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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因为不可言说的部位被磨破了皮,俞叶舟走起路来姿势奇怪,实在是没法出门见人,于是干脆在公司请了几天假,把办公室搬回了自家别墅,吴睿作为工作助理,自然成了别墅里的常客。

吴睿还记得那天来的时候,只见俞总手腕发红,走路瘸拐,左边脸微微肿起,嘴唇上还结了好几个痂,最关键的是,从他家居服圆领口里还露出几个吻痕,那副惨样跟被人蹂|躏了一整夜似的,他一边帮俞总处理会议记录,一边忍笑,最后还是没忍住,嘴一快,冒出了一句:“俞总,你是不是……好s|m这口?”

俞叶舟一口水喷出来,呛得直咳嗽。

“哎呀呀,资料全在电脑里呢,俞总您怎么这么不小心!”吴睿手忙脚乱去擦,一大坨纸巾被他攥在手里,从电脑屏幕一直快擦到俞大老板脸上去,还又插一刀,“别激动,您放心,我有助理的职业素养,就算您喜欢跟那个谁玩那个什么,那也是你们俩的情|趣,我肯定不会说出去的!”

哪个谁?哪个什么?

俞叶舟握着已经洒了半杯的水,面色不善地盯住吴睿,那眼神似乎是在盘算拿什么理由开了这个嘴比脑子快的助理。

然而吴睿没有察觉自己很可能要成为下岗职工了,还拧着一坨纸巾扭扭捏捏:“不就是苏那个什么……您不是知道么……”

俞叶舟脑袋一疼:“站好了说话!”

“好嘛!”吴睿顿时腰板一直,变脸跟唱戏似的,也不跟老板逗乐子了,认认真真地收拾起桌子来。他收拾东西的时候,俞总不知抽什么风,竟然听起了歌儿,但别说,俞总的书房实在是忒乱,可能自打跟苏杭拆伙以后,就再也没人给他收拾了。

吴睿把下午要看的资料和明天视频会议要用到的文件分门别类地摆开,再把桌面上几百年没翻开过的书摞好,收拾到一册时,他“咦”了一声。

“又作什么怪。”俞叶舟连视线都懒得分给他了,动动鼠标,又换了一首歌。

那是本靛蓝色皮质、精装设计的,书名以暗金花体烫在封面上,吴睿虽然看不懂具体内容,但能识别出这是本法文,书页不是很新,但都保护得很好,翻开后在印刷文字两侧的空白处,还有用红墨水写上去的注记。

细长秀气的手写斜体字,字母的尾巴上卷起一个圆圆的勾,若按照“字如其人”的说法,这笔迹的主人一定是个灵动隽秀的人,应当是那种捧着一本书、一支笔,在科尔马的露天咖啡馆里与雀对饮、与河相望,悠闲得一坐便是一下午的文雅青年。

这不是老板的字,俞总的字苍劲有力,一钩一划力透纸背,没有丝毫温柔的感觉,就像他管理公司的手段一样雷厉风行。而且俞叶舟在国外留学时掌握的是英德两语,对法文只处于一知半解的程度,除非是他嫌自己不够忙,日理万机之间又学了法语。

吴睿将书翻开,默默递到俞总面前去。

俞叶舟只看了两眼,便愣住了,问:“这是什么?”

“不是您的东西吗?”吴睿诧异说,“在这堆杂书里的呀,不是俞总您的那是谁的,这别墅除了您住过……呀!不会是苏杭的吧?”

俞叶舟接过来仔细翻了翻,翻到扉页,看到了一个可能是字母缩写的签名,后头跟着一串买书时的书店地址和日期,看这地址应该是法国北部的某个小镇。他的确恩准过苏杭使用这间书房,那之后,苏杭在书房待的时间比俞叶舟自己还要多,有时是看书,有时是写字,俞叶舟的手指扫过烫金的精致封面,隐约记起来某个盛夏的晚上,苏杭在房间里看书,灯光不是很亮,他眯着眼睛一行一行地读着,嘴边含笑,时而写点什么。

只不过俞叶舟根本没注意他读的是什么,只觉得那时候的苏杭温柔得不像话,像是一匹软化成流水的丝绸,最后书从桌沿上掉下去,而苏杭自然被他扯入了怀中。

那本掉在地上的书,好像正是靛蓝色的外壳,又好像不是。

他真的记不清了,仿佛记忆被雾化,途有苏杭留下的朦胧只影。

吴睿惊讶了几秒,瞬间就露出一副这就是我偶像、这就是我男神的迷弟表情:“苏杭怎么连法语都会啊,他怎么这么厉害!以前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现在都能走出国际了!”

