾孩子,大的不算大,小的生下来那是真小,要不是亲家母肯帮衬,她就得过去跟老三媳妇过。总得把孩子看顾大吧。一个都管不过来,还要再塞一个?
不是当老人的心狠,实在是没办法了。
按说日子想舒坦,跟着老二老四过,都是舒坦日子。可不能啊,清辉跟着奶奶过日子,那是理直气壮,可跟着奶奶,奶奶又靠着叔伯,他其实还是靠着叔伯过日子的。老二老四不会说话,英子和桐也都厚道。可这对孩子将来并不好,平白受了人家的恩惠,等长大了他对叔伯有半点做的不到的地方,那唾沫星子都能把人给淹死。
这么想着,她摸了摸孙子的脑袋,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一个人过,带着孙子。给老三把孩子给看顾大了。
李仙儿不高兴,先抱着清丰脚下生风,气冲冲的出去了。
马小婷看了清辉一眼,也一样不高兴。住在一个院子里,她不是很喜欢孩子闹腾,也拉着脸出去了。
金大婶跟看不见似的,催老大和老五:“老大,天晚了,你媳妇带着孩子乌漆嘛黑的咋走,你也走吧。”又说老五,“你媳妇烧炕去了,她那眼睛,不怕摔一跤……”
老五先老大一声,赶紧跑出去了,嘴里还喊着:“婷儿……放着,我来,你去炕上暖和着去……”
何小婉默默的摸了摸婆婆的炕,早凉了。她微微叹了一声,起身出去了,给婆婆烧炕去。
屋里就剩下老二两口子跟四爷和桐。
金老二才把礼金收回来的一千块钱塞给老娘:“妈,拿着吧。留着傍身。”
一千块钱,婆孙俩花用,很是能撑几年。
林雨桐也拿了一千递过去:“别舍不得吃用,我们不在跟前,您留着备用。”
金大婶从老二的钱里抽了五百,没要林雨桐给的钱,“你们在省城,花销大。在家里的日子好过,到地里捡一把柴火就能把饭做熟,随便找到野菜就能对付一顿。就是过不下去了,邻里给一把米也饿不死人。你们在省城不一样,抬脚动步都是钱。清宁要上学,清远要吃奶粉……要孝顺不急在一时,你们好好的就行了……我在住着,还能饿死?”
坚决不肯要。
“有这五百就够我们婆孙生活五六年的了。”金大婶起身把钱收起来锁了。
转眼过年了,春节到了。
春节家家户户都该贴对联的。但对于金家来说,已经连着好些年没贴了。
家里的丧事一个接着一个,先是老太太,再是老爷子,一个不到三年,另一个就又接上了。
不到三年,不脱了孝,家里是不能贴红对子的。
贴黄对子行,但都觉得没有了那份喜庆劲,干脆就不贴了。
别人家都有心情过年,金家这祸事一件接着一件,哪里有什么心情。
家里都没怎么收拾,大人也都没添置新衣裳,过的有点没滋没味的。
像是清平和清宁对死亡是什么,还没多少概念。等人没了很多天了,突然发现再也找不见那个人了时候,才慢慢的反应过来,原来死了就是再也见不到了。
小老太说,清宁偷偷的问她说:“您会死吗?”不等回答,又对着手指说:“那我不想叫你死……”说着又想起爷爷了,“你看你要是死了就跟爷爷一样,就见不到我了……见不到我你想我该怎么办……”
逮着空了,林雨桐就跟她说:“爷爷能看见你的。爷爷想你的时候,就能看见你。他再天上看着你呢……”
“那爷爷是去了太空了吗?”跟着她爸听国外的广播,半年下来,简单的对话能听懂的。国内很少有这种太空之类的读物给孩子,但四爷听了会翻译给孩子听,她对这个东西是有一个简单的概念的。
清平心里,天上是个非常浪漫的地方。那里有王母娘娘,有嫦娥仙子,有七仙女,这得益于跟着奶奶听来的神话故事。
但清宁对天上的理解更具象,那就是个还等着人类需要继续探索的未知区域。
清平说爷爷成了神仙了,清宁说不是,是去了太空了。
还小声的问林雨桐说:“……要是我将来能去太空,是不是能见到爷爷……”
孩子的赤子之心总是叫人动容,她点点头,“是啊!等你能去太空的时候,爷爷会高兴的……”
那么大点的孩子,或许根本不明白悲伤是什么,但她们会想念,会记挂。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得活下去。
过了年,收拾心情,该干什么还得干什么。
在走之前,得先跑老三的案子。移交检察院,然后再是法院,这次流程走的很快。判了足足八年。
