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祁到底没有留住许泠,任她进了宫。亲眼看着许泠离开之后,杨祁恍惚了许久,才面色一凝,也离开了许府。
来接许泠的公公确实是太后身边的人,姓张,许泠认得他,也就跟着去了。
宫里的气氛极为沉闷,宫人们都是步履匆匆,走路连头都不抬。半路上许泠已经问了张公公太后的情况,张公公怆然欲泣道:“太后她老人家,只怕是撑不住了!”
许泠心狠狠的揪了起来,步子都乱了。
张公公在一旁安慰她:“许三姑娘你莫哭,一会儿到了太后的寝宫,被她看见了,只怕会心疼。”
许泠乖乖的点点头,用帕子抹了把眼泪,而后又细细的擦了擦,才跟着张公公走进了太后的寝宫。
太后昏睡了半日,许泠到的时候她刚醒来没多久,太医刚给她诊治完,还没走呢。许泠看到太后仿佛一夜之间老了许多,脸不复从前那样有光泽,两颊都陷了进去,显得颧骨有些高,唇也没有血色。
见到许泠来,太后难得的扯出一个笑,但笑的有些虚弱,让许泠看了鼻子又是一酸。张公公在一旁使劲儿的给她使眼色,许泠才忍住了哭。
“太后~”许泠忍住了哭,却忍不住想跟太后亲近,她糯糯的喊着,拉长了音,边说着,边靠入了太后怀里。
“瞧这孩子,就是与我亲近!”太后很欣慰这个她看好的小姑娘能这样亲近她,但想到自己身上的病,她又拍了拍许泠的小脑袋,轻声与她说,“我如今病着,你还是离我远些,莫过了病气给你。”
许泠却嘟着嘴摇了摇头:“不嘛,泠儿不怕,泠儿喜欢与太后在一起!”
这话里没有再自称为“臣女”了,太后的笑容更深了,抚着许泠毛茸茸的小脑袋,笑道:“你这孩子,与你相识了这样久,总算没有这么生分了!”
许泠把小脑袋往太后怀里蹭了蹭,闭上眼睛阻止了眼泪滑落。片刻之后,她再睁开眸子,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清明。
太后见许泠是真的想与她亲近,也没有拒绝,把小姑娘搂紧了。
这时太医已经走了,不相干的宫人们也都自觉的撤下去了,偌大的寝宫里能看到的只有许泠和太后两个人。
“太后娘娘,您的病?”许泠仰着小脸,紧张的问。
“人到了年纪,总要经历这一遭,看淡就好了。”太后淡淡的笑着,手抚过许泠的青丝,又慈爱的为她把额上的散发拢到耳后。
“可是,我舍不得您!”许泠这话一出,她再也忍不住了,眼里立马蓄了一汪眼泪。太后也是感性之人,她如今子女皆无,身边连个贴心的小辈都没有,小皇帝与她也不亲近,两人之间只有名义上的母子情分。
许泠这般一哭,太后也有些忍不住,眼眶也红了。
许泠察觉了,赶紧拿了帕子,为太后细细的擦去泪水。她擦的极为认真,凝神的小模样让太后有想起了她那个侄女——永安。
“我与你说过,你与我那侄女颇为相似。刚开始只隐隐觉得有些像,却说不上来是哪里像。现在看看,除了模样,你们两个简直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她也是跟你这般贴心,可招人了,在当年的太后面前,谁都比不上她,就连永平也逊她一筹。好在永平比她大,也谈不上嫉妒,反而对这个病弱的小表妹很是疼爱。”
太后看着许泠,却又似乎是在透过许泠看旁人:“你不知道,我的一双儿女都喜欢她!”
许泠抽噎了一下,又被太后刮了一下鼻子。
“你如今还不愿意跟我坦白吗?”太后幽幽的说道。
太后的话有如惊雷般在许泠的脑海里炸开,许泠呆愣了半天,起初她没有听懂太后的意思,以为太后误会了什么,才这样问她。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惊讶的嘴巴都合不拢了——太后说的是她以为的那个意思吗?
“一个人的模样可以变,但她的气质、仪态都刻在骨子里,就算她再怎么掩饰,熟悉她的人也会认出来的。”太后又徐徐说道。
许泠这次真的确定了,她的眼泪都凝滞在那里:“太后娘娘,您,认出我了?”
