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室殿内,皇帝刘彻急召三公九卿觐见,便连宗正卿和太常卿亦没落下。
传阅过军情奏报,诸位公卿皆是凝眉。
“陛下,不能再放任安息肆意西扩了!”
太尉郅率先出言,依照暗卫的呈报,安息在两月前就已兵出高加索山脉,进入了早已臣附的小亚细亚境内,进而横扫整个安纳托利亚半岛,直逼比提尼亚王国。
对比提尼亚王国,后人多是不甚熟悉,然若提到该国的两座古城,却应会是有所耳闻的。
尼科米底亚,后世土耳其的工业中心伊兹密特。
甚么?
还是不熟悉?
拜占庭,后世的君士坦丁堡,也就是伊斯坦布尔。
值得一提的是,这里的拜占庭是指公元前六世纪,始建于巴尔干半岛东北部的希腊移民城市,近千年后,罗马帝国分裂,君士但丁大帝迁都至此,才有了后世的拜占庭帝国,也就是东罗马帝国。
拜占庭古城,地处黑海南畔,居于欧亚大陆的交界处,西面是巴尔干半岛,东面是安纳托利亚半岛,实打实的咽喉要道。
当然,对于源出希腊的马其顿和罗马等南欧民族,陆地要道不太重要,罗马共和国虽未征服比提尼亚王国,却也从海上攻破了爱琴海东畔的拍加马王国,设立了亚细亚行省。
然而,对安息帝国而言,征服提尼亚王国,夺下拜占庭,就彻底打通了通往欧洲大陆的通道,非但安纳托利亚半岛尽入囊中,更可直面色雷斯、巴尔干半岛、伊比利亚平原。
若非要类比,拜占庭古城之于现今的安息,就如同华夏先秦之际,函谷关之于秦国。
昔年的波斯帝国军容何其壮盛,马其顿帝国的亚历山大大帝却暗渡博斯普鲁斯海峡,奇袭拜占庭,打通了东进的门户,就如出了闸的猛虎,领着征募到的色雷斯蛮族一路横扫,号称拥兵百万的波斯则一溃千里。
为何如此?
波斯帝国太骄傲,雄霸西亚两百余载,就没建甚么雄城,且马其顿大军入境后,波斯大军仗着绝对的兵力优势,就没生出过守城的想法,更别提焦土战略。
马其顿大军劳师远征,且多为步卒,仅有五千骑兵,后勤压力何其之大,若是波斯君臣脑子清醒些,凭借广袤的国土,拖都能拖死马其顿人。
再不济,退守高加索山脉南麓,以骑兵镇守高原地带也行。
奈何波斯人脑子不好使,在小亚细亚的伊苏斯战役溃败后,仍不吸取教训,非得倾尽最后的十余万兵力,在高加米拉地区的山地与马其顿大军再度决战。
十余万打四万,三倍以上的兵力优势,硬是被打得溃不成军,背后的万里疆土再无兵可守,任由亚历山大大帝“I came, I saw ,I conquered”。
马其顿人昔年若打到华夏大地,怕是连秦国边塞都攻不下,却硬是把波斯给灭了。
波斯帝国最鼎盛时,疆域西起巴尔干,东至印度河,南抵苏丹,北临黑海,疆域七百万平方公里,臣附民族七十余,属民超过五千万。
马其顿大军四万步兵,五千重骑兵,短短四年,两次东征,灭了波斯,你敢信?
除了赞叹亚历山大的军事天才,波斯君臣就该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现今的安息帝国,虽非正统的波斯后裔,却是建立在波斯故土之上的,实则就是波斯第二帝国。
现任安息国君米特里达梯更是英明勇武的雄主,岂能不汲取波斯帝国的教训?
“夺回”安纳托利亚半岛,只是重现波斯大帝国的第一步。
待得征服比提尼亚王国,拿下拜占庭,下一步,便是马踏巴尔干,狼顾亚平宁!
