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动了。
松开她的手腕,坐起来,语气很冷淡平静——
“许沐,我们谈谈。”
他一开口,许沐就知道,今晚这顿饭,估计又吃不成了。
她恍惚地想,错过这一次,大概以后也再没有机会,能跟他一块吃餐饭了吧?
许沐还是一如既往地冷静,表情了无波澜,就这么静静看着他,“好,你要谈什么?”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调查你父亲跳楼那件事的?”
许沐睫毛颤动,没隐瞒:“几年前,我奶奶去世后。”
“你当初选择进景阳工作,也是为了查这事?”
“对。”
陆景琛嘴角溢出冷笑:“所以你一早,就知道我爸跟这件事有关,甚至...还以为这一切都是他做的?”
她一直都怕听到的话,还是被他问出了口。
可是她也知道,其实他心里头早就有了答案,会问出来,只是还抱着一丝希望。
希望什么?希望她能给他一些不一样的回答,让他能够心安理得的,去推翻自己心里边原来的想法。
但是真的没必要了。
许沐挺直背脊,迎上他的目光,冷淡地:“是。”
“那我呢?”
“我算什么?”
许沐很平静:“一个意外。”她顿了顿,补充道:“我没想到你会跟陆怀承有关系。”
“意外?”陆景琛愤怒地冷笑:
“许沐,你敢摸着良心说,你跟我在一起不是为了能更好的调查当年那件事吗?”
许沐抬头:“为什么不敢?陆景琛,一开始认识你,我根本就不知道你跟陆怀承,还有景阳的真正关系,是你一直在瞒着我!”
“第一次是意外,那第二次呢?”
“既然你这么恨我爸,恨景阳,第二次你知道我的身份了,你却还是选择跟我在一起了,你心里真的坦荡得一点都不虚心吗?”
“许沐,看我被你骗得团团转,你是不是很开心?”
许沐没说话,过了好久,才恨恨地开口:“陆景琛,你别把所有的错都归到我身上。讲道理,当初说想复合,说心里放不下的人,还装失忆骗我,逼我承认的人,到底是谁?!”
陆景琛定定地看她,情绪一下就冷静了下来。
“是,是我,是我他妈的自己犯贱,腆着脸求你跟我复合,正因为这样,所以你才利用得我更心安理得是吗?”
“所以你在明知道萧亮不是什么好人,也知道我跟他之间所有过节的情况下,你为了报复,还是跟他勾结,把景阳的机密泄露给他。”
“许沐,你还有心吗?”
许沐哆嗦着嘴唇,想辩解,但想到什么,最后只讷讷地说了句:“陆景琛,我没跟萧亮勾结。”
“真的没有。”
陆景琛却像没有听到似的,嘴角溢着残忍的笑,不管不顾地,像是豁出去所有:“不,你哪有心啊?我忘了,你根本就没有心。”
他把口袋里那张满是皱褶的单子掏出来,摊开在她面前,指着它,恨恨地,咬牙切齿:“这张纸,还眼熟吗?”
许沐把视线从他脸上转到面前的纸上,只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她当初预约做流产手术的单子。
她握紧拳头,震惊看他,脸上流露出难以言说的痛苦和绝望:“你怎么……”
“我怎么发现的是吗?”
他捏住她的下巴,死死地:“许沐,我没看错吧?你竟然也会难过,会伤心?”
“这件事,你敢做,还怕我发现吗?”
“你做的这一切,不就是为了报复我,报复景阳吗?”
“许沐,我可以接受你跟我在一起,是为了查清楚事情的真相,我也不介意你在我身边,心里头怀着其他的心思。可是我真没想到,你竟然会恨我们恨到这种地步。”
他颓然松手,盖住脸,悲戚地,低哑着声音说:“你知道我刚开始知道你怀孕之后,心里有多开心吗?”
