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满堂出门时,秦桧就有言在先,让他前线归来之后,要先来府中汇报。就是说,先来秦桧的家里,给秦桧汇报。
因为金满堂不是官人,不是朝廷委派。他是秦桧的门客,现在的话说吧,他是秦桧的私人顾问。他对秦桧负责,而不是对朝廷负责。
当然,在天真的金满堂想来,对秦桧负责,就是对皇帝负责,就是对朝廷负责。身为江湖侠义之士,他哪儿懂得跟这帮官场上的老油条咬文嚼字?
下人们安排他在门房等候,有专人进府中通禀。
金满堂还没把凳子捂热,就听院中有人高呼:“吾儿何在?吾儿何在呀?”
刚把脑袋探出来,身子还没来得及伸出来,就见秦桧披散着头发,没有戴帽子,身上倒披一件羊皮袄,里面仅穿内衣,光着脚,一溜小跑地跑过来,一把就将金满堂搂入怀中,“哎呀,吾儿来也,吾儿来也,想煞老夫喽!”
好家伙,金满堂都来不及施礼,就被秦桧抱住,又是搂又是抱,简直亲切的不行了。
“义父,孩儿来迟,罪该万死,我……”
“哪里话?来来来,快让老夫看看,哎呀,瘦啦瘦啦!吾儿前线吃苦,倒让老夫心疼啊!”说着话,秦桧就抬袖子抹眼泪。
甭管有没有眼泪吧,反正也把戏演足了。
旁边家奴赶紧劝,说外面天寒地冻,还请屋内叙话。
秦桧挽着金满堂的手,说免去一切繁杂礼仪,到家了,咱就是一家人。二人手拉手,进了内宅。
一般接待客人都在前厅。秦桧说了,这是家人,直接进后府内宅。
有佣人把茶水点心摆上,秦桧挥挥手,屏去闲人,屋里就剩下了他们父子二人。
“儿啊,此去镇江,危险重重,老夫我日夜寝食难安,生怕吾儿会有什么闪失。今日相见,真是老天有眼,谢天谢地啊!”
金满堂很受感动,这才把前线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诉说一遍。
说韩世忠将军如何地神机妙算,各军将士如何地英勇顽强,把金**队打得如何地哭爹叫娘,在黄天荡把金帅完颜宗弼困得如何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秦桧听着,连连点头,“好!不愧是天朝中兴栋梁之才,老夫必然会在圣上面前上奏一本,请求我主万岁降旨封赏,大犒三军将士!”
金满堂闻言,赶紧起身施礼,“如此,我替前线将士们,先叩谢义父了!回头我必将转达前线将士们,他们的血没有白流!”
“赶快起身,免礼免礼,这都是老夫的分内职责。将士忠勇可嘉,必然上达圣听。不过……”秦桧拍手唤来丫鬟,叫她取来笔墨纸砚,“老夫还要听一听些许细节,将来呈报上去,也显得有血有肉,不至于空洞干瘪,倒叫人家说我袒护一己之私,唯私是用了。”
金满堂一琢磨,心说这话说得对!如果是泛泛而谈,说前线打得辛苦,参战人员全都嘉奖,而没有具体的战例、细节,必然会招来怀疑。何况自己是秦桧的义子,前线的石一郎、黄蛤蟆等人又是自己的拜把子兄弟,怎能不引闲话呢?
秦桧最感兴趣的,就是金满堂提到到的“黄天荡之围”。
“本朝上下军民,皆知金军虎狼之师,势不可挡也。自去年南侵以来,势如破竹,长驱直入,在江南纵横驰骋,如入无人之境……哎,老夫倒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有道是,实事求是。想不到,韩世忠将军能深明大义,不畏强敌,以少对多、以寡敌众,在镇江一线重挫敌军锐气,可喜可贺啊!”
金满堂心说这叫欲扬先抑,我懂。
“不过……”秦桧口风一转,“我朝数万之众,尚不能阻断数千金军锐气,奈何韩将军,怎么反而能以寥寥数千之众,重挫数万金军呢?难道说,韩将军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吗?”
俗话说,说话听音,锣鼓听音。金满堂哪儿有那些花花肠子啊?他天真的以为,这话的意思就是这话的意思。
“义父,要不怎么说,韩将军用兵如神呢!”
“哦?说来听听。”
金满堂又详细地把前后经过一一说来:
韩世忠深谙兵法,知道要“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他摸透了完颜宗弼的心思,于是故意使诈,“能而示之不能”,收敛锐气锋芒,故意引金军挑选镇江为渡江北上之跳板……
秦桧刷刷点点,记录道:未战先退,有损国威。
韩世忠还料到,身为百战名将的完颜宗弼,必然会登高远望,俯瞰预设战场,以侦察地形。所以,先派黄蛤蟆等人埋伏于银山龙王庙,准备未曾接战,先“斩首”敌帅。只可惜,完颜宗弼阴险狡诈,并未亲自勘察,而是派心腹大将,其义子“玉面书生”潘庆等人上山……
“可曾斩杀了潘庆?”
“呃……不曾……只皆因敌将潘庆身边还有高人护送,名唤‘麻也真’,这厮力大无穷,武艺精湛。而且,计划中途生变,金贼有所察觉,及时退去,我将黄蛤蟆不仅没能狙杀敌将,反而被那厮所伤,险些丢了性命。”
秦桧又赶紧记录道:疑似有内鬼,出卖情报,打草惊蛇,放虎归山。
“嗯,接着说。”
韩世忠将错就错,诈败而归,引金军渡江,在江面上设伏,发挥我军水战优势,击贼于半渡,斩获颇丰!期间,为了让这场戏演得足够真,还特意让石一郎将军还了敌将完颜宗燊一个人情。
“啊?什么人情?怎么还的?”
金满堂叹口气,摇摇头,“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挑重点。”
“好吧,不过,不听开头,就不知道始末缘由;不听结尾,您就不知道水落石出。咱还没法很简短地说。”
秦桧心说怎么这么麻烦呢?你们江湖人都是听书长大的,都跟着说书的老头学坏了,会卖关子,“不急不急,老夫是愿闻其详。”
“好吧,那咱们就下回——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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