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息王都,泰西封。
“撒普尔那老家伙到底想做甚么?”
米特里达梯王出离的愤怒了,他可以忍受巴勒弗家族讨好汉廷,可以忍受他们与大汉皇族联姻,然要召集诸多大贵族,在阿帕麦亚城举办所谓的祭祀大典,实在是做得过火了。
“父王息怒啊!”
王储弗拉特斯忙是出言劝道,依着巴勒弗家主的地位和辈分,父王多年来都是礼让三分,平日更常称他舅父,此时却是直呼其名,显见是何等震怒。
他唯恐父王因怒火而丧失理智,低声道:“父王,现今我王族的多数军队都远在比提尼亚,万万不能与巴勒弗家族撕破脸啊!”
今岁入夏,大月氏的五万铁骑已然绕过里海北岸,进入安纳托利亚半岛,短短两月,便是彻底攻占了比提尼亚王国,拿下了拜占庭城。
大月氏人依照约定,在洗劫了比提尼亚全境后,将其土地和属民皆拱手让给了安息帝国,即刻撤军返国。
安息帝国自然不是空手套白狼,除却向汉廷送了五十万头奴隶作为“中介费”,还向大月氏运去了大批粮食和牲畜,供其今岁越冬。
巨大的付出,自然是为更为巨大的回报。
安息兵不血刃的接管比提尼亚,夺取了地势险要的拜占庭城,整个安纳托利亚半岛已然是囊中之物,又可狼顾富饶的巴尔干半岛,财富、奴隶,皆是唾手可得。
此等咽喉要道,米特里达梯王自是不会交给旁人的,故王族的军队早已前去接管比提尼亚,重整战后秩序,接收大批百姓,短期内难以返归泰西封。
巴勒弗家族却是不同,貌似近年对外征战不太热衷,遣出的私兵不多,然因其屡屡舍弃战后利益的瓜分,且去岁忍痛“为国分忧”,独自凑出十万头奴隶押往汉廷,莫说旁的大贵族,就是安息王室都不好再多作苛责。
此次此刻,在安息境内,巴勒弗家族能掌控的兵力无疑是最多的,若是王族与之撕破脸,后果着实难以想象。
尾大不掉!
米特里达梯王神情阴郁,攘外必先安内的想法,他过往不是没有,然巴勒弗家族的根基实在太深了,地方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饶是攻下阿帕麦亚城又如何,各地贵族见得巴勒弗家族遭祸,怕是会抱团取暖,联手对抗王族的。
安息现今情势,实则就类似与汉帝刘启刚登基时,削藩削狠了,吴楚七国联手造反,叛军迅速席卷了大半个汉帝国。
不同的是,安息王族现今的实力,显然不似昔年的汉廷般占据优势,若八个小王国和诸多半自治城邦皆是造反,米特里达梯王没有绝对的把握去平定叛乱。
当然,巴勒弗家族也不敢轻易造反,毕竟风险实在太大。
谁都不敢把对方逼急眼了,就是这么个情况。
弗拉特斯意有所指道:“父王,既是巴勒弗家主想广为布教,那不妨封他为大祭司,将他召来泰西封,常住神庙侍奉神明。”
“嗯,不错!”
米特里达梯王微微颌首,目光愈发凛冽:“他之前力主将祆教立为我安息国教,且要求封杀琐罗亚斯德教派,恢复供奉多神的原教旨,我都遂了他的意,现今又广邀各大贵族,齐聚阿帕麦亚城搞甚么祭祀大典,那索性就让他来泰西封神庙做大祭司!”
于是乎,王储弗拉特斯怀揣王令,领着百余亲卫疾驰千里,赶往阿帕麦亚城,将将好赶上所谓的祭祀大典。
早在五百年前,琐罗亚斯德就已改革了古典信仰体系,以琐罗亚斯德教派为主导,祆教才得以大兴。
马其顿的亚历山大大帝征服波斯帝国后,中亚和西亚皆进入希腊化时期,祆教受到沉重打击,诸多神庙甚至出现了杂糅着波斯和希腊风格的混合神袛。
建立安息帝国的帕提亚人,虽以承继波斯为名,实则对甚么是祆教的原教旨没有概念。
巴勒弗家族说甚么,就是甚么了。
最初时,琐罗亚斯德教派闻得安息帝国将祆教立为国教,本是欢欣鼓舞,只道将能恢复昔日荣光,岂料迎来的不是荣光,而是屠刀和火刑架。
三年来,琐罗亚斯德教派惨遭到血腥镇压,经书被焚烧,祭司被屠戮,寻常教众若是不肯改信多神教派,亦会遭到擒拿,饶是不被处死,也会被押为奴隶。
此番巴勒弗家族在祖居的阿帕麦亚城举行祭祀大典,明面上的由头,就是用“异教徒”的血祭奠诸位神明,宣告琐罗亚斯德教派的彻底覆灭。
“或许,也是宣告巴勒弗教派崛起吧?”
