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郡高奴县,临近黄河,码头上,繁忙不已,一桶桶深褐色的脂水被搬运上船,顺流而下。待抵达弘农后,船队便会转而向西,入渭河,朔流而上,将脂水送到京城长安。
这些被长安来的贵人们称为“石油”的脂水,原本出自高奴县的黑水山中,如泉水般喷涌而出,山民买不起灯油,常常取来脂水点灯,然而味道极臭,闻得久了还容易害病。因此,脂水原算不得什么值钱玩意,但自从去年秋天,长安城的贵人们带着千余兵士,将黑水山团团围住,扎下兵营,广招百姓收集脂水,搬运到码头后,每石给上十钱的高价,脂水就成了百姓眼中不得了的宝贝。
上好的粟米每石不过八十钱,即使家有十亩良田,辛苦劳作一年,所得也不过千余钱。如今只需收集上百十桶脂水,雇些车子,运到码头,便可顶过去一年的收益,此等好事实在把高奴县的百姓们乐得找不着北,即便是邻县的百姓,也有不少年轻力壮的男子跑来以此营生。
去年冬天,黄河结冰后,不能行船,长安的贵人们干脆就在高奴县城整了个大院子,让百姓们将脂水送到那去,随后由商队押运,走陆路送往长安。贵人们倒是好心肠,路程虽近了不少,但银钱却没有断少,说是天寒地冻,让大家伙多买些吃食衣裳,甚至还在院子里摆上十余口大锅,炖上热腾腾香喷喷的肉汤,让送脂水的百姓自行取用,暖暖身子。
这般慈悲豪爽的贵人可不多见,如今高奴县的百姓们,只要提起长安贵人,没有不连声称颂的。然而,他们还是期待着黄河早些解冻,好让贵人们在码头收脂水,因为在高奴县城里交货,是要比城外多扣掉不少商税的,平白少了一小半收入,还不如多走几步,到码头交货好了,如此税费会少去大半。
虽然高奴县的县令对长安的贵人们恭敬万分,但律法不可违,这商税是不可免除的。不过贵人们看不得税吏打骂百姓,如今码头重新开张,税吏们满脸堆笑的在码头边上摆开桌案,等着百姓们主动上前缴纳税赋。百姓们也是笑容满面,貌似此生以来,从未如此心甘情愿的缴税。若是有人逃税,被长安的贵人们知晓,不但要被官府重罚,还严禁再从事脂水买卖了。其中轻重,百姓们自然分得清楚。
重利之下,必有恶人。当地不少豪强宗家,曾试图不让百姓们买卖脂水,以便他们独占厚利。然而,就在几个百姓被打伤后,长安贵人们拿出银钱让伤者好生将养,随后一声令下,驻扎在黑水山下的千余兵士全副铠甲,分头将高奴县最为跋扈的几家豪强家主尽数从家中拖到县衙。
面色苍白的高奴县令依照汉律,以纵仆行凶的名头,判了个示众一曰。兵士们没有丝毫犹豫,将他们活活钉在木架上,摆在城门边上,硬生生放了整整一曰。如此“示众”,实在大快人心,最后没有一个家主能活着回去,尽皆气绝身亡,鲜血染红的城门旁的黄土地,想来不久便会浇灌出茂盛的花草。
如此一来,高奴县其余的豪强宗家,尽皆噤若寒蝉,纷纷给长安贵人们送来急需的牛马和车子,以免杀红了眼的兵士们拿他们开刀。他们压根没有跟官兵作对的心思,上郡毗邻京畿,又是边郡,乃屯兵重地。若是他们敢对官兵动手,不出数曰,郡治赶来的数万边军,就能把他们举族屠尽,尽数碾压成粉末。
至于死了家主的数家豪强,则在贵人们的默许下,被其余豪强瓜分殆尽。但凡反抗者,尽数成了山中的孤魂野鬼。豪强们显然从前没少干这些破事,手脚干脆利落,让长安的贵人们眼界大开,果然够豪迈,够强悍,不愧豪强之名!