“我跟我爱的女人,终于有了这世上最亲密的连接,我们有了自己的宝宝。”
“我跟你求婚,你拒绝,我以为你是在害怕,怕太快,怕你以为我可能是因为知道什么才做了这个决定,所以我什么都不说,我静静地等你。”
“这几天我一直装作不知道,就是想等着你给我主动承认,告诉我,把所有的一切都主动跟我坦白,咱俩明白各自心意,以后要好好在一起。”
“可这几天你在干嘛?你在忙着告我爸,告我堂舅,你在忙着把我,还有景阳都往死路上逼啊!”
“这是我们的孩子啊!”
“他/她才来到这世上一个多月,你就自私地做下决定,把他/她永远的扼杀在那个冰冷的手术台上。”
“你可真狠心呐。”
“我跟你求婚,想跟你有个家,可你却在当天亲手把我们的孩子杀掉了。”
“许沐,但凡你还有一点良知,对我还有一点感情,你都不会做到这种地步!”
“亲手把一个生命扼杀掉,许沐,你还是个人吗?”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中竟带着些许哽咽,捏着那张手术单的手也在轻微颤抖。
许沐偏开头,不敢再看他,心里头空掉的那一部分,又开始隐隐泛痛,像是有人用手用力撺住她的心脏,难受得就快窒息。
许久,她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狠下心,语气冷淡平静:“不是我狠心,是它来得不是时候。”
她云淡风轻的回答和冷漠的态度终于让他心如死灰,一颗心像是被人从悬崖狠狠丢下山,摔得四分五裂,再也无法拼凑完整。
他自嘲的笑了起来,以前他认为她的冷漠只是外在现象,其实骨子里依旧柔软善良,可直到现在他才想通,往事的仇恨早已深入她的骨血,所以无论他用尽任何方式想去融化她的那些恨和怨,都是在白费力气。
他终于不得不正视那个残忍的事实——
自始至终,她根本就没有真正爱过自己。
所以她从未考虑过要跟自己结婚,在有了他的孩子后,能够狠下心,扼杀掉那个无辜的小生命。
“许沐。”他摇着头,表情痛苦忍耐,“我现在终于相信,你是真的从来都没想过要跟我结婚。”
“是我输了。”
“是我一直自作多情的以为我们是两情相悦,还天真地想着跟你有多么美好长久的以后。”
“我以为我们会有未来,现在,是你让我知道,这一年来的时间里,我的所作所为,是多么可笑。”
他霍然站起身,走到门口,打开门,下了狠心:“咱俩,到此为止。”
“你走吧。”
“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许沐撑起身站起来,挺直背,木然地抬着脚步,一步一步从他面前走过。
陆景琛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什么,蓦然开口:“其实你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才坚持不肯把房子退租,对吗?”
许沐停住脚步,垂下眼睛,默了几秒,点头,“是。”
陆景琛讥讽冷笑:“那恭喜你,终于如愿以偿。”
身后的门被用力甩上。
两人终于被隔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从此再无交集。
许沐酿跄着脚步冲进卫生间,伏在马桶上痛苦呕吐,眼泪再控制不住,唰唰直流。
她坐在冰凉的地板上,满脑子都是适才陆景琛看她的那个表情,绝望的,灰败的,彻底死心,再不回头的决绝。
许沐捂住脸,痛苦抽噎,无声默念。
就这样吧。
恨她总比念她要好。
越恨,越容易忘记。
事到如今,总归是要有个结局的。
就算不是以今晚的这种方式,也该会有其他的样子。
而那些事,他都没有必要再知道了。
与其让他再去追究,牵扯上其他人,不如就让她一个人把所有背负,还他自由。
他有一句话说得很对。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想过要和他拥有以后。
以后这两个字对她来说,是奢望,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未来太远,只有可能到达的明天,才最近,最真切。
——
下雪了。
这是许沐回来后,在B市看到的第一场雪。
这天,她一早就出了门,先到公司把辞职信递交到安晏清的办公桌上,出来,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收拾好东西,离开了。
她抱着箱子从大楼出来,站在路边,无意识发起呆。
周围来往进大楼上班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有相互认识的同事跟她打招呼,看到她手里头的东西,颇感慨,要走啦?真的不打算继续再干下去啦?
