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岁正朔,各地诸侯须赴京朝天子,谓之述职。无故不朝者,将依律严惩,一不朝则贬其爵,二不朝则削其地,三不朝六师移之。
正月初一的大朝会上,百官自诸侯王以下的公、卿、将、大夫乃至至秩俸六百石以上的官吏将依次奉贺,再宣外邦藩王及使者上殿朝贺,复又宣刘氏宗亲贺,因而出席大朝会的官员高达万人以上,场面极为盛大。
大汉各地的郡县长官若无军政要务,皆是奔赴长安,在朝贺之余,还需带上计吏,带着本郡县的计簿,类似后世的统计报表,到中央官署的丞相府和大农府上报去岁政绩,谓之上计,以便公府考核其政绩,评判郡县官吏是否称职。
各郡太守皆为封疆大吏,不少大郡或边郡甚至会由皇帝亲自出面考评,渎职怠惰者撤职查办,敢在计簿造假更是欺君大罪,一经查实就是枭首抄家。
欧复鸣和邹馀善二人在大朝会上见得这般排场,心下震撼之余,对大汉皇帝更不敢生半分忤逆之心,着实是大汉太过强盛,远非他们两国可以匹敌。
朝贺完毕,两大藩王便照着皇帝陛下的意思,启程返回国,因着有天子厚赐,故也算满载而归。
刘彻虽看不惯后世隋唐两代帝皇为了面子屡屡厚赐外邦来贺的藩王和使臣,但对东瓯和闽越却是例外,在他看来,诸越皆是华夏臣民,不该吝啬赏赐,且又没赐下珠玉珍宝,无非是些盐糖陶瓷,绸缎布匹,在汉境着实算不得甚么珍贵货物。
至于西域诸国等真正外邦,滚一边撒尿和泥去!
两大藩王拉着数百大车踏上归途,随他们入京的两位王妃却是依依不舍,送来长安为质的两国太子可是她们的亲儿子,才匆匆见了数面,又要离别,心中自是感伤。
尤是闽越太子送来长安时才五岁,汉话都没说利索,闽越王妃足足哭了小半个月,眼睛都快哭瞎了。
好在此番进京后,得知大汉皇帝特意嘱咐大行属官好生尚待两国太子,非但衣食住用照顾妥帖,更派不少学识渊博之人为师长,从旁教导他们。
两位王妃稍稍安心之余,却又见得自家儿子变化极大,竟隐隐以汉人自居了。
她们担忧儿子在长安吃穿不惯,特意不远万里带来衣裳特产,儿子们反是让近侍备下美味的佳肴盛宴,让她们品尝,复又献上华美的锦绣汉服,孝敬她们。
见得自家儿子有此孝心,两位王妃自是欣慰,只是瞧着那恭顺守礼的做派乃至正襟危坐的姿仪,她们真真有些发懵,眼前分明就是汉家少年郎,还是自家儿子么?
两国太子被潜移默化成这般模样,自然是刘彻有意为之,让两个小屁孩跟着刘氏宗亲的子弟们混,吃喝玩耍,读书识字,享受美好童年时光。
白纸好作画,如今谁再跟两个小屁孩说他们是蛮夷,他们非急眼拼命不可。
化外蛮夷这字眼,在自尊心极强的小屁孩听来,真是刺耳,他们现下早已知晓,自个的小伙伴们提到匈奴,诸羌等外族是何等鄙夷厌恶的神情。
好在东瓯和闽越是藩属国,又和汉人没甚么深仇大恨,否则他俩在长安城真是没法混了。
外邦藩王自然不如大汉诸侯王,若自个也像小伙伴们似的,亦是个血脉纯正的汉人就好了。
这就是刘彻让人不断给两国太子灌输的观念,现下看来,洗脑还是颇为成功的。
洗脑是项系统工程,刘彻向来从不忽视妇女路线,枕边风的威力大到便连他这大汉皇帝都难以抵御。
陛下在床榻上耳根子最软,甚么事都好商量。
皇后阿娇曾如是说,刘彻亦无言以对,只因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因而得知两位藩王妃亦是入京后,刘彻便嘱咐诸位皇嫂陪她俩到处转转。
六大亲王妃自是不敢怠慢,领着两人逛遍了天上人间,艾格服饰乃至皇亲苑,让她俩瞧瞧大汉贵妇们的日常生活。
两位藩王妃自是被各种闻所未闻的新奇事物深深震撼,更对大汉贵妇们精致而奢华的生活艳羡不已。
十万钱的香水,百万钱的狐裘,亲王妃们购置时眼都不眨,往柜台拍张金制的卡片,只说声“记在账上,别忘了打折”,便是出了店铺。
天上人间更是热闹得紧,在冰雪漫天的严冬时节,室内却温暖如春,诸多贵妇听曲赏雪,嬉戏玩乐,恣意谈笑。
诸越的诸般礼法多照搬华夏,却只得其形,不得其神,两位藩王妃向来以身作则,谨守妇德妇容,万没料到大汉的世家宗妇们真正的生活会是这般情形,活得这般洒脱随性。
其实她们的看法倒是有失偏颇了,女权主义高涨的大汉本就是华夏历朝历代的特例,盖因历任太后着实太过彪悍,又因有刘彻这穿越众暗中推波助澜,大汉贵妇们才能如此放飞自我。
总之刘彻的目的是达到了,两位藩王妃对大汉贵妇颇是艳羡,甚至怀着丝丝向往。
皇后阿娇得了刘彻的吩咐,宣召她俩入宫觐见,倒是没多说废话,只是赏赐了两份契书。
满头雾水的两位藩王妃忙是谢恩,待得出宫后,便拿了契书给自家大王看。
欧复鸣和邹馀善接过细看,竟是将不少联合制衣的份子过到两位藩王妃的名下,皆是兴奋不已。
他们已跟赵王刘彭祖到那甚么联合制衣去看过,是个挣钱的大产业,据说大汉有头有脸的世家宗妇都在里头有份子,每岁能分润巨额红利。
他们复又想到赵王有意无意提及大汉权贵多在皇室实业入了份子,且数月前皇帝陛下还曾将皇室实业的份子赐予于国有功太仆卿,已隐隐琢磨出了几分暗含的意味。
学梁王或齐王献国于朝么?