大汉君臣虽远在数万里之外,却是对米特里达梯王的野心瞧得清清楚楚。
“不错,安息的胃口是愈来愈大,胆子是愈来愈肥了!”
皇帝刘彻微微阖眸,他虽早知道帕提亚是个好战且贪婪的民族,却万万没料到,米特里达梯会如此的迫不及待。
要晓得,安息帝国在大月氏的出兵协助下,拿下黑海和里海之间的高加索北部诸国不过短短年余,大片的疆土,百余万的流民,都须要消化的。
没想到,安息帝国竟能如此轻松快速的消化完毕,心心念念想要继续西扩了。
不能再放任下去了!
现今的安息属民已暴涨至八百余万,若再算上安纳托利亚半岛诸国、爱琴海东南沿岸的塞琉古、阿拉伯半岛北部的纳巴泰和巴尔米拉……
昔年的波斯帝国,属民五千万啊!
安息不说复现波斯般强盛,就是弄出个千余万属民,照着帕提亚人的尿性,那特么就真敢跟大汉叫板了!
要晓得,短短数十年前,帕提亚不过是十余万人口的游牧民族,就特么敢跟雄霸中亚和西亚的塞琉古帝国宣战。
不到三十年,硬是把塞琉古人的屎都打出来,
十四年前,更是现任的安息国君米特里达梯,彻底击败了塞琉古帝国,夺得了广袤丰饶的美索不达米亚平原。
现今的塞琉古,已不能称为帝国了,甚至连王国都算不上,就只剩下十余个半自治的沿海城邦,安息人若是想覆灭塞琉古,不比捏死只臭虫费劲。
刘彻对安息帝国的忌惮,远远超过罗马共和国,汉廷重臣亦深以为然。
如若不然,匈奴的军臣单于为何要去祸害罗马,却不选安息下手?
无非就是柿子捡软的捏!
罗马强盛是没错,但军臣单于这只老狐狸,嗅觉敏锐得很,何处鸡栏有空子可钻,哪只是外强中干的病鸡,他抽抽鼻子就能闻出来。
或许,这就是游牧民族特有的直觉,就如草原上的狼,生下来就有追踪猎物的天赋。
就刘彻原本的谋算,无论是匈奴祸害罗马,还是安息与罗马爆发战争,大汉都可作壁上观,坐收渔翁之利。
甚至为了避免安息不敌罗马,还可稍稍“援助”安息的,譬如之前为安息与大月氏“牵线”,让安息去动了罗马的“奶酪”,也就是安纳托利亚半岛。
没曾想,现今的罗马共和国如此不争气,超过三千万属民啊,竟对付不了两万余的匈奴骑兵。
饶是加上笼络到的色雷斯野蛮人,军臣单于麾下也绝不会超过四万人。
都打到罗马真正的本土了,亚平宁半岛北部的波河平原,那可不只是打到家门口,简直是侵门踏入,都踩到正堂了,难不成还要让匈奴人马踏后院?
罗马这么废,安息若挥军西进,岂不是要横行无阻了?
刘彻此时颇有些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懊恼,瞧现下这局势,他之前的作法岂不是等同于资敌,是养虎为患么?
若安息占据了罗马的数个东部行省,势必获得更多的财富和人口,国力和军力绝对会在短时间内爆棚到令人咋舌的地步。
安息不是巽加,巽加就算拥有六千余万属民,也只是王朝,安息是帝国,帝国啊!
甚么是帝国,甚么是帝国主义,天生就比王朝更具侵略性和扩张性。
当然,这只是戏说,不过也不是完全没道理,人类历史上真正能称之为帝国的,却是没甚么善茬。
巽加就算属民过亿,在大汉君臣看来也是盘菜,指不定还会欢喜能获得更多的奴隶,安息却是不同,虽说仍处于奴隶制社会,但汉商多年来就没能从安息买到多少奴隶。
安息君臣不蠢,将奴隶数量看得很重,轻易是不会大批卖给汉人的。
“张骞,你且接见安息使臣,问他安息是否仍须大月氏出兵协助!”