许沐微笑点头,对啊,不干了。
唉,有空记得回来看看啊。
许沐收起嘴角的笑,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高楼,轻轻地,好。
如果——有机会的话。
她伸手拦了辆出租车,打开车门把箱子塞进去。
旁边有一辆熟悉的银色奥迪飞驰而过,带走一阵轰鸣声。
许沐面无表情地坐进车里,注视着那辆车的车尾,视线慢慢变得模糊。
司机问她:“姑娘,你要去哪啊?”
她收回视线,像是思考了很久,才终于做下决定。
“去西区墓园。”
到了目的地,许沐加钱让出租车司机在墓园门口等自己,抱着刚买的那束白菊花,一步步爬上阶梯,来到半山腰那块墓碑前。
天空中还飘着雪花,许沐穿着黑色大衣,裹着厚厚的围巾,没有打伞,那雪花飘落在她头发丝上,然后融化。
她弯腰把地上的落叶清理,然后把花放在墓碑前,缓慢地蹲下身,跟照片中那个朝气蓬勃,笑容纯粹的女孩对视。
许沐说:“对不起。”
这句话,是对她,也是对陆景琛说的。
寒风四起,落叶横飞。
不知坐了多久,她终于起身,对着墓碑,笔直地,鞠了个躬。
“陆锦晞,我要走了。”
“如果还有机会,我会再回来看你的。”
“如果——”她顿了下,笑容释然:“那我们,就在那边正式认识一下吧。”
“你好好的,保佑你爸,还有——你哥。”
从墓园回来后,许沐收拾好糖糖的东西,带它去了苏禾的公寓。
苏禾已经辞职,在家里边上网查看招聘信息,穿着居家服,绑着丸子头,不施粉黛,就跟当初读书那会一样,纯粹,干净。
两人安静地坐在沙发上,一时无话。
最后还是苏禾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沐沐,你吃晚饭了吗?要不咱俩出去吃饭?”
许沐很平静地摇头,跟以前一样,不带一丝嫌隙地,跟她说:“苏禾,过几天我要出一趟远门,你能帮我照顾糖糖吗?”
苏禾惊讶:“出远门?你要去哪啊?什么时候再回来?”她很惶恐,“是不是因为我那件事?”
“不是。”许沐说:“有点事要处理,如果顺利,办完了就会回来。”
苏禾将信将疑:“真的?”
“嗯。”
苏禾放下心。
“我会帮你把糖糖养得健健康康,等你回来。”
许沐微微笑,转头看向趴在地上的糖糖,静了一会儿,再受不了,起身离开。
苏禾跟在她身后走出去,到了门口,突然开口,很低地,带着愧疚和后悔,“许沐,对不起。”
许沐头没回,背对着她,一边走一边不在意地挥手。
像是在跟她告别,又像是在跟所有的过往道别。
——
许沐走了。
离开的那天,她谁都没通知,走得悄无声息。
她拖着当初在机场被弄混淆的那个小行李箱,穿着驼色大衣,黑色高跟鞋,脸上化着淡妆,整个人看上去气色红润,精气神十足。
小区门口的保安见了,热情地跟她攀谈:许小姐?要出远门啊?
许沐淡淡地笑,点头:是啊。
保安问:去哪玩啊?什么时候回来呢?陆先生怎么没跟你一块啊?
