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的南市,一如往日的热闹。
“杏花春雨”内,一炷香刚刚燃尽。袅袅余烟绕到梁上,晕笼着渐渐消散。
真丝织就的薄纱帐内。璟王倒坐着竹椅,拿着小厮刚削好的甘蔗啃了一口。边嚼边道:“我说清雨妹子,你对刚才的事怎么看。”
穆清雨甩了手上的笔,晾晒到窗边。她今日着了一件男子的外袍,白玉色的锦缎衬得面色白皙,像极了街头迷倒万千怀春少女的白面书生。
她转过头来,朱唇微启:“皇上有了子嗣,这是好事。陈宝林说来也是我安排的,我也算功德一件,皇后没白当。”
璟王吐了嘴里的甘蔗渣,啐道:“少来。前两日我带枕月上街,市井的男子想与她交换帕子我都很生气。我就纳闷了,常珝与别的女人有了孩子。你就一点不吃味儿?”
穆清雨看了看天花板,扯唇微笑道:“这不一样。你看枕月,是把她当成妻子。常珝看我,是把我当做皇后。皇后是天下人的母亲,并不是一个纯粹的妻子。更何况,皇上待我,并不真心实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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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炷香前。穆清雨按照与璟王的约定,扮成一位男子的模样来到杏花春雨。
她是杏花春雨的老板兼画师,名头打出去了很久,至今却还一张画也没为人画过。
为了不被前两日常珝那莫名其妙的吻搞得消极怠工,他主动给璟王写信要求接单。
璟王这里刚制成了一套美容霜,也打算让她瞧瞧。便叫掌柜放消息出去,看有没有世家夫人小姐想要画小像。
掌柜老张效率高,很快就接到了活:刑部侍郎家的二小姐待字闺中,生的玉貌花容,芳龄十六,也到了提亲的年纪。希望“杏花春雨”能给画个小像,好让她找婆家。
穆清雨在凤台宫把院子里的侍女画了个遍,也想瞧瞧这宫外水灵灵的未婚少女,交代了三七和杏芙处理好宫内之事后,便应承了下来。
那刑部侍郎家的少女果真生的不错,柳叶弯眉、尽显小家碧玉姿态。那少女见了她便盈盈拜道:“见过公子。久闻公子笔精墨妙,丹青妙手,还愿公子将我画的美些。”
穆清雨呵呵笑了笑,虚扶了她一把:“小姐快起。”
那少女抬眸望了穆清雨一眼,双瞳登时含了春意。她道:“我姓潘,小字一个“妍”。不知可否与公子交个朋友?”
只听薄纱帐后璟王扑哧笑了一声,紧接着一根甘蔗滚了出来。
穆清雨清咳了下,把那甘蔗踢了回去。她笑道:“当然可以,潘小姐可以坐在那边的纱帘下,若是有什么喜欢的鸟啊、扇子啊。也可以做衬画进去。”
潘妍含羞道:“公子经验丰富,自是知道如何能将我画的更美,全都依公子。”
穆清雨略尴尬的甩了甩手上的笔,笑道:“那我们便开始罢。”
坐在竹椅上的潘妍手拿团扇微微含笑。穆清雨打量片刻便拿起画笔勾勒起来。此女容貌秀丽发髻斜垂,额间珠玉衬的小脸盈盈玉润,柳眉杏目樱唇齿白。微微挑起的眼梢、唇角无不散发着少女的天真与娇羞……
为求画像逼真,穆清雨认真观摩,但终于在与这位官家少女“眉目传情”无数次之后败下阵来……
她此刻终于领悟到了什么叫秋天的菠菜。如果不是作画需得安静的坐着,恐怕这位潘妍姑娘就要站起来冲她扔一把花儿了……
顶着炙烈的目光,穆清雨冷汗淋淋。她快速熏了墨,迅笔急挥画好了轮廓。
此时,响起了这位潘二小姐的姨妈和姑妈的交谈声。
她二人是与潘小姐一起来的,一个圆脸一个方脸。满脸脂粉堆砌,自打进了这杏花春雨就没住过嘴儿。
先是嗑瓜子,磕了一盘儿后,圆脸姑妈说话了:“咱们家妍儿也是美貌无双,你看那一颦一笑多美。只可惜生的不是时候。”
方脸姨妈甩了一把瓜子皮道:“可不,本来是打算把妍儿送入宫。可皇上迟迟不肯选秀,却不知何意。”
“这你还不知道?皇后娘娘自打跟了皇上南宫狩猎回来,那宠爱如日中天。恐怕皇上被皇后缠的紧,也就无心选秀了吧。”
“独宠也不定怎样,关键还是得能生。我听说我那外甥女儿已经有了龙嗣。”圆脸姑妈四下看了一下,小声道:“就是刑部侍郎的大女儿,皇上只召了她一次,就有了。”
方脸露出了八卦之色:“我怎么没听说呢?”