其实俞叶舟也很吃惊,捧着书就像捧着一个从来没见过的东西,那阵惊奇涌过去之后,从心头缓缓漫上来的却是一种难言的哑然,之前他还懊恼苏杭心机太重,在与不在他身边的时候截然两幅面孔。现在重头反思过,俞叶舟赫然发现不是苏杭装得太像,而是自己从来没真正地尝试去了解苏杭,哪怕他们住在同一栋房子里,睡着同一张床,朝夕相处,他却连苏杭会法语这种事都不知道。

到最后,还是吴睿发现的。

俞叶舟被记忆的海潮一个猛浪拍打在沙滩上,现实遭遇的龃龉就像海滩上尖锐的砂石,重重地扎进他的皮肉里,清晨那个响亮的巴掌声似乎仍旧回响在耳边,他霎时觉得还未消肿的脸更疼了几分。

吴睿看自家老板愣愣的,眼神晦暗无光,再衬上他这满身的伤,简直就是遭人抛弃的流浪猫,要是有个尾巴,兴许早就忧伤地卷起来了,他清清嗓子,小心说道:“那个,老板……其实这事很简单的。”

俞叶舟没回过神来:“什么?”

吴睿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语重心长:“boss,你低低头就好了!”

俞叶舟两腿一叠:“我低头?我为什么要低头?”

“您不低头谁低头,让苏杭低头?”吴睿越发没大没小,抬起屁|股直接坐到了实木书桌上,吁了一声,“别扯了,苏杭要是肯低头,您这脸上还能跟开了染坊似的?再说了,您不低头您听什么安洋的歌?这酱料铺子都没您身上的醋味儿大!”

俞叶舟噤了声,似掩盖什么般关掉了音乐播放器。

房间一下子安静下来,但气氛却更显尴尬了。

吴睿突然捂上嘴,发现自己又多话了,赶紧从那张卖了他也买不起一个腿儿的书桌上跳下来,把收拾好的一摞书整整齐齐码回书架里头,直到就剩俞总手里那本法文了。

“行了,回公司忙吧。”俞叶舟抬起手,轻轻朝门外摆了摆。

吴睿如获大赦,忙不迭跑了。

在家办公的这几天,俞叶舟都感觉特别累,是身体和精神上积压的双重的沉重感,连开视频会议的时候都频频走神,早就在脑子里备好的语句似乎也不太听使唤了,视频那边的人问他某个项目的负责人定下来是谁没有,他只记得那个人也姓苏,苏什么来着,一下子想不起来,只好草草结束会议,下次再谈。

从来没在工作上这么失态过。

手边还放着那本法语,他越翻越对里面苏杭的注记到底写了什么感兴趣。

到了晚上,他靠在床头,点一只烟,就着法文词典一点点地看,用铅笔在苏杭的字迹下面写上自己的翻译,他很快发现尽管苏杭的字看起来工整又漂亮,可是内容却跳脱得很,比如里写了主人公夫妇旅行到一个小镇,遇到一只会说话的橘猫,众人都对它爱不释手,苏杭竟然在旁边记到“天哪,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东西”!

俞叶舟想象出苏杭的表情,不禁轻笑出声。

看得入神,连点燃许久的烟也忘记了,直到累积的那条烟灰突然齐根断裂,扑簌簌往床上掉,坠|落的火星甚至把他的羊绒床单烧了个洞,俞叶舟才惊跳起来去扑打。

可惜洞已经留下了,焦焦的一圈,不仅留在了床上,似乎还留在了俞叶舟的心里。

接连几天,俞叶舟几乎是着了魔,借着休假把那本不算薄的法语硬生生啃完了,翻过最后一页,苏杭的注记也便终止了,他甚至为此产生了一些空落落的感觉,不禁想把书再读一遍。

苏杭的笔记比本身有趣得多,俞叶舟从他俏皮的调侃和有趣的俚语里,渐渐拼凑出了一个他从来没有留意过的苏杭,那个苏杭更加鲜活灵动,喜怒悲欢均盈于面上,那般透彻明亮。

放下书,发现手机在震响,他解锁屏幕,找到震动的来源。

是贺兰山的微博。

贺兰山一意孤行入圈当导演,一开始是挂在骏达传媒底下,后来就自己出去开了个只能拿出去唬唬人的电影工作室,俞叶舟算是他的合伙人,全当卖他一个发小情,至于工作室能不能赚钱,根本不重要,照现在流行的梗叫“他开心就好”。