许沐笑容不变,平静回答:他工作忙,就不去啦。
她坐上出租车,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建筑和风景,心底一片冷清。
记忆似乎还停留在一年前,她刚从国外回来那会儿的场景,一个小行李箱,一个人,到如今离开,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仿佛这一年的光阴,就只是一眨眼的工夫。
看上去好像什么都没有变,但其实一切都变了。
出租车司机把她放在机场门口,许沐提着行李箱,站在路边,回头,在路边的车海中,忽然产生错觉,好似她不是要离开,而是回到了最开始的那天。
她拖着行李箱,坐上那辆车。
驾驶座上的人在后视镜里对她露出顽劣的笑,打趣她:“小姐,你上错车了。”
那些记忆越来越远,最后汇变成一个点,沉寂在心底最深处。
她想起他告诉自己的那些往事,想起那年漆黑的深巷,他英勇出手,把她从混乱的不堪中救下,想起去年冬天,在美丽的昆明,温暖的阳光下,他伸手握住她的。
他说,你好。
我叫陆景琛。
时至今日,她终于相信,这世界存在的一切机缘巧合,也相信那不可言说的其妙缘份,就像是命中注定,两个人要相遇,要相爱。
她很感激上天,在最后的这段时间,让她与他重逢,赐予她这场美好的相遇,给她机会感受被爱与爱人的温暖。
只是命运锯齿早已有了注定,他们最后,还是要走向分离。
大厅里响起提醒乘客登机的广播,许沐收回思绪,拉起行李箱,一步一步,毫不眷恋地走向登机口。
她对自己说,没什么可遗憾,可后悔的。
她对空气说,陆景琛,我们,就此,永远道别吧。
——
而在她离开的第二天,远在另一边的景阳正在召开股东大会。
陆景琛主动卸任,担下竞标会上失掉的项目中的所有损失,众人唏嘘,有人劝他不必这样做,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
他的工作、领导能力有目共睹,自他接手公司以来,景阳的名气日益壮大,身价大增,就连员工的福利也跟着上涨了。
可陆景琛只听着,一直到最后没人说话了,才开口,说他真不想再做下去了,他的志向从来都不在管理公司上,当初接手,也是迫于形势,不得不。
陆怀承知道他是为何,心里头感慨,但并没反对。
他尊重陆景琛的决定。
局面既定,就不必再多言。
陆景琛回办公室收拾东西,办公室很大,他在这呆了不过几个月时间,真正属于他的东西其实并没有多少。
他把电脑收进包,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这个位置,离开了,这个承载了他许多痛苦回忆的地方。
从公司离开后,陆景琛并没有回公寓,他在外头待了五天,等到后来憋不住了,才开车,往回赶。
他刚把车停好,刚走到小区门口,就看见了许久不见的苏禾。
她看上去和之前每次见面时的样子大不一样,身上穿着规规矩矩的白色羽绒服,素颜,剪了头利落的短发,清爽干净,看上去跟之前在摄像机面前巧笑倩兮的女主播大相径庭。
她很着急地在跟保安交涉,脸上表情近乎哀求,直到看见他,眼睛瞬间就亮了,仿佛见到救星般快步走了过去,诚恳问他:“请问你最近能联系上许沐吗?”
乍然听到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名字,陆景琛心尖一颤,几秒后,稳定情绪,冷淡回答:“我和她已经分手了。”
苏禾像是才知道这个消息似的,惊愕地瞪大了眼睛,脸上表情犹豫,愧疚,带着深深的不确定:“怎么会?你们……不是好好的吗?”
陆景琛冷下脸,不想再继续谈论这个话题,“如果没其他事,我先走了。”
苏禾赶紧叫住他,语气急切担忧,很慌张:“你真的不能联系上她吗?那你知道她现在在哪吗?或者……你可不可以帮我给她打个电话?”
“她上个星期来找我,把糖糖交给我,跟我说要出远门办事。”
“可是这两天我突然就联系不上她了,打她电话永远没有接。”
“你们俩住对面,这几天你有看见过她吗?她还在这里吗?”