他们着实心有不甘,却已生出几分动摇,只得走一步看一步,待归国后再细细盘算,毕竟大汉在征服南越前,是不会向东瓯和闽越下手的。
至于联合南越与大汉为敌,他们是想都不敢想,且不论国力差距何其巨大,单说他们三国彼此旧怨难消,想要齐心协力对抗大汉无异此人说梦。
尤是东瓯毗邻大汉丹阳和会稽两郡,接壤处地势平坦,一马平川,大汉骑兵不消三日,便可打到东瓯国都瓯城,还能指望闽越和南越发兵来救?
怀着这般复杂的心情,两大藩王踏上归途,两位藩王妃则蜷在各自舆车内,捧着皇后赐下的白话文小说读得津津有味,不时撇撇嘴,鄙夷臭不要脸的南越王族。
入得二月,两大藩王才陆续回到各自的国都,未及休憩几日,便迅速号令诸将,在全境调集大批兵马,整军备战。
南越潜伏在两国的细作闻得消息,忙是传讯回国,以便南越君臣可早做防备。
南越王赵佗病情刚有几分好转,尚未来得及弹压趁他重病时蠢蠢欲动的王子王孙,却又得了这等呈报,眼见内忧外患齐至,不由急怒交加,导致病情反复,又加重了几分。
然而大汉朝廷却没半分挥师南下的迹象,反倒是辽东郡的诸多海陆码头陆续驶入不少风帆战船,复又满载人马缓缓驶出,扬帆远去。
二月中旬,随着大汉战列舰在朝鲜南部沿海陆续靠岸,数以万计的捕奴人对居住在沿海地带的朝鲜百姓展开了疯狂的掳掠和杀戮。
大汉世家的捕奴队除却私兵,更多是招募的游侠乃至马贼,近年随着大汉不断拓边,塞外蛮夷皆远遁千里,游侠和马贼们又不敢转而劫掠大汉百姓,已断了大半生路。
他们中的不少人本已打算响应官府号召,重新册籍为民,老老实实回乡种地了,却在此时闻得各世家再度组建捕奴队,去往朝鲜捕奴,自是纷纷欣然应募。
前些年他们没少在塞外捕奴,晓得这刀头舔血的差事能挣大钱,掳掠到十口精壮奴隶,东家给的赏钱就能抵得过农人整年的辛苦耕作。此番若能干上数月,就能攒够赀财回乡做个富家翁,下辈子是不愁吃穿了。
至于是否会因此丢了性命,倒是不用太过担心。
捕奴队不是军伍,无需攻城掠地,打得过就抢,打不过就跑,反正没甚么逃兵的说法。
论起逃命的本事,他们这些游侠和马贼皆是信心满满,逃不快的老伙计们早死绝了,也活不到今天。
杀戮往往是血腥的,尤是这类以掳掠精壮为目的的杀戮,捕奴队老于此道,为避免消息泄露,使得朝鲜军民提早戒备,每处劫掠过的村庄皆是鸡犬不留,绝不放过半个活口。
短短月余,朝鲜南部尸横盈野,沿海更是浮殍处处,因捕奴队没有闲暇挖坑埋尸,逐渐腐烂的尸体在春夏之际不免引发疫情,甚至波及到了南边的三韩之地。
这场惨绝人寰的屠戮盛宴虽未载入汉史,但在野史中多有记叙,只是随着年月愈发久远,后世史家再无法考证,又因大汉百姓多不满史家污蔑千古圣君刘彻,故而渐渐湮灭在历史长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