而贺兰山的微博内容向来特点鲜明,用一个字来形容——短,能用图的绝不打字,能用一个句号解决的更不可能多打半个问号,说得好听叫高冷有个性,但俞叶舟知道,他就是懒,懒得连那几下屏幕都不想点。但这回的微博却足足有七个字,可见这位贺导心情不错,不吝多打几个字。

这七个字是“伯乐当配千里马”,配图是夜色下一个男人的背影,可能是为了即将开拍的电影预热。

但仅仅是一个背影,俞叶舟还是将苏杭认出来了。

这个时间贺兰山还发微博,肯定是又出去鬼混了,说不定还带着苏杭一起混,贺导以前有多混,那是撩过的妹比苏杭吃过的胡萝卜还多,小白兔落他手里,不啻于是兔入狼口。俞叶舟越想越心烦意乱,盯着那张背影看了许久,犹豫了一会拨通了贺老二的电话。

电话响到快挂才被人接起,贺兰山满不乐意地哼唧了几下,还不知道跟什么人接了一吻,亲得啧啧作响,半天才挣脱出来,“喂”了一声。

俞叶舟只当那个人是苏杭,不受控制地轰得炸了,叫道:“贺老二!住嘴!”

贺兰山一愣,联想到刚才发的那条微博和那天试镜时苏杭身上的吻痕,旋即明白了什么,又抱住身边的人狠狠地亲起来,接着便是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声音,那动静,是怎么气得死俞总怎么来,亲完了搂着人腻乎乎地笑,问俞叶舟:“好啦,住嘴了,俞总有什么吩咐您说?”

你他妈都亲完了!

“贺兰山!”俞叶舟气得手机都握不住,从两人接吻的画面直接想象到苏杭面色红润、唇开腿张地躺在贺导演身下的场景,血压就直接飙到爆表,可他气又气得毫无立场,人家苏杭愿意跟谁接吻、跟谁上床,管他什么事?

可他就是忍不住气,就是见不得苏杭去给别人陪|睡。更何况他清心寡欲地看了这么些天的法语,自打学生时代毕业以后,他什么时候还干过这种抱着词典琢磨语法的事儿?简直把自己感动死。现在一不留神,却发现那个曾经喜欢自己喜欢得眼睛都发光的苏小白兔转头就跟别人上床了,那感觉,就像头顶跑来了一整个呼|伦|贝|尔大草原上的马,不仅绿,还绿得万马齐鸣。

俞叶舟从床上下来,单手就往身上套衣服,也不管现在都快午夜了,只问贺兰山:“你在哪,我去找你。”

贺兰山吃吃地笑起来:“怎么,这个点儿俞总还来找我,是想跟我玩3p?”

俞叶舟:“……”

“你想玩儿我还不想跟你玩儿呢,这么又漂亮又软的小可爱,我当然是自己藏着掖着,干嘛给你看?”贺兰山揉捏着怀里小宝贝的脸,又禁不住低头嘬了一口,眉开眼笑,“是不是呀我的小可爱?来,钰钰,给俞总打个招呼,省得他老觉得你是别的什么人。”

竹钰往贺兰山怀里一躲,怯生生地说“不要”。

俞叶舟一听就怔了,那根本就不是苏杭的声音,他好半天才回过味来,心里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不是苏杭,嘴里也下意识说了出来:“不是苏……”

“苏?苏什么?”贺兰山笑得焉巴坏,故意长长地恍悟一声,“啊……不会是苏……”

咔嚓,俞叶舟恼羞成怒掐断了电话。

贺兰山笑呵呵地收回手机,手从自己的口袋掏出来又偷偷钻进了竹钰的衣服,竹钰被他挠得羞红了脸,打闹了一阵还忘不了问这电话是怎么回事。两人此时正在海底世界看夜场活动,长长的海底隧道,斑斓的鱼群灯光,纯洁的不得了。他带竹钰出来玩,又嫌竹钰关心苏杭比关心他“兰山哥哥”还多,贺兰山吃味,一出隧道就买了个冰激凌把竹钰的嘴|巴塞住。

竹钰两手捧着蛋筒,因为毕竟是冬天,还是有些冷的,只得小口小口地舔着上面的巧克力奶油。

贺兰山亲了亲他甜甜的嘴|巴,套话问:“钰钰,你说他俩是怎么回事啊?”