陆景琛脚步停在原地,垂在身侧的手不期然握成拳头,许久,才回过神,淡淡地说:“这几天我没住这边。”他回头看她,不露声色地,佯装镇静,“不过我可以带你进去找她。”
苏禾感激地道谢。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电梯。
陆景琛脸色沉得吓人,苏禾面对他,心里头还是发虚,歉疚的,虽然好奇两人之间怎么就突然分手了,但还是没敢问出来。
电梯门打开,两人刚走出来,一眼就看到对面那间房子里,走出来两个贵妇打扮的女人,还有中介工作人员。
这情形,再不用多问,就知道,许沐是真的走了。
苏禾站在原地,讷讷地看着眼前空荡的房子,手足无措,不知为何,她心底总有种感觉,许沐的这趟离开,是打定了再不回来的想法。
陆景琛抿紧唇,内心翻滚,面上却装得十分平静,冷淡。
他强压下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克制着内心涌动的情绪,毫不在意地转身。
快进门的前一秒,身后的苏禾开口叫他:“陆景琛。”
“虽然沐沐可能已经跟你解释过了,可我还是要跟你说声对不起。做错事就是做错了,即使你大人有大量不再追究,但事实永远没法改变。当初真是我自己鬼迷心窍,所以才会那样做。”
“我不知道你们分手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但我想说,这事跟沐沐一点关系都没有。”
“陆景琛,自始至终愧对你的人,只是我。”
陆景琛听得一头雾水,松开手把,回头看她,很疑惑:“不好意思,你在说什么?”
苏禾愣住,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也很狐疑:“沐沐难道没有跟你说过?她明明……”
话没说完,她就懂了,脸上立刻浮起痛苦和震惊的情绪。
陆景琛喉咙一紧,生硬地问:“到底是什么事?”
他这么一问,苏禾更加确定,自己一直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
那天她从陆景琛家离开后,就立即联系上萧亮,跟他约好地方交换东西。
跟萧亮见了面,她把自己相机的存储盘交给他,而他,也给了她另外一个底片盘。
苏禾把底片放进自己的相机,翻开来看,到最后,整个人都在颤抖。
萧亮在对面把玩着手里边的东西,笑得得意又邪恶:“怎么样?精彩吧?”他‘啧啧’感叹:“说实话,这里边的东西我真是一点都不想给你,这么精彩丰富的东西,留着以后无聊的时候看看,那得多爽啊。”
苏禾气得浑身发抖,撺住相机边缘的指尖都在泛白,她恶狠狠地盯着萧亮,“说话算数,你确定,这是唯一的底片?”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萧亮把东西收进口袋,哼笑道:“你给了我想要的,我自然会给你你想要的。”
苏禾无声冷笑,轻蔑地说:“你根本就不配君子这两个字。”
卑鄙,无耻,这样的词语用来形容他,再贴切不过,甚至还有过而不及。
萧亮也不恼,苏禾的怒气和嘲讽在他看来,简直就是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苏禾把相机收起来,恰巧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来电显示,就是许沐。
她浑身僵硬,倒是萧亮在一旁云淡风轻地笑:“苏禾,说实话,我真为许沐感到悲哀,和痛心。”
他站起身,附在她耳边,轻笑着说:“你猜,要是许沐和陆景琛知道了这件事,他们,还会原谅你吗?”
