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令下去,中垒骑营留校尉秦立领四千骑护驾,余者尽数随各部曲军候全力突进匈奴中军,随细柳营金鼓行事!”
大汉中军处,刘彻边是纵马前行,边是喝令道。
随行死士应诺,稍提了马速前去向中垒校尉秦立传达陛下军令。
秦立得令,虽是忧心匈奴溃散的前军会再度集结,围攻陛下所在的中军,但军令如山,尤是在两军激战正酣时,若因他的迟疑错失良机,战后不管胜败,皆是枭首抄家的死罪。
秦立忙是命中垒左监和右监各聚拢八军候,率其部众马速尽提,向前往的细柳骑营追赶而去,他则率亲卫骑营在内的四千骑保持原速,缓缓结成圆阵,将陛下护在中央。
刘彻不是轻易热血上脑的莽夫,眼见前方的匈奴溃兵愈来愈多,便是吩咐护卫着他的将士们减缓马速。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这皇帝更是惜命得紧,生怕被流矢所伤。
马速减缓后,外围的汉骑便有充裕的时间驱赶附近的匈奴溃兵,将防御范围扩大不少,远超一箭之地。
刘彻执起挂在马背上的望远镜,远远望见细柳骑营即将攻到匈奴中军处,中垒骑营前去支援的万余骑也已坠在其后,便是让二十名死士散出,分别去向左右两翼的安夷将军和三大都尉传令。
给羌骑和胡骑的军令很简单,全力剿杀匈奴前军的溃兵,无需顾忌匈奴中军,也无需顾及皇帝的安危,不断冲击溃散的匈奴骑兵,使其无法重新集结即可。
汉军虽能靠掌心雷出其不意,击溃匈奴大军,但想要将之围歼无异痴人说梦,何况狗急跳墙,兔急咬人,真若将匈奴溃军逼上绝路,拼死反击,胜负仍是难料。
毕竟匈奴大军后方尚有近百万匈奴族众,更有数以十万计的战奴,便是站着不动让汉骑砍,都得砍到马刀卷刃。
二十名死士出得防御骑阵便是四散开去,各自奔驰,他们晓得不宜同行,免得在乱军同时丧生,就无法传递军令。
四处骑营各有五骑死士前去,总有能活着传下军令的。
大汉皇帝可冷静分析局势,调动各路骑营,匈奴大单于却是惊慌失措,尚未从前军顷刻溃败的惊骇中醒过神来,汉军前军已如离弦的箭矢般向匈奴中军所在激射而来。
之前为直捣大汉中军,匈奴特意在前军布置了十万骑,中军亦十万骑,虽派了乌孙五万骑攻击汉军两翼,但军臣单于出于稳妥考虑,还是派五万匈奴铁骑在两翼游走,既是防备汉军侧翼侵扰,亦有督战乌孙骑兵的意味。
今日对战,汉匈两军布下的其实皆为雁阵,且方向是相同,只是匈奴的兵力优势大,故其所布雁阵是包裹着汉军阵型的。
从两军将领的视角来看,汉军雁阵的两翼是向后排列的,用以保护侧翼和后方的安全,防止敌人迂回;匈奴雁阵的两翼则是向前排列的,就像猿猴的两臂向前伸出一样,是一种用来包抄迂回的阵型,但是后方的防御比较薄弱。
因此地据后方的广宁塞仅二十余里,匈奴君臣不觉得汉军敢分孤军绕到后方,又存着要围歼汉军的盘算,故而采取了这等极具攻击性的阵型。
这战术实是正确的,机动性和冲击力极高的大规模骑兵部队自古以来皆多采用雁阵,不管是东方皇朝还是西方帝国,皆不外如是。
只是匈奴君臣万万没料到,前军的十万铁骑会被三万汉骑击溃,且是一击即溃,四散奔逃,甚至未能略作拖延。
匈奴前军和中军之间间隔不过里许,重新提尽马速的汉骑不消半刻便已切入匈奴中军,匈奴将士便连弯弓齐射的反应时间都没有,更遑论纵马提速。
对骑兵而言,马速及为重要,机动性和冲击力皆取决于此。
尤是两军对冲时,没提马速的一方必处于极大劣势。
三千郎卫亦随细柳骑营冲锋,在抵近匈奴中军时便已拉开掌心雷的引信,两军即将碰撞时,数以千计的掌心雷投掷而出。
借着极高的马速,郎卫们无需太过用力,掌心雷便可依着惯性掷得颇远,惊雷再度轰然炸响,匈奴中军前排瞬间便被炸出方圆数百步的大豁口。
大片焦土,遍地血肉。
“杀!杀!杀!”
细柳将士们不似过往般先执战戟冲击敌阵,而是直接挥舞着马刀,迎着轰隆雷声驰上焦土,马蹄践踏着匈奴骑兵和战马的碎尸,溅起朵朵殷红冶艳的妖花。
“撤!快撤!”
军臣单于见得汉骑悍不畏死的往他所在的之处逼近,那神雷更是愈炸愈近,不由惊骇的大吼出声。
不是他怯战畏死,实在是掌心雷给他带来的震撼太过巨大,情急之下压根无法考虑太多。
对于未知的事物,且是不知何时会炸响的神雷,古人的畏惧远远超过后世之人。
匈奴将士们本就惊骇欲死,闻得大单于下令撤军,哪还有半分迟疑,皆是仓惶后撤,军臣单于的亲卫骑营倒还忠心护主,除却护卫军臣单于后撤外,尚留下部分殿后,阻绝汉骑追击。
“公孙将军,穷寇莫追!”