“什么怎么回事,”竹钰眨着圆圆眼睛瞧着他,跟说绕口令似的说,“就……有的人想啃有的人的嘴,有的人不愿意被有的人啃嘴,有的人打了有的人一巴掌还踹了他一脚。不过再之前,有的人受了点小伤,有的人还给有的人送药……然后有的人……”

这乱七八糟的,也就贺兰山能听懂,他咂摸着说:“那看来是俞总变态咯?”

竹钰认真地想了想,实话实说地点点头:“嗯。”

贺兰山噗嗤笑出来,把竹钰揉在怀里:“我们钰钰怎么这么乖。”

挂了电话的俞叶舟脸色发青,正一只脚伸在裤腿里,一低头才发现刚才火急火燎地要走,连内裤都忘了穿,既然知道不是苏杭,他又慢吞吞把裤子脱了回去,套上睡裤坐在床上发呆。

呆了一会心焦意躁,又站起来四处走动,把以前没仔细看过的角角落落都翻了一遍,没多大会就搞出来一堆小玩意,挨个看了看,竟还能想起来都是什么——18岁时候苏杭正火,拿了不少网络投票的奖,奖品正是俞叶舟手里这只主办方网站的吉祥物玩|偶,从衣柜深处翻出来的;一个粉丝的自制礼物,苏杭头像的巧克力雕塑,也就巴掌大,苏杭舍不得吃,一直放在冰箱冷冻柜里;几册快被笔记淹没了的剧本,两封粉丝来信,还有一些其他杂物。

当初跟苏杭拆伙,他还叫吴睿来家里清理过一遍,这都是藏在犄角旮旯没被人留意的,竟然剩下这么多。这些苏杭都曾跟他分享过,那时候他对苏杭说了什么?想不起来了,大约也就是些敷衍之语,很快就忘记了。

俞叶舟在地上坐到腿麻,便站起来走走,看还能发现什么,这一仔细看起来发现可不得了,整个别墅到处都是苏杭留下的痕迹,哪怕已经时过数年、经历无数次家政扫除,有些痕迹还是牢牢地依附在那里,比如某次酒后乱性苏杭激动时在沙发抱枕上抓出来的印子,再比如苏杭某次下厨走神烧焦了的厨具把手……越翻越多,不胜枚举。

搞到后半夜,俞叶舟一个激灵惊醒,他作息向来规律,最近竟然夜夜想着关于苏杭的事几近天亮!

-

上下的伤口都养好了,俞叶舟又西装革履地回到了公司,边昂首阔步,边细微调整袖上新换的一对白金镶边嵌黑玛瑙的袖扣。吴睿一见他,立刻把一张行程表递上来,告诉他方梓要离开云城一阵,她手底下那些无关紧要的活都分配给了其他人。

俞叶舟愣了下,接过行程表:“她要去哪?”

吴睿挠挠头说:“好像是去香港吧,这表上写了,我也没仔细看。”

俞叶舟翻开表单,果然是去香港,还是跟着贺兰山的剧组一起去的。他又往后翻了翻,觉得不太对:“《酿》不是已经出过一次行程表了吗,原定在s城拍摄,怎么突然又跑香港去了?”

“方梓姐说,是贺导临时决定的。”

贺兰山反正是有钱,只要能拍出他想要的效果,别说是临时决定去香港,就算要上天,他都能二话不说去买火箭把整个剧组发射出去。俞叶舟将行程表往办公桌上一甩,身体沉在转椅上,掐了掐眉心:“行吧,我知道了。”

“老板,”吴睿抱着其他文件,边退边小声提醒,“贺导去香港了哦,《酿》剧组去香港了哦,方梓也去香港了哦!”

俞叶舟:“有话说话!”