依山修筑的宅邸群中,刘泫矗立于一座露台,俯瞰着城中广场,透过手中的望远镜,看着祭坛周围的拥挤人群,看着他们脸上露出的狂热,不禁微微颦眉。
“不,不会有甚么巴勒弗教派,今后的祆教教众,只会也只能信奉原教旨!”
刘兴身为太常府文教司的长史,对某些事的敏锐度是颇高的。
“原教旨么?”
刘泫勾唇谑笑,摇头道:“你瞧瞧这些教众,与其说他们的狂热是因信奉祆教,倒不如说是在信奉巴勒弗家族吧?”
现今的大汉官学,都在教导甚么唯物发展观,更是早已宣导要“破除迷信思想,扫除宗教崇拜”,“汉人只奉祖,不信教”,却没成想,巴勒弗家族要恢复祆教“原教旨”,还得先遣子弟到大汉取经啊。
“巴勒弗家主不傻,自然是识时务的,他们可以掌控教权,却不能掌控教众信仰,如若不然……”
刘兴微是扬眉,淡淡道。
刘泫长叹道:“希望如此吧,我可不想凭白遭了牵累。”
“你且安心便是了,过得今日,情势多半就明朗了。”
刘兴拍了怕他的肩膀,出言宽慰道。
刘泫抬眸看他:“你是不是知晓甚么?”
刘兴摇头苦笑:“呵呵,我能知晓甚么,只不过比你会认人,此番护送我等前来的骑军部曲,领头的乃是虎贲军候,我曾多次在中央官署瞧见他出入太尉府。”
“直娘贼!”
刘泫真是惊到了,他何德何能,让千骑虎贲护送他和小媳妇回娘家啊。
况且这些虎贲将士貌似没打算显露身份,怕不是想来暗中搞事的吧?
刘兴瞧见他满脸慌乱之色,忙是沉声道:“慌个甚,塔泽斯和埃霍斯多半也是知晓的,你无须胡乱揣测,在旁看着就是了。”
刘泫重重颌首,又举起望远镜,将视线投注到城中广场。
祭坛高耸,中间隆起圆形的祭台,八尊栩栩如生的神像环绕着祭台,用雪白的云石雕琢出八位神明。
祭台的正前方,摆放着造型独特的炉鼎,早先在众目睽睽下,巴勒弗的族人们往里头倒了数桶油,引燃木柴,以烈火烹油,此时已见得鼎中白雾蒸腾,显是热油已沸腾。
巴勒弗家主撒普尔缓步登阶,站上祭坛中心的圆形祭台,双手做了个下压的姿势,本是喧闹无比的广场霎时便是沉寂下来。
王储弗拉特斯站在阶下,见得此等情形,不禁瞳孔微缩。
撒普尔的威望实在太高,巴勒弗家族的震慑力实在太大,莫说那些狂热的信徒,就是周围的这群大贵族们,都因巴勒弗家主的一个手势,尽皆噤声不语。
“诸神的信徒们,今日我们齐聚在此,用异教徒的血肉供奉诸神,祈愿神明降福。”
撒普尔张开双臂,仰头望天,中气十足的朗声道。
桶装的环形广场内,声音久久回荡,还真有种神圣的味道。
教众们尚等他继续往下说,岂料他却是直奔主题:“将琐罗亚斯德邪教的大祭司乌勒尔带上来。”
两名侍卫随即将五花大绑的乌勒尔押上祭坛,压着他跪倒在地。
“乌勒尔,你琐罗亚斯德教派供奉邪神阿胡拉,污蔑和亵渎诸神,你可知罪?”
撒普尔站在圆形祭台上,俯视着他,高声呵斥道。
“你的言语是何等的愚昧,你的行为是何等的罪恶!阿胡拉战胜了恶神纽曼,创造了世间万物,乃是唯一真神!”
乌勒尔身为大祭司,无疑是对自身信仰的真神无比虔诚,悍不畏死的大声驳斥。
见得邪神信徒如此猖狂,教众们纷纷高声喝骂,撒普尔也是面色铁青。
弗拉特斯见这情形,心中自是暗笑,希望那乌勒尔能再多骂几句。
许是天遂人愿,就在撒普尔刚命侍卫将乌勒尔丢入油鼎烹杀之际,突是传来一声高喝。
“父亲,住手吧!”
广场边缘,身着白袍的塔泽斯缓步而来,身后跟着十余名也身着奇特长袍的年轻人,皆是巴勒弗家族的嫡系子弟。
广场再度鸦雀无声,却是不同于适才的肃穆,而是诡异的沉寂。
甚么情况?
巴勒弗家族要内讧了?要父子相残么?
塔泽斯满脸平静,领着那群年轻人,沿着前方信众诸多让出的道路,走到祭坛前,举步登阶。
“父亲,我已获得神谕,只诛杀异教徒并不能让诸神满意,亦无法让世人信服。”
塔泽斯站在祭台前,仰视着自家父亲。
瞧见父亲眼中那丝转瞬即逝的谑笑之意,他不禁眼角抽搐,险些保持不住这副神叨叨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