不打不相识,豪强们渐渐发现,贵人们讲究劳什子“公平交易”,从不强买强卖,做事极有章法,却又灵泛。即便是剿灭豪强所得钱财,贵人们也毫无避讳的参与“分赃”。这番做派,不但没引起当地豪强的愤懑,反而颇对他们的胃口。北方边郡本就民风彪悍,这些本土豪强,更是看不起矫揉造作的斯文人,反倒是杀伐果决,强取豪夺方能令他们敬服。
开春后,贵人们打算在黑水山脚下建些劳什子石油作坊,用以就地炮制部分脂水。当地豪强闻讯,纷纷主动奉上黑水山周边的地契和房契,还特意言明分文不取。长安贵人们倒没有客气,尽数收下,礼尚往来,用高价向豪强们购买或是租赁大量的奴隶,用以营建作坊,修筑道路。
豪强们闻讯自是狂喜不已,暗自庆幸自己没有盘算错,长安贵人们就是豪爽的财神爷。上郡地处北疆,莫以为只有匈奴人会劫掠大汉边民,大汉边郡的豪强世家,也没少招募游侠,组织捕奴队,到塞外劫掠四处放牧的匈奴小型部落。只要时常犒劳边军将士,倒也无人出面制止。当地豪强府里奴隶比牲畜还多,甚至有几家豪强私下就是奴隶贩子。总之,各取所需之下,自是皆大欢喜,两方颇有尽释前嫌,共建和谐社会的美好期许。
太子家令丞(比太子詹事低一级的管家)徐楙被太子殿下派到高奴县来督造石油作坊,威风八面,好不自在。需知这可是个肥差,给殿下办差,向来都有丰厚的回报。此番营建的五个石油作坊,外加直通高奴县城的数十里大路,太子殿下调拨下了整整千万钱,并再三言明,只要照着章程,不延误工期,不偷工减料的营造完成,多出的银钱将全数当做赏钱分发给长安外派到高奴县的管事和工匠们。
若是能将工期提前,还有更多的赏赐。当然,有赏就有罚,若是营造完毕,殿下派来验收的特使发觉有任何不合规制之处,徐楙铁定被罢官;若是贪渎银钱,偷工减料,恐怕连姓命都保不住。
石油作坊的归属曾令刘彻头疼不已,想到后世的国有石油公司,在国际油价狂跌的时候,竟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大幅提高油价。很有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贪污买游艇的气势。最为不可原谅的,是让老百姓用了那么高价的油,堪称暴利,其市值一路狂飙,股票却直线狂跌,堪称有中国特色的经济奇迹。
苦思良久后,刘彻决定尝试着拆分石油行业,由此开创了并不完善的大汉帝国石油行业。
刘彻首先将高奴县油田开采出的原油作价,所得尽数上缴国库。并上奏景帝,提前颁布一道诏令,今后大汉帝国内所有油田的所有权和开采权尽数收归国有,永不允许私人拥有;相对的,严禁官办石油作坊,不得与民争利。
此诏一出,大汉权贵们满头雾水,从表面上看,这诏令实在有些自相矛盾。而他们对石油为何物并不知晓,更不知道所谓油田是如何庞大的财富,因此并未提出任何异议。
很多年后,权贵们面对被划入大汉疆域的中东油田,每曰产出的数十万桶原油,悲恸不已,暗骂自己当初不多长个心眼,愣是让这块大肥肉从嘴边溜走。所幸帝国政府严格依照法令,只享有油田的所有权和开采权,却从未插足石油工业,留出了很大的利润空间,才没让利欲熏心的大汉权贵们急红眼造反。
如今的高奴县油田,石油作坊和道路由皇家实业集团,田氏商业集团和少府,三家共同出资营建,以此换取高奴县原油长达五十年的独家购买权。而长安城外,原有的石油作坊也开始扩建,以便提炼出更多的沥青,为即将展开的道路大建设做准备。
未来连续数百年高居全球市值榜首的“帝国石油集团”正式走上历史的舞台,少府以六成的绝对控股权,牢牢掌控住经营决策权。而皇室实业集团和田氏商业集团分别握有两成股份,即便这两家集团其后数百年间,多次面临严重的财务危机,但集团高层宁肯大量贱卖集团旗下的各项资产,也没有释出半分帝国石油集团的股权,其重视程度可见一斑,也从侧面反映出这些股权代表着不容舍弃的恐怖收益。
而随着未来大汉帝国不断的开疆拓土,大量海外油田的发掘和开采,在刘彻的刻意扶持下,数家大型石油企业应运而生,与帝国石油集团分庭抗礼,对内相互制衡,对外联合压制。大汉帝国石油行业内部,合作与竞争的旋律一直延续近千年,直至新能源的出现,导致石油行业彻底没落,才缓缓落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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