吴睿:“苏那个什么也去香港了哦,三五个月都回不来哦……”

果然是可这儿等着他呢,俞叶舟瞪了瞪眼,吴睿立马关上门跑了。

办公室刚安静下来,手机又响了,俞叶舟看了一眼来电,就面色冷淡地掐死了。谁知道这一掐像是掐了马蜂窝,对方开始锲而不舍,不怕烦死人就怕烦不死地给他打。

他忍无可忍,终于接起:“什么事?”

“小舟。”对方笑眯眯地问候,“晚上有时间吗,出来吃个饭吧?上次都没怎么说话就散了。现在快年底,父亲也很久没见你了,什么时候回来聚一聚,吃个团圆餐。”

俞叶舟缄默片刻,抿起唇皱起眉头:“俞原,我想我们没有必要假惺惺地装什么和睦,我们坐在一起吃饭,只会徒生尴尬。”

俞原雷打不动地好脾气:“那也没必要大动干戈吧?……还是你那只小兔子跟你说了什么?”

俞叶舟:“关苏杭什么事?”

俞原笑笑:“没什么。”

“……”

俞原似是猜到了他要挂线,赶忙叫了句“等一下”,这才挑明了这通电话了来意:“陆生银行总裁的掌上明珠一周后要来云城,父亲叫你无论如何都必须见一面,他叫我转达你,如果你这回再拒绝,应该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俞叶舟靠着椅背,嘴角缓缓一勾:“那你也替我转达他,他既然这么害怕俞家断了香火,那就趁着还年轻赶快去生个小的,他只要生得出来别说让我当儿子养,就是当祖宗供着我也愿意。现任俞夫人口口声声喊着真爱,应该会尊重他的意愿吧?”

俞原脸色一黑:“你……”

这话俞叶舟敢说,但俞原未必敢传达。俞坤虽然还是骏达传媒的大股东,但这几年俞叶舟已经不动声色地将公司上下洗了个遍,俞坤到底是老了,即便有心独|裁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跟俞坤就像是天平的两端,更何况如今俞叶舟这边的砝码还要多一些。

而俞坤所掌的俞家的权,叫话语权,他手里有些自上一代便积攒下来的人脉,那是年轻的俞叶舟无论如何都比不过的东西。但也并不是说俞叶舟只能忍气吞声,他有一些手段可以逼俞坤退居幕后,但现在还不到那么做的时候,不到万无一失,他不想冒险。

但论经济实力,俞叶舟已经有了和俞坤呛声谈条件的资本,而俞原不行,他那几所看似声势浩大的私营连锁医院其实都是华而不实的空架子,全靠俞坤的注资支撑着,俞叶舟也时不时就匿名往里投巨额的所谓“慈善金”,实际上也都进了俞原自己的腰包,即便如此,医院运营的亏空还是年复一年地加大。

只可惜俞原的胃口已经被他跟俞坤的投资养得越来越刁,下巴抬得比谁都高,以为自己厉害的不得了,顶着根本填不上的亏空,医院反而越开越多,新闻越做越大,听说最近还跟政府什么机构挂上了勾,实际上俞原根本没有心思好好经营。

所以俞原丝毫不敢忤逆他的父亲,哪怕那些挑衅话都是俞叶舟说的,他却连把话传到俞坤耳朵里的胆量都没有,生怕俞坤打杀不着俞叶舟,就把怒火转嫁到他身上,断了他的资金链。

俞叶舟觉得俞原又可笑又可恨,但笑过了又难免有所怅然,毕竟当初本不该是这样的境地。

俞原使劲攥了攥指节,终于压下了那股恶气,咬牙切齿地笑道:“随你怎么说,陆笙一周后就要从香港飞来了,你爱见不见,反正倒霉的总不能是我。”

俞叶舟听见了个比较敏感的词,突然意识到陆生银行的总部便设在香港,他接着电话,又低头看了看桌上摊开的《酿》剧组的行程规划表,左手手指在桌面嗒嗒地敲了一阵。

俞原又说:“父亲后天在老宅设团圆宴,叫你回来。”

“团圆宴就免了吧,我给你们一家人挪位,你们就和和气气地吃。”俞叶舟微笑起来,没等俞原搬出父亲来压他,就打断他道,“告诉父亲,我亲自去香港见陆小姐。”