太后又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骂道:“你个小没良心的,在我面前也装?怕我不相信你?不过你当真能忍,在我面前装了这么久,我都没有认出来,我又不是神,怎么可能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那您?”许泠很是疑惑,那她方才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是摄政王告诉我的,他说你是永安,是神仙给他送回来的媳妇儿!”
许泠更震撼了,赵显?他竟说了这话!一时间,许泠的脸上也不知道该做何表情,震惊和羞赧交织着,把太后逗的不轻。
“昨日摄政王来了我这里,私下来的,没有旁人知道。当时我着实被吓了一跳,我听说他已经死了,还以为是诈尸呢!”太后说着,拍拍胸脯,好像还在回味见到赵显时的震惊。
“他来找您了?”许泠不可置信道。她的心里涌上巨大的欢喜,果然,杨祁说的是真的!赵显果然没有死!
太后细细的打量了许泠的神色,见许泠脸上也满是震惊,心里隐约知道了,只怕她也以为赵显已经死了。
“他昨日来是向我讨要一物的......”说着,太后靠在了身后的金丝楠木的榻上,卖起了关子。
许泠就抱着太后的手臂左右摇晃着撒娇,晃着晃着,太后突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许泠一惊,急红了眼,她去倒水的时候,指尖都是颤抖的,差点握不住杯盏。
万幸,太后咳了几下就停了,就着许泠的手喝了一盏茶,心口的起伏才渐渐平稳下来。
她顺了气,继续道:“看把你急的,我本来还想等你自己看见那东西呢。摄政王向我求的是一张懿旨,赐婚的懿旨,被赐婚的是他和你。当时我就是太震惊,才追着摄政王问了下去。赵显是什么人,自从前那个你去了之后,何时见他对姑娘家上心过?怎么突然就来求娶你了......我看他那模样是认真的,又结合了自己的猜想,一问,才知道你就是永安!”
原来——他竟做了这事!许泠尝到了一种叫甜蜜的东西,渐渐在她心头化开,把她的心都浇软了!
她正甜蜜着,就提听到太后在她旁边哀怨道:“你呀!连我也不相信吗?”
许泠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不好意思的支吾道:“我不是故意要隐瞒您的,我只要能时不时的来看看您,看见您好好的,我就满足了!我不敢奢求太多。刚刚成为许泠的时候,我还以为我在做一场梦,直过了两个月,我才接受了这个事实。现在我还都以为有一日或许我会再回去呢!直到四年前,在晋北见到了赵显,我才知道,原来我没有离开,我还在大盛!”
太后心疼的把许泠搂在怀里,柔声安抚她:“难为你了,永安!”
“说起来,赵显也是个可怜的......”
许泠又和太后叙了小半个时辰,从太后的话中他才了解到二十多年前大盛那场动乱到底是怎样的,太后作为最直观的经历者,丝毫没有怪罪于赵显,而且自责不已,口中一直说着是报应。
后来太后乏了,许泠又静静地陪着她,直到她睡着。
本来许泠想走,张公公却告诉她太后吩咐了下去,要他带着许泠好好转转,在宫里留几日。许泠心里记挂着赵显和程香,本来想推拒,张公公又道:
“太后她老人家身子只怕是撑不久了,您是她最喜爱的小辈,您忍心让她伤心吗?”
许泠其实也想再陪陪太后,于是就点了点头。
张公公带着许泠逛了御花园,又去假山处看了看。这些都从前永安看过无数遍的景色,如今再看一遍,倒也别有感觉。
往回走的时候,张公公没有走去时的那条路,而是走了一条远道,刻意绕了一番。本来许泠没有觉得有什么异样,但走着走着,许泠猛地发现了不对劲。
莫不是宫里进行过修缮?不然怎么这条路她竟不认识?
她抬头望前看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身在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地方,这里,分明是她前世住过十几年的银角殿!
不过银角殿周围的景都变了,只有那几棵海棠树没有变化,依然生的茂盛。
许泠僵在那里,不愿再走了。张公公带她来这里做什么!
她心里猛地一咯噔,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身后响起了不紧不慢的脚步声,许泠呆滞了片刻,然后转身去看——一个白衣少年踩着云靴偏偏而至,他生的眉眼如画、干净至极,不过有些病态的苍白。他手执一把檀木扇,不慌不忙的晃了晃扇子,而后对着许泠温柔一笑。
“永安姐姐!”——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