说完,他再不管她,理着自己的衣裳,阔步走出了包厢。
苏禾呆坐在沙发上,良久,才回过神,按断电话,转而又马上把手机关了机。她盖住脸,埋在膝盖里,终于受不住内心的煎熬,流下了痛苦的泪水。
她后悔呐,后悔没听许沐的话,后悔自己一意偏执,才会令自己落得个如今的境地。
当初许沐说得很对,她跟萧亮之间,真不如表面那么清白。
她永远记得那天,她从医院出来,然后接到前电视台领导的电话,要她回去一趟,苏禾以为对方回心转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和对她的残忍,要跟她道歉,再把她请回去。
可是当她满心欢喜的赶回去之后,却发现,原来一切都是自己想多了。
和何蓉在会议室大打出手后,苏禾狼狈地走出电视大楼,周围那些昔日友好的同事都在背后对她指指点点,她失魂落魄地走着,不经意间就撞到了来电视台谈事的萧亮。
萧亮见她情绪不对,关切地询问她发生了什么,可她当时心里已经麻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萧亮斟酌十几秒,吩咐助理上楼,然后拉着她,上了他的车。
如果让她再回到那一天,她一定会狠狠给自己一个耳光,打醒当日脑袋混沌的自己,然后拒绝萧亮的关心,挺直背脊,转身骄傲的离开。
那晚之后,她安慰自己,没关系的,都是成年人,一夜情,酒后乱性,并不算什么。她藏起心底对周恪的愧疚,自我安慰,没关系,反正周恪不喜欢她,反正,他们永远都不会在一起。
她以为这就是极限,可谁料到,后来萧亮找上门,还拿出那一沓不堪的照片摆在她面前。
直到那一刻,她才彻底明白,自己已经回不了头了。
把东西换回来之后,她把工作辞了,窝在家里哪都不去。
许沐第二天就找上门来了。
两人在昏暗的客厅里面对面站着。
苏禾低垂着头,没化妆,身上穿着简单的毛衣,手指无措地搅在一起,整个人看上去空洞又虚脱。
她始终无声的哭,脸上流露出痛苦,无奈,愧疚的情绪,一开口,声音都哽咽了。
苏禾知道自己做的这些是不可饶恕的,于许沐而言,这是背叛,是彻底的决裂。
可是她也有难处。
她以为,她天真的以为,许沐对陆景琛并没有多少感情,你看,她始终不放弃调查许叔叔的事,知道跟陆家有关,她也没想过要放弃翻案的机会;你看,她明明都有了陆景琛的孩子,可她却忍心到,把孩子打掉。
苏禾痛苦的哭,断断续续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跟她讲了,她坐在地上,脸上是豁出所有的绝望。
没人知道她心里头有多难过,一头是她此生最好朋友的爱情,而另一头,是自己的将来,是她的一生。
她安慰自己,许沐会懂的,她会懂的,她一定会理解自己的。
可许沐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
她平静地坐在那儿,眼睛无意识地盯着某一点,脸色苍白,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支撑,只剩下一具空壳。
最后的最后,她抽出被苏禾紧握的双手,站起身,背对着她,淡声开口:“这件事,我会帮你跟陆景琛解释。”
“苏禾,好好生活下去,别再重蹈覆辙。”
“你还有家人,就算不为了自己,为了苏阿姨,别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我走了。”
她在背后叫住她,声音哽咽,“沐沐……我们,还是朋友吗?”
许沐停下脚步,没回头,过了几秒,毫不留恋地迈开脚步,一言不发地走了。
——
苏禾还在痛苦哭泣,嘴里喃喃说着对不起。
陆景琛靠在门框上,思绪放空,手下意识去摸裤兜的烟盒,手心擦上棱角,一阵刺痛传上神经,才突然惊醒,收紧手指,握成了拳头。
他想起那晚,他怒不可遏地质问她,为什么要在知道自己跟萧亮之间过往的情况下还跟他勾结,甚至不惜背叛自己,把景阳的机密泄露给萧亮,把他往死路上逼。
他眯起眼,努力回想当时的她是什么样的表情,可任凭他再怎么回忆,脑袋里始终是一片空白。
只模糊记起有一个声音,很低地,无力地,在辩解,但是被他完全忽略了。
她说:陆景琛,我没跟萧亮勾结。
真的没有。
然而当时的他早已被根深蒂固的想法蒙蔽了思想,自动过滤了她一切辩解的语言,把所有的一切,都归结在她的身上。
说到底,他们会走到那一步,是因为,早就很久之前,他们就失去了对彼此毫无保留的信任。
他们各怀心思,往事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在他们之间划开裂痕,留下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他们面对面,却无法做到互相坦诚,所有的甜蜜也都成了痛苦的折磨。
他问苏禾,她告诉你说她要去哪了吗?