“……”俞原愣住了,还没理清这什么情况,俞原就收了线。

-

飞机落地香港,苏杭戴着墨镜推着行李,身后跟着打扮得比他还风光的经纪人方梓,而竹钰机票还没订就被大导演贺兰山截胡,两人直接被贺家的直升飞机空运到了酒店,都不知道竹钰到底是给苏杭当助理,还是给贺兰山当助理了。

设备来得比人快,早都准备好了在目的地等着他们。

不过还好贺兰山没在吃住方面搞多大的排场,酒店在尖沙咀,不算奢华,因为有贺家的投资,所以给他们留了几间带超大落地窗的宽敞套房。苏杭在香港没有任何知名度,所以不必全副武装,出入很是自由,偶尔有跟过来拍贺兰山的狗仔顺道拍他两张,他还能微笑着跟人家打招呼。

之所以临时将取景地改成了香港,是因为贺兰山想要一种矛盾的都市感觉,他要这个城市白天亮丽光鲜、耀眼璀璨,却又要它夜晚纸醉金迷、光怪陆离,他要高楼林立的割裂天空,也要阴晦陈旧的蜗曲陋巷,更要一种潮湿得仿佛能让镜头模糊的暧|昧气氛。

这样的地方只有香港有,所以贺兰山就把整个剧组拖家带口地搬来了。

到了酒店,贺导又把剧本做了些微小的改动,苏杭便白天逛街晚上睡觉,也顺便熟悉一下环境,晃荡到了开机那天,贺兰山请主演们吃饭,订在一个星级酒店下设的粤菜餐厅里,环境优美,与维多利亚港隔窗相望,有精致的粤菜和海鲜,切成薄片的玫瑰豉油鸡,戳一筷子便奶香四溢的奶黄包。

苏杭正闷头咬一个刚出笼的虾仁蟹黄烧麦,贺兰山突然站起来,惊得苏杭一口没咬住,烫了嘴。

一声轻柔的笑从门口传来,抱歉地跟大家打招呼,说不好意思迟到了。

贺兰山介绍说:“这是跟你演对手戏的香港女演员,陈苡苡。”

苏杭知道她,玉女型的新生女演员,拿过金枫的最佳女配奖,不过那部电影他虽然看过,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真人,她本人比电影上更小巧玲珑一些,笑容像棉花糖一样甜,他迎上去握了握手,绅士地帮她拉开座椅。

陈苡苡轻轻歪了下脑袋,朝苏杭笑一笑,用轻巧的粤语说:“多谢。”

包间里众人小声交谈,从香港的美景美食聊到维多利亚港的游船,最后自然而然地将话题归拢到正事上,开始聊剧本和角色,期间陈苡苡与他说了几句什么,用的是粤语,苏杭连猜带蒙,还是没听懂,他尴尬地笑了笑,陈苡苡忽然也羞涩地笑了,说了句“唔好意思”,便转而用普通话交流。

吃到一半,夜色浓重下来,维港两岸的灯亮起来,水上的波纹随着游船小轮一圈一圈地荡开,折射得五光十色,果真如贺兰山想要的那样,光怪陆离。

趁着大家交谈甚欢,苏杭借口去洗手间走出了包间,到餐厅外面的观景露台上去。因是庆祝即将开机,他不得不饮了些红酒,映着倒影进眼里的水光,竟有些醺醺陶陶的感觉,明明是寒冬腊月,香港的天却暖得像春,吹得人舒舒服服。

摸出手机,发现几个未接来电,竟然是吴睿的。

因为来香港前,他就把俞叶舟的号码拉进了黑名单,所以那大老板采取迂回战术,让吴睿替他打?真搞笑,难道挨的那一巴掌不疼吗?

就算他自己不觉得疼,苏杭都替他疼,竟然还有脸打电话。

苏杭笑着,又把吴睿的号码一齐拉黑了。

就在这时,苏杭回过身去,背倚着露台的围栏,透过通往餐厅的玻璃幕墙,看到一双男女穿过走廊,往二人包间走去。

男人身材修长,穿深灰色三件套西装,白色衬衫,领带上别了一枚银色的细领带夹,微微侧身的时候,领带夹便泛起暗哑的反光,他总知道在这样细节之处讨女孩子的喜欢,今天一对水晶袖扣,明天一枚宝石胸针,脸上表情却万年冷淡,两个字,闷骚。

他率先走到房间门口,替身边着米白色连身裙的女伴推开门,笑得连眼角的褶子都出来了。

苏杭实在是没想到,都隔了半个地图了,还能在这里遇见某人。他背过身去,点一根烟来抽,等那两人进了包间,才掐了烟抄着口袋往回走,不料刚推开露台的门,就被一个人拦住了去路。

他抬起头一看,果不其然,深感冤家路窄。

“这么巧,你也在这?”