肯定都是有法可依的,可每个罪过都是按照上线判的。
要说法院一点情绪都没带,这也不可能。
这件案子法院没少吃挂落。
这个结果下来,金家人都是手脚冰凉。这个判决,比想象中的重的多。
不等金家的人见,人跟快就移交给监狱了。
监狱离县城并不远,是在市区的一个镇子上。从县城过去,坐车也不过一个来小时而已。
刚移送过去,四爷和林雨桐就开车就看了一次。
金老三心态很好:“放心就是了!我知道轻重。八年而已……八年而已……一晃眼就过去了……”
四爷比划了一个‘四’,“好好的!我说的话算数。”
这事按时自己最多服刑四年的意思吧。
老三看着两口子离开,才被狱警带回去。走到半路上,朝监狱大门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慢慢的闭上眼睛,然后笑了。
牢房的门就在眼前了,狱警推了他一把,“快点,别磨蹭。”
他的眼神一闪,到了牢房偷偷的摸了摸被狱警推的地方,正好是衣服上的口袋。摸进去,不用往出拿就知道,是钱。还都是大面额的钱。
隔着牢房的窗户往外看了一眼,狱警伸手把大檐帽往下拉了拉,然后转身离开了。
原来老四说的并不是虚话,他竟是手脚麻利的做到了这一步。
也许在里面的日子不会那么难熬才对。
出来后,四爷叹了一声,“这次是欠了明光的大人情了……”
明光是军转政干部,恰好监狱那边的监狱长,是他的老部下了。这是安排起来对人家来说也不过是一个电话的事。
这也是四爷肯把上面打听来的消息告诉人家的一种回报吧。
可这么来来往往的,牵绊必然是会越来越深。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那都是以后的事。有的是时间从容处理。
比起来自然还是当下的事情要紧。
当下有什么事情呢?
当下除了清远会叫人了以外,就是开学了,四爷又得跟着他的导师到处跑了。
而林雨桐呢?
林雨桐看着不停的把他的眼镜往上的扶的导师,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
导师问说:“想好毕业以后要干什么了吗?”
林雨桐该怎么回答呢?
“我是带薪上学的。”她这么说。
带薪上学,那毕业之后,就得回原单位效力。
要不然单位培养你干什么呢?
导师好像是一点也不意外:“当官比做研究适合你。”
听不出褒贬。
林雨桐试探道:“您是不是对我有什么安排?”
“要是有出国的机会,你去不去?”导师问了这么一句。
当然不去了!
拖家带口的,当然不去了。
再说了,小老太当时说的那么慷慨激昂的,自己怎么可能现在就出国呢。
对自己来说,出国真没什么吸引力。
她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我真不能去的,老师。”
原以为导师会责怪,没想到他倒是笑了,“还算是懂事,不是那心口合一的。”
没明白是啥意思,出来之后碰到周扬,她低声问了,“老师今儿是咋了?”
“李怀要出国了。”周扬叹了一声,“这事是他瞒着老师申请的。”
啊!?
导师秦国对学生出国并不怎么支持。他十几岁就出国了,在国外呆了接近十年。是总理亲自写信从国外请回来的人。因为总理的关系,在那个年月,并没有受多少罪。这些年一直致力于治学和研究。好容易带研究生了,结果学生里出现了跟他理念完全不同的叛徒。
两人正说话呢,就听见办公室里传来老师自言自语的声音:“怎么会想着去了就能学人家的东西,不想着靠自己,总奢望别人能施舍,这都什么毛病?耻辱!”
周扬低声道:“研究经费有限的很,老师这样的人都得到处找人,求爷爷告奶奶的求研究经费,更何况是其他人……说真的,在国内,单纯的想做研究,如今的环境并不算好……”
原来还是没钱闹的。
带着一肚子心事回家,就见小老太的状态不对。
给清远蒸鸡蛋羹呢,一个鸡蛋竟然给碗里把水给兑满了。
“奶——”林雨桐抱着清远,叫他的小脚踩在她的腿上,出声提醒了一声小老太,“您这是做鸡蛋汤呢?”
“哦!”小老太愣了一下,赶紧把水瓢给扔了,对着碗啧啧不停,“可惜了的!”
林雨桐看她:“怎么了?昨晚没睡好?”