“唉,这不是怕走漏了风声有人对孩子不利么?你也知道,这宫中夭折的孩子太多。陈宝林是个胆小的孩子,也是摸不透皇后的脾气,没敢吭呢。”
这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说了半天,殊不知皇后就在她俩面前。
穆清雨略有些尴尬,先不说陈宝林怎样。这毕竟是人家的私密,且这私密就是为了瞒着她。如今被她亲耳听去,这感觉还真奇特。
她略挪了下脚,似不经意踢翻了蘸笔的桶,那水倾洒开来,混着颜料直奔方脸和圆脸。
方脸先发现了水,她跳起脚来叫道:“哎呦妈呀,这怎么办事的?水都洒了。”
圆脸反应更夸张,直接蹦到了屋门口,撩着自己的裙摆怒道:“我这是今日刚换的新衣,你们可得小心着点。”
穆清雨适时扶起了那桶,堆笑道:“不好意思,在下一时疏忽,唐突了二位夫人。”她又对傻了眼的潘妍道:“潘小姐,画已经画好了一半,只差颜色。这地面太脏,恐污了您的裙子。不如我明日填补好亲自送到贵府如何?”
那潘妍本极不情愿就这样离开,但听闻何当烛公子会亲自来送画时内心又甜蜜了起来,她绞着身上那件碧绿轻纱罗裙羞赧道:“那公子可一定要来啊。”
穆清雨呵呵笑道:“一定,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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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老张送走了这三尊神,她解开了头上的儒巾,回到屋内趴坐在案前。
那三人带来的信息量太大,容她缓缓。
璟王扛着一根甘蔗从后面的纱帐内出来,紧张道:“妹子,吃甘蔗么?”
看来璟王也把这劲爆的消息听得一字不差。她没由来的觉得胸腔内含了怒意,她没好气道:“不吃,要吃抱着回去跟你的枕月吃。”
她到后院倒了桶里的污水,又洗了笔。璟王这边就开始啃甘蔗了。
穆清雨听着他啃得爽快,渐渐也消了那股气。直到璟王道:“我就纳闷了,常珝与别的女人有了孩子。你就一点不吃味儿?”
她生气!但这气不知从何而起。想来是因为常珝前几日撩了她,撩的几近成功。现在又甩出一个他和别人的孩子来,令她有些难以接受。常珝此人,果然不能对他太过上心。
她似是而非的跟璟王胡乱说了几句话,便坐到一旁摆弄颜料去了。
璟王放下甘蔗,道:“时间还早,不如去望海楼吃个饭再回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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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昭城的北市,云集了全大昭城几家最好的酒楼,望海楼便是其中最著名的一家。正如每部古装戏中都有天字招牌酒楼一样,它也有着晟帝在位时颁的天字招牌,来了大昭,若是不去望海楼,那便是白来了。
璟王不知从何处弄来的马车一步三晃老马迟暮,好好一段路愣是走了半柱香。若不是因为换回了女装不大方便,穆清雨真想即刻跳下车来直接跑过去。
这晃了一路,烦心也被晃散了不少。她坐在望海楼二楼的窗前,愣着神望下面的人群。
今日初八,宜出行,宜开业。集市上熙来攘往,比肩继踵,十分热闹。
忽见一棕发蓝眼的男子骑着马从远处跑来。他那马儿似乎受了惊,一路狂奔而来,颠着上面的外国小哥呲牙咧嘴。面目犹如现代时疾驰的跑车窗边被大风吹得嘴唇飞起的金毛犬。
一旁观摩紫砂壶的璟王也被惊了一下,他凝着眉向窗外看去……
穆清雨缓缓指着那人问道:“王景,那可是个外国友人?
璟王放下紫砂壶郑重道:“那是南乐的小皇子,罗萨里。前些日子常珝让我调查他,只是他一直行事低调,今日却不知是怎么了。”
穆清雨点点头,她夹了一箸菜缓缓吞下,目光再飘忽到窗外时,却发现刚才还引起骚动的那小哥竟然不见了。
她晃了晃神,觉得这南乐皇子真是与众不同,不仅面目像金毛犬,躲避反应也极其相似。
穆清雨正边想边乐,忽听耳边传来蹩脚的大昭话:“这位姑娘,真是沉鱼落雁啊!你生的就像我们那的月神娘娘!不知婚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