苏杭闭了闭眼:“……行程表已经发给你了吧?”

“是吗,没看到。”

苏杭扬起视线,深深诧异这人是如何面不红心不跳地扯出这种鬼都不信的慌来的,他转过头,看见那位女伴拎着一只某奢侈品牌的手拿包,伫立在门口,正彬彬有礼地望着他们。看着那与俞叶舟如出一辙的标准笑容,就知道这女孩一定是位豪门淑媛,跟俞叶舟站在一起,便可称得上是一对璧人。

“你的女伴在等你。”苏杭撂下一句便要走。

俞叶舟不依不让:“我来得急,没有订酒店,你们剧组那里还有空房吗?”

苏杭回头看看那位女伴,心想就算你是真的没地方住,随便你是去温柔乡还是繁华地,单靠你俞家正统太子那张脸就可以刷到vip总统套间了好吗,再不济还有你裤衩好友贺大导演,你们两张脸凑在一起,紫禁城都要开门相迎了,再怎么着也轮不到来投奔我。

女伴又朝他笑了笑,苏杭更觉后背发凉,脑子里已经过了一遍香港黑帮老大为女报仇,绑架当红明星抛尸海港的戏码来,更何况他还不当红,可能第二天连报纸都不稀罕报道他。

俞叶舟看了眼他手里的手机,问道:“手机坏了?吃饭了吗?”

苏杭觉得头疼万分:“没有。”

俞叶舟只当他这个“没有”是说没有吃饭,也不管他出现在这家餐厅的理由是什么,当即拉住苏杭往包间里带,也不知道那女伴是心理素质太好,还是本身就是个假人,看见他俩拉拉扯扯竟然还能笑得出来,甚至往后退了一步将他们让进去。

最后两个人的烛光包厢,却挤进了三个人。

俞叶舟拿起菜单:“想吃什么?”

苏杭杵在桌前,事不关己般,挑着眉梢看热闹。

“鲮鱼球粥怎么样,翡翠蚝皇鲍?”俞叶舟看向陆笙,“陆笙,你常年在香港,你来点。”

陆笙继续笑,低头从包里掏出一套随身纸笔,款款走到苏杭面前:“我其实是你的粉丝,颜粉,能帮我签个名吗?”

“当然。”苏杭接过纸笔,洋洋洒洒地签下自己的大名,还附赠了一个手绘笑脸,不过他还是第一次遇见有粉丝在偶像面前光明正大说自己是颜粉。

两人你签个名,我拍个照,拍完还得拿美图软件磨个皮、滤个镜,p得脸比真人小一圈,直把俞大总裁晾在一边像个蚝干,还是煮粥都没人要的那种。

签完了,苏杭慢慢将钢笔帽扣上,递回给陆笙,这才想起来有他这个人似的,转过头去看俞叶舟,面无表情地说:“俞叶舟,闹够了吧?”

这话以前都是俞总对苏杭说的,没想到有朝一日风水轮流转,竟然从苏杭嘴里冒出来。俞叶舟捏着菜单中的一页,觉得浑身上下都被苏杭那种半温不凉的眼神冻得发僵,他不知道回复什么,每一个细胞都仿佛刻着“窘迫”二字,更不记得每次他这么对苏杭说的时候,苏杭是如何回应的。

原来,被人说“闹够了没有”竟然是这种感觉。

陆笙看戏看得上瘾,就差来一壶茶让她消遣消遣了,毕竟她也是被逼着来相亲的,碍于世家面子不能对俞叶舟怎么样,但是能看到别人对俞叶舟怎么样,她还是非常乐意的,眼看戏要散,她还适时给戏添点柴火,娇嗔哀怨地补一句:“俞总,我不介意你在外面有人……毕竟男人嘛,尤其是像你这样成功的男人,有那么一两个外室也是很正常的。”

俞叶舟不禁惊诧地盯着陆笙,活像见了鬼。

“呵呵。”苏杭冷笑一声,起身去开门。

俞叶舟连忙去抓他的手,苏杭被扯得踉跄之际,便听他问道:“谈谈不行吗?”