苏禾哭着摇头。
她问陆景琛,你说,沐沐还会回来吗?
会吗?
陆景琛紧抿着唇,没有接话。
走廊上一下陷入长久的寂静。
他望着对面那扇门,想起两人最后一次见面,她留给自己的背影,他留给她的决绝,终于正视了那个事实——
许沐,是真的离开,再也不会回来了。
——
半个月之后,法院受理了一桩案件,萧亮被指控涉嫌以卑劣手段要挟他人,教唆对方盗取景阳的商业机密,除此之外,他还被指控私贩军火器械。
而那个指控萧亮,和提供证据的人,正是——苏禾。
因为她就是那个盗取机密的人,自然,也逃不过法律的制裁。但法官念在她是迫不得已,而且已经改过自新,主动认罪,给案件的进展提供了更多的证据,于是对她从轻审判。
她委托律师给陆景琛打去电话,请求他,把糖糖收留。
陆景琛在电话里沉默了几秒,最后还是答应了。
他驱车赶到苏禾的公寓,打开门,就看到许久不见的糖糖正端坐在门口,吐着舌头“哼哧哼哧”喘气。
糖糖还认识他,很快站起来,欢快地摇着尾巴在他脚边来回转悠,偶尔用鼻子在他裤子上嗅一嗅,像是期望闻到更加熟悉的味道。
陆景琛蹲下身,摸着它的脑袋,叫它:“糖糖?”
糖糖乖巧地把爪子搭在他手心里,咽着嗓子啊呜了一声。
他带着它回家。
一出电梯,糖糖就飞也似的从他身边跑开,停在对面的大门前,用前爪死命地挠着那扇大门。
可是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出现在门后,然后蹲下身,亲昵地陪它玩耍。
陆景琛就站在它身后,看着它,并不阻挠。等到它终于累了,终于明白,它的主人已经离开了,才彻底安静下来,端坐在门口,睁着眼睛和陆景琛对视。
陆景琛打开自家的门,人刚走进去,身后的糖糖不知怎了,突然冲了进来,一路飞奔到楼上。
陆景琛跟着上去,帮它把卧室的门打开。
糖糖冲进去,把衣柜的门挠开,从里头咬出一件许沐曾经穿过的衣服,用爪子牢牢搭住,鼻子在上面嗅来嗅去,像是终于确定这是它熟悉的味道,才彻底平静下来,趴在那件衣服上,眨着眼睛看了眼陆景琛,然后转了个方向,耷拉着眼皮。
陆景琛撇开头,稳了稳情绪,慢慢走过去,蹲在衣柜前,整理里头的东西。
其实自两人分手那晚之后,屋里所有的摆设他都没有动过,一切都还保留成两人之前还在一起的模样,尤其在那天,从苏禾嘴里知道了那件事的原委,知道,她已经离开不知去向,她留在这里的东西,他更加不敢去触碰。
碰了,看了,怕痛;扔了,忘了,怕后悔。
陆景琛把被糖糖弄乱的衣物折叠好放进去,手无意间碰到了一个长方形的锦盒。他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把它拿起来,想打开看看里边是什么东西。
一打开,人就愣住了。
里边是一只镶着金边的定制笔,下面还压了张纸条。
他把笔拿出来,打开纸条,她熟悉清秀的字迹骤然映入眼帘——
Tolvin:
我永远的英雄。
生日快乐。
By许沐。
他摸着那只笔,上面被精心刻上了Tolvin,还有——一个L&X的标志。
他突然就想起他生日那晚,她知道自己就是lvin之后,他再找她要生日礼物,她却说,还没拿到手,要再等几天。
但其实他分明记得两人亲热时,她说,在包里。
他难以想象,她一个性格如此冷漠,一颗心又冷又硬的人,会想出如此矫情烂俗的想法。
她知道自己心中的遗憾,知道他对梦想的热爱,知道他与曾经背道而驰多年,lvin已经在很多人的记忆里消失,而她却用这种方式,告诉他,她一直记得他。
他是永远的lvin,不会因为受伤而被打败,因为——他是她心目中,永远的英雄。
他知道。
其实,她爱他。
爱得隐忍,爱得悄无声息。
其实在她走后没多久,陆景琛去找过周恪。
他心底带着微弱的希冀,企图从周恪那儿获得任何,哪怕只是一丁点,关于她的消息。
两人在车库遇上,陆景琛开门见山,问他知不知道许沐现在在哪,他最近有没有跟她联系过。
周恪靠着车门笑,语气嘲讽,他说,你觉着她会跟我说这些吗?