刘彻凤眸微阖,沉吟良久,对大行令张骞如是道。
“陛下,万万不可啊,依现下局势,我大汉打压安息尚是不及,怎可助其西扩……”
宗正卿刘歂忙是出言劝谏,他虽向来不过问军政,对局势如何还是做出清楚判断的。
刘彻却是抬手打断了他,吩咐道:“你挑几个合宜的宗室子,准备迎娶安息贵女,与巴勒弗家族联姻。”
“这……”
刘歂不由目瞪口呆,为难道:“陛下,让宗室子与异族通婚,且是样貌大异与汉人的外族女子,这怕是……”
要晓得,昔年赵王两度西巡,带回来不少异族美人,可每每临幸都是赏避子汤的,更别说给名分了,如若不然,太上皇怕是要打断他的狗腿。
“这就要靠太常府引导舆论,巴勒弗家族素来与我大汉交好,就算外族不也可归化么?”
刘彻微是抬眸,似笑非笑的瞟了瞟刘歂。
刘歂闻得陛下在“交好”二字上加了重音,霎时额角冒汗,神情颇是尴尬。
巴勒弗家族在安息的影响力不下于王室,为身处安息各地的汉商提供庇护,且行了不少方便,故与汉商背后的大汉权贵们多有往来。
巴勒弗家主的次子埃霍斯常驻长安,没如安息使臣般入住蛮夷邸,而是另外购置了宅院,且是走了门路,住的北阙甲第西坊。
刘歂身为宗正卿,算是刘氏宗族的半个族长,刘氏王侯们时常邀约埃霍斯,他非但知晓,更有数次都是列席其中的。
“私交无妨,只要不勾结外族,行叛国之事,朕也不会多过问,不过你去与那些叔伯兄弟讲明,既是要与巴勒弗家族交好,就主动向那埃霍斯提出有意联姻,更别选些歪瓜裂枣出来应付,免得误了大事!”
刘彻如是道。
“陛下放心,臣醒得了!”
刘歂自是不敢再多说甚么,老老实实的躬身应诺。
“烦请族兄让文教司造些舆论,让臣民知晓巴勒弗家族亲善大汉,其家贵女心向华夏已久,免得此番联姻引发太大非议。”
刘彻复又看向太常卿刘买,吩咐道。
“陛下言重,臣必亲自督促此事,将之办得妥帖周全。”
刘买任太常卿多年,对如何引导舆论早是轻车熟路,况且他的夫人楋跋子本也出身羌族,如何“洗白”,他是清清楚楚的。
“孔仅,你与张骞一道接见安息使臣,就说我大汉欲开凿运河,奈何奴隶不足,尚须五十万头。”
刘彻又如是交代大农令孔仅道。
殿内众人闻言,霎时眼神大亮,尤是被临时从黄埔军学急召回宫,列席旁听的太子刘沐,不由张大了嘴巴,满脸傻像。
“陛下,若要向安息购奴,不知欲支用多少公帑,十万金可够?”
孔仅微是扬眉,小心翼翼的探问道。
太子刘沐更是不禁咋舌,大农令的心真黑啊,五十万头奴隶若依大汉市价,怎么都得百万金,就算刨除押运费用,巽加王储用来折抵涤纶货款的巽加贱民,交割的价钱也没便宜到这个地步。
“十万金?”
刘彻抬眸看他,冷笑道:“告诉安息使臣,安息既是意欲西扩,一者大月氏出兵助阵,一者我汉军出兵助阵,二选其一,五十万奴隶乃是军费!”
“烦请郅公颁布军令,命今岁轮驻敦煌的奎骑校营提早往大夏西巡,轮驻西宁的昴骑校营亦尽速前往大夏,准备接收奴隶,押运返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