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楼以及尖顶我看到一只留着尖尖的指甲的女性的手将要触及那柚木架上的骷髅了
桑姨带我悄悄来到五楼的一间小屋的门外。在走过二楼的楼梯口时,我听见二楼的客厅里传出了子赓和依蔓与客人们应酬的欢声笑语。我忽然想到这回上楼忘了戴面具,便轻声对桑姨说了。桑姨摇摇头,道:“这回,也许真的不需要戴了。你应当与依蔓小姐开诚布公地谈谈,好好认识她一下。”
桑姨打开了小屋的门。她擦亮火柴,点燃一支蜡烛,我看清这是一间不起眼的储藏室,里面乱七八糟堆满了废旧龌龊的杂物。有一扇小窗嵌在一个三角形的屋顶装饰框架下面;那装饰框架之内明显有个空间,屋子的地上有一架高高的木梯可以通往那装饰框架的凹处。屋门乍开时,便听到逃亡的吱吱乱叫的老鼠的声音。屋里有一种潮湿霉变的气味在弥漫。
“委屈你了,在这样的屋子里找东西。”桑姨说:“不过这间屋子在我租给子赓之前,一直是和隔壁的那间屋子连在一起的,整个一大间是卧房,屋子装修得可考究呢。子赓来了后,把这间大房隔成了两间,隔壁那间仍做卧室,这一间可成了储藏室。你把那些堆放的东西搬开来,还能看到原先装修豪华的痕迹呢。”
我瞧着一屋子杂乱的物件,不知从哪里着手寻找桑姨所要的东西是好。桑姨指了指那可以通往屋顶装饰框架凹处的木梯说:“我怀疑我丈夫把那些东西藏到屋子的尖顶上去了,你慢慢找吧,我先下楼了。”我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接过了桑姨手中的蜡烛。
桑姨走了后,我手持蜡烛,攀着那吱嘎作响的木梯,怀着探险般的心理自下而上。进入那屋顶装饰框架的凹处后,我看到一侧墙面上有一个逼仄的洞口,一缕月光斜照下来,宛如探照灯似的射向我。我佝偻着身子从那儿钻了出去。啊,一片黑幽幽的夜空呈现在我面前。雪花静静地飘落着,而那刺向夜空的匕首般的哥特式尖顶,就在我触手可及的身旁,让我感到犹如来到了遥远的中世纪的异国他乡。放眼望去,在灯火阑珊的现代高层楼群的背景前,首先闯入我眼中的是那台虎视眈眈迎面相向的起重机。我不由自主地赶紧低下头去,无意中目光却触及了躺在这幢楼房后院雪地里的三口棺材,它们在我俯视中的景象,就像是银色的汪洋大海中被遗弃的小舟裂开的三块船板一样,无望地漂浮着。我感到那月光似乎抖了一下,我猛然意识到自己随时有不慎坠落的可能,慌忙缩身回到了那洞口里边。
几只吱吱惊叫的老鼠从我的脚下仓惶逃窜。我举着蜡烛,目光沿着老鼠逃去的方向搜索,我发现这屋子隔墙墙体的紧接屋顶之处的那边,有一条宽长的柚木架横亘在相邻的那间屋子的屋顶之间。那柚木架上好像塞着一件东西,颜色接近于那黄褐色的柚木架,不易被人察觉。我心头一阵兴奋,心想那秃顶老头处心积虑所藏的东西让我不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我赶忙跨步到那边,伸手去取那东西。
我感到手上那东西沉甸甸地有些份量,全不像纸页那般轻薄。我将蜡烛搁在一边,双手托着被忽明忽淡的烛火照耀着的那东西,见那东西的外层是用一叠纸张包裹着的。然而,那不是一般的纸张,而是用于焚化给阴间的人们的黄表纸!一层浮尘覆盖其上,使那黄表纸的颜色变得凝重而愈发诡秘。
我微微哆嗦着,一张一张地掀开那包裹着的里三层外三层的黄表纸,同时仔细搜寻着每一张纸的边边角角,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文字,哪怕是一鳞半爪的符号也行。可是我的这一愿望落空了。我忽然预感到那黄表纸内的东西并非是秃顶老头要偷偷遗留给谁的贵重之物,恰恰相反,而是某种令人生畏的不祥之物。我顾不得再仔细看那一张又一张包裹着的黄表纸了,猛然将纸掀到最后一张,我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整个人颤抖不已,骇然惊呆在那里怦然心跳——那是一具眼洞深凹、牙齿暴突、肋骨杂陈、那骷髅在我掀开最后一张黄表纸时恍若突然苏醒了过来,随着我颤抖不已的双手而向我不停地点头,它那深凹的眼洞内转动着忽黑忽白的精灵之光,它那僵直的两臂仿佛就要举了起来勾住我的颈项。我惊恐万状地将它丢在我脚下,它却倚墙而坐,洞开的下颌似乎在朝我冷笑。我这才又发现,居然戳着好多根细细的钢针。我曾经在影视剧中见过骷髅,可我从来没有在这么一个阒寂的深夜和无人的场所,活生生地独自面对着现实中的一具会点头的骷髅,何况这具骷髅要比影视剧中的骷髅奇异得多,可怖得多。我诧异于骷髅身上的那些钢针。
我怀疑那是桑姨的杰作。既然是她的杰作那她有意让我来此发现这一秘密居心何在?我百思不得其解。我觉得似乎没有必要再为桑姨找那秃顶老头留给她的东西了。我应当责问她这一切的动机。我硬着头皮将那具骷髅从地上捡了起来,重新用那些黄表纸胡乱地包裹了一下,塞回了那柚木架。
正当我考虑着是否要马上离开那儿时,忽闻隔壁那间屋子的门外响起了轻微的高跟鞋触地的脚步声,但那声音到了隔壁门外似乎又犹豫地停住了。我想如果那人在隔壁门外推门而入突然见到我这边屋顶上的一星烛光定会使她误会并吓呆,于是我便吹灭了烛火匍匐在柚木架上静闻其变。我猜想那是依蔓,然而那迟迟疑疑、鬼鬼祟祟似的脚步马上又使我怀疑自己的猜想。
“笃、笃、笃、笃”,那高跟鞋的脚步声在隔壁门外慢慢来回徘徊了起来,好像那人正在考虑着要决定做什么。我眼前柚木架上的那具骷髅由于我没能仔细包裹它,黄表纸的一头露着它的一个脚趾,那脚趾上的白色釉光在夜幕中倏忽闪烁了一下,似乎那骷髅的脚抽筋似的动了动。隔壁门外的高跟鞋依旧“笃、笃”地图谋不轨似的轻轻响着。我就在这么一个漆黑可怕的环境中,独自默默忍受着恐怖的煎熬。
“吱呀”一声,隔壁那扇门终于被推开了。我克制住自己的惶恐,极力辨认着黑暗中进屋的人。好像是个女的。她戴着面具。她悄悄关上了屋门。她蹑手蹑脚地搬过一张椅子来,将那椅子叠放在一张桌子上,然后她爬上了那张桌子。在起先我取放那骷髅的时候,我大致扫视过隔壁那间房的布置,我知道她现在爬上的那张桌子是靠着与我同一堵墙的那边放着的。我赶紧蹲下身子。我不清楚与我仅一壁之隔的她想做什么。我屏声静气,悄悄抬眼往上瞧。我看到一只留着尖尖的指甲的女性的手将要触及那柚木架上的骷髅了,然而似乎仅仅还差那么一点够不到。我揣度着她此刻正踮起脚尖,义无反顾地要将那具骷髅抓到手中。可她要那骷髅干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