陆景琛没说话。
周恪眯起眼,像是突然猜到什么,冷笑道,难道你以为她对我,会比对你还信任?
陆景琛沉默两秒,指出事实,你喜欢她。
周恪坦然承认,是,我是喜欢她。但这并不代表,我会掌握一切关于她的信息。他顿了一下,补上一句,而且就算我知道,我也绝对不会告诉你。
这一句话,彻底激怒了陆景琛。他一步跨上前,提起他的衣领,一拳就这么出其不意地招呼上去了。
周恪也不是会吃亏的主,两人就这样在车库里大打出手,到最后,谁也没占便宜,脸上挂着彩,靠在各自的车身上喘气。
周恪看着他,语气中不无遗憾和不甘:
“知道吗?其实我特嫉妒你。
我认识她十年,加上今年,十一年了。从她进到周家开始,我就想倾尽一切对她好,护她周全。那时候她小,我不敢承认自己心底那点龌龊的想法,就自我催眠,骗自己,也骗所有人,我对她好,是因为她也是周家的一份子,是我妹妹。
可是后来,我发现有男生追她,发现她开始厌恶周家,心里头就彻底慌了。那时候,我就知道,我是真喜欢上她了,不是兄妹的那种亲情,而是想彻底占有,男女之间的情感。
但我不敢告白。
她对我爸,我妹,还有赵婧的恨,太深,她不顾一切地想要逃离,我知道,就冲着这一点,她就绝对不会喜欢上我。我也知道,她不会喜欢上别人。
我一直坚信,在这个世上,再没有另外一个人能比我更懂她,更能理解她的过往,理解她所背负的一切。她不是一个会轻易卸下心房的人,对谁都很冷漠,我就想呐,我可以等啊,等到她再大一点,再成熟一点,把所有的事情都看开了,我们就有机会了。她现在不喜欢我没关系,我们还有时间。
可我怎么都没有想到,她竟然真的会爱上你。
你住院那天,我有朋友在医院看到她,给我打电话。我以为是她出事了,立刻开车从公司赶过去。
那是我第一次,在许奶奶去世之后,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那种表情,难过,痛苦,甚至于,绝望。
我问她,是不是喜欢你。
你知道她跟我说什么吗?”
陆景琛沉默看他,眼底涌动着没人能懂的情绪。
周恪笑了笑,打开车门,背对着他挥了挥手。
他知道,陆景琛已经有了答案。
——我爱他。
不知怎地,他又想到了分手那晚,她蹲在自己身侧,仰头看着他,那双清透明亮的眼睛里,明显闪烁着惊喜和幸福的光芒。
她软软地对自己说,我在超市买了你喜欢吃的菜,等会我亲手做给你吃,好吗?
可是,关于孩子的那根刺,永远地扎在两人的心底,永远地,成为了他无法跨过去的那道坎。
作者有话要说:不论有多少吐槽,也请温柔滴轻拍,作者虽然不是特别玻璃心,但也会在意大家的言论,既然都已经追到完结了,你好我好大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