不应该啊。
小老太的作息一直规律的很。
她盯着小老太,等着回答。结果人家跟没听见她问话似的,改做鸡蛋汤去了。
清宁趴在一边的桌子上正在写啊喔呃,见妈妈问老太呢,嘴里就‘嘬嘬’有声,跟叫狗似的发出那种声音来。
林雨桐看过去,心说闺女这是叫自己了吗?不知道的还当是叫黑子呢。
清宁伸出小手半遮着嘴:“今儿家里来人了……找老太了……”
“谁啊?”她没出声也用嘴型问了。
清宁摇摇头,然后放下笔凑过来,嫌弃的把清远的伸过去要揪她小辫子的手扒拉开,才道:“……有人给小老太送钱了……可多的钱……”
谁能给小老太送钱呢?
林雨桐心里有了猜测,那位在美国的故人只怕也是不好了吧。
她扒拉了闺女的头发,“赶紧写作业去。”
清宁鼻子皱了皱,对这种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态度有些不满,撅着嘴嘟囔:“写完了……”
“写完了?”林雨桐瞥了一眼满拼音本的aoe,好吧,是真完了。“你的大字写完了?”
小丫头耷拉着脑袋,踢踢踏踏的去书房了。
等小老太把饭做好了,小丫头拿着作业出来了,“写完了。”
清宁的毛笔字写的已经有些骨架了,上面写是他爸给布置的功课,“会背吗?”
“……刘伶败了名,只为酒不忍;陈灵灭了国,只为色不忍;石崇破了家,只为财不忍;项羽送了命,只为气不忍;如今犯罪人,都是不知忍;古来创业人,谁个不是忍。……仁者忍人所难忍,智者忍人所不忍。思前想后忍之方,装聋作哑忍之准;忍字可以走天下,忍字可以结邻近;忍得淡泊可养神,忍得饥寒可立品;忍得勤苦有余积,忍得荒淫无疾病;忍得骨肉存人伦,忍得口腹全物命……”
这丫头的记性极好,有时候林雨桐真怀疑这孩子的是人家说的双脑子。大部分情况下,只要听过两遍的,差不多就能复述个大概来。
不说过目不忘吧,感觉也差不了多少。
林雨桐又问她谁是刘伶?谁是陈灵?叫她说那些生平事迹,四爷在教给她认这些字的时候,肯定是说过的。
“刘伶字伯伦,沛国人,魏晋时期名士,与阮籍、嵇康、山涛、向秀、王戎和阮咸并称为‘竹林七贤’。刘伶嗜酒不羁,被称为"醉侯",好老庄之学,追求自由逍遥、无为而治。曾在建威将军王戎幕府下任参军,因无所作为而罢官。泰始二年……”说着,就掰扯指头算,“应该是公元二二六年……朝廷征召刘伶再次入朝为官,被刘伶拒绝,后卒……”
林雨桐看着当算筹的小肉手,眉头微微一挑,这计算能力自己好像都有些不及。
这孩子四爷教导的时候比较多,林雨桐照顾清远根本顾不上,也是知道四爷亲自教导根本就不用担心,她都不太清楚四爷都教给他闺女啥了。
好像拿着拼音本学什么啊喔呃是有些不搭。怪不得每次一叫写作业,她就各种的不高兴。
她的眼神在这丫头的高额头上多看了两眼,才问她:“你爸为什么叫你拿百忍歌练字?”
小丫头脑袋耷拉上了:“我顶撞老师了!”
“嗯?”林雨桐的眼神严厉起来了,“顶撞老师了?”
清宁肩膀缩了缩,“就那几个字母,唠唠叨叨唠唠叨叨没完没了,谁受得了?”
你学会了不等于别人也学会了。
那些自命不凡的学生老师不爱同学也未必喜欢。
连聆听老师说话的耐心都没有,难怪他爸叫她每天写这个呢。
林雨桐指着她写的这页纸:“你记住了这句话……古来创业人,谁个不是忍……给我牢牢的记住……”
当年你爹把‘戒急用忍’走哪挂哪,数十年的数着佛珠磨炼心性,你这才哪到哪。
清宁低着头,低低的‘嗯’了一声,不敢说话了。好半天才道:“我都跟老师道歉了……”
林雨桐将手搭在闺女的脑袋上,轻轻的拍了拍,光智商高还不行啊,这人要想过的滋润,事事都能通达,这情商比智商要紧的多。
所以啊,丫头,你且有的跟你爸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