苏杭觉得十分好笑,站稳了回眸看过去,一脸欣然接受放马过来的模样。

“好啊,谈吧。”

这语气。俞叶舟:“……你能不能好好听我说话?”

苏杭奇怪:“俞总,拉我进来的是你,非要请我吃饭的也是你。你说要谈,那我站这儿让你谈,现在又嫌我不好好听你说话,你能不能别无理取闹?”

陆笙跟着应和:“对对对,俞总你有话就说嘛!还是你觉得我在这儿碍事?那我可以出去的嘛!”被俞叶舟瞪了一眼,她也不怕,幸灾乐祸得都快要大笑出声了。

俞叶舟板着脸:“那你出去。”

出去就出去,陆笙拎着包包扭头就走,直接叫服务生单给她开一间。

“真不能谈谈了?”俞叶舟在背后说。

苏杭道:“别忘了你发过誓,再见互不相识。”

“我没有,那是你说的。”

“……”不仅是个人渣王八蛋,还是个说话不认话的无赖,苏杭笑了笑,反身面对着他,“俞叶舟,就算你知道我喜欢过你又能怎样,这层纸以前你捅破了,我也许会死心塌地地白给你睡一辈子;但是现在它破了,它就是一张破纸,什么都改变不了,不过是让我更厌恶你而已。”

“你说你最讨厌兔子,你说让我滚,这些话我能记一辈子。俞叶舟,一辈子长不了,顶多就几十年,要是再倒霉点儿,出个车祸遭个空难,今天还喘气明天就没了。不管是什么事,忍忍也就过去了,所以你也忍一忍,也许忍过了劲儿,就豁然开朗了呢,你说是吧?”

他说罢,拍了拍俞总的肩膀,转头拉开门离开。

回到剧组的包间,一堆人正喝到兴头上,见他去了老半天才回来,拉着他就问去哪里了。

苏杭从桌上拎起红酒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一口气喝完坐下来继续啃奶黄包,摇摇头说:“没事,去扔了个垃圾。”

苏杭以为照俞叶舟那傲得眼里容不下沙子的脾气,自己那一番话绝对要踩了他自尊的尾巴,掐了他骄傲的腰,让那张好容易拉下来的脸风度全无,此后别说再见了,说不定俞叶舟盛怒之下还真会封|杀他,让他圈里圈外都做不成人。

但他也因此放宽了心,最起码不用见俞叶舟那张脸,他高兴。

开机仪式之后,贺兰山一改他懒懒散散的模样,突然就进入了工作狂的状态,这电影没有什么大场面,因此主要演员也就那么几个,但就这么几个人,还叫他给骂哭了一半。

连陈苡苡都红着眼睛来找苏杭,哭诉是不是她哪里触怒了贺导。

苏杭左边口袋抽|出包纸巾,右边口袋掏出根新上市卖到脱销的口红,最后还凭空摸出块牛奶糖塞陈苡苡嘴里,哄她说贺导其实是个精分,一坐到那监视器前里人格就要蹦出来骂人,你要同情他,说着还在贺兰山背后偷偷学他骂人的样子。

陈苡苡明知是假的,还是被哄到,笑得天花乱坠。

很快苏杭成了片场的妇女之友,在一群场务和各种助理小姑娘中的人气居高不下,今天有人给他煲汤喝,明天又有人给他带车仔面当夜宵,过得好不滋润,偏生他戏演得好,尤其是在贺兰山最喜拍长镜头的情况下,他还是ng最少的一个。

贺兰山一腔怒火憋着想骂他,终于某天逮着了机会,指着苏杭吼道:“苏杭!说了片场不许进家属、不许进家属,怎么还不听!立的规矩都当耳旁风是不是?!好好一个镜头,凭空多出个闲杂人等!”

苏杭瞪大眼睛一脸懵逼。

他顺着贺兰山指的方位向后看去,登时无语地从布景的一堆废纸壳缝里发现了个藏都不知道往哪儿藏的人,那个掌控着半个娱乐圈的所谓“闲杂人等”,简直是在实力cos[暗中观察.jpg]表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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