殿内中郎将仓素见得细柳将士仍奋不顾身的追击,反被断后的匈奴亲卫牵扯住,忙是出言提醒公孙昆邪道。
公孙昆邪久经战阵,也知匈奴大军看似溃败,实则未遭重创,若待匈奴将士醒过神来,重新集结反扑,失去马速的汉骑必深陷重围,惨遭围歼。
他沉声下令道:“传吾军令,停止追击敌军主帅,斩杀溃兵,勿使其重新结阵!”
细柳营各部曲将领皆身经百战,闻得军令便晓得主帅的意图,待郎卫们往匈奴亲卫聚集之处扔出些掌心雷,便不再与之纠缠,而是各曲分散,四处斩杀匈奴溃兵。
前来支援的万余中垒将士见状,亦是会意,调转马头,全力冲击那些集结成群的匈奴骑兵,将他们阵势冲散后便是疯狂砍杀。
匈奴将士自也瞧出汉骑的盘算,但却只顾着逃命,没有再生出集结之心。
大单于都撤了,自个若还傻傻的结阵迎敌,岂不是凭白引得汉骑冲杀?
汉骑摆明就是不会追击太远,只需往广宁塞的方向撤便可逃得性命。
于是乎,匈奴中军足足十万铁骑硬是被汉军的四万余骑疯狂追杀,纷纷朝南面奔逃。
汉骑果是只追出数里便即驻马,调转马头回返,四处阻截匈奴前军的十万溃兵。
匈奴雁阵的两翼本是突前,随着中路二十万铁骑尽数溃逃,这五万匈奴将士反倒成为断后部队,见得自家中军顷刻间逃得无影无踪,前军的溃兵则被汉骑阻截绞杀,皆是骇然色变。
好在汉军两翼的骑兵被乌孙骑牵扯住,又分兵支援中路,追歼匈奴前军的溃兵,无暇顾及他们。
“撤!”
匈奴将领们纷纷领着部众撤退,少部分朝南撤往广宁塞的方向,更多的则是朝东边逃去。
往东数百里便可抵达乌桓山西麓,那里屯驻着匈奴左右贤王的二十万铁骑,比跟着军臣单于更安全,将士们大多如是想。
匈奴左右贤王与军臣单于般,皆是栾提家族之人,他们前往投奔,不是叛逃而是另择明主。
在强者为尊的匈奴族内,栾提军臣遭遇此等惨败,已注定其声名扫地,再也无法服众。
今岁的蹛林大会尚未举行,即便栾提军臣此番能在汉军刀下逃得性命,蹛林大会上也必得让出大单于之位。
即位者不是左贤王便是右贤王,此时不带兵前去投靠,更待何时?
乌孙昆莫猎骄奢未曾亲自领兵出战,而是跟着匈奴君臣位于中军,此时已撤回广宁塞外的乌孙大营。
他望着空荡荡的大营,攥紧双拳无声而泣,浊泪横流。
乌孙族,今日怕是真要亡了!
匈奴大帐内,军臣单于已是缓过神来,不禁悔恨连连,适才即便要撤兵,也不是这般的撤法。
当人不愿承认自身曾经的胆怯时,往往就会用迁怒来缓解悔恨之心。
军臣单于亦是如此,挥刀斩杀了数名抛弃部众逃回大营的前军将领,让亲卫用草绳将他们的头颅穿起,在营前竖起高竿将之挂上。
“都滚出去,收拢所属部众,再加派大队游骑出营巡弋,防备汉军袭营!”
军臣单于将帐內战栗不已的诸多将领尽皆斥退,又是沉声吩咐收帐亲卫道:“去将国师找来!”
国师中行説非是武将,此番并未随军出战,而是前去主持对广宁塞的攻伐。
匈奴夺取广宁塞北墙已有三日之久,却仍是无法彻底占据广宁塞,匈奴铁骑无法大举入城,即便入城也无法提起马速,盖因汉国守军竟在塞城内挖掘壕沟,堆砌拒马,甚至推倒屋舍堵塞道路,焚烧营帐。
两侧山脊仍被汉军凭借关墙牢牢掌控住,用抛石机能轻易将擂石和燃烧罐投掷到塞城内,再加上数量充裕的箭矢,使得入城的匈奴士兵及战奴损失惨重。
长城关墙终是在此刻发挥了其应有的功用,也不枉秦皇昔年举百万役夫在崇山峻岭上大兴土木。
匈奴人夺取谷内塞城不难,但若想爬上陡峭的山梁强夺关墙,那就真是白日做梦了。
饶是伤亡惨重,匈奴仍不得不往塞城里派兵,盖因若只遣战奴入城,汉军步卒便会趁势反击,夺回更多的地界。
在汉匈两军昼夜不息的反复争夺中,塞城内的每寸土地都已浸染血渍。
此等近身肉搏的血战,伤者少,死者众,远比塞外的骑兵对阵更为血腥和残酷。
狭路相逢勇者胜,匈奴彪悍,汉人武勇,都已杀红了眼,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