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仲琏自也远远看到袁氏,当即催马加鞭,直奔而来。
及到近处,伏在地上的众弟子闻声赶忙起身,分作左右,昂然而立,让出一条道来,只有秋子钦仍旧跪在那里。
“爹,你快来留住娘啊!”夏以真招手急叫。
夏仲琏扬手应着,不待马步停稳便叫道:“夫人,原来你真在此处,总算找到了!”
袁氏哼了一声,黑沉着脸别过头去,全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夏仲琏策马徐徐驰到她身边,这才勒住,满面喜色,拱手道:“夫人这几日可好么?哎呀,瞧瞧,瞧瞧,瘦了这许多,莫不是病了,如何还骑得马?真儿,快扶你娘下来。子钦,去找辆大车来,要稳当的。”
夏以真才刚想去扶,袁氏便将手一抽,瞪着丈夫怒道:“不用假好心,哪个说要跟你回去?离家时的那些话,你忘了,我可没忘。”
“夫人,当日是我话重了些,可那也是为了咱们重明镖局……”夏仲琏赔着笑,又觉这话不好当面出口,干咳了一声,近前拉住她手,“夫妻没有隔夜仇,何况都恼了一个多月,气也该消了吧?好,好,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眼见的徒弟们都在这里,夫人便算顾着我这张老脸,等回了家,我再慢慢赔罪,可好?”
“哦,那好,你便当着他们的面在我面前立誓,那件事就此作罢,永远都不去想,永远也不再提起。答应了,我这便随你回去。”
“只要夫人肯回去,万事都好商量,咱们一切从长计议。”
袁氏定定地看着他,眼中那最后一丝期待的光彩也沉了下去,呵声道:“夏仲琏,你不用再白费心机骗我了,从今日起,你爱做什么便去做什么,我要去哪,你也最好莫管,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夫人,你这是何苦?”夏仲琏抽着唇角,面色立时难看起来。
夏以真见此情形,心头不由大急。
她虽然已经知道眼前这人并非自己的生身父亲,但终究自小得他呵护养育,十几年来也是关怀备至,从没见半点虚假,于情于理自然而然便仍当他是父亲,现下见他一意求恳,母亲却没半分好颜色,也不知她为何如此生气,不禁又劝道:“娘,爹就算有错,可一路寻来,又这般求你,也能补过了,女儿也求求你,答应他好不好?”
夏仲琏接口道:“是啊,是啊,夫人,就算我这张老脸值不得,看在真儿的份上,便容我这一次,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吧。”
袁氏不料女儿也纠缠进来,两道柳眉拧得更紧,斥了几声,仍是不应。
秦霄在旁越听越是奇怪,似乎两人所说的绝非什么风流孽债之类,而是一件极为要紧,又见不得光的事。
眼见他们越说越僵,再这么闹下去,慢说双屿县,恐怕整座横州,半个浙东都要街知巷闻了,当下走到夏以真身旁,抱拳道:“夏老英雄和夏夫人都先不必着急,这里光天化日,说话甚是不便,且请先到府中,慢慢商议如何?”
夏仲琏慌忙跳下马来,拱手行礼,笑道:“老夫无状,还请秦大人见谅。”
秦霄微微一笑,还礼道:“夏老英雄断不可如此称呼,咱们以俗礼论交,只称在下愚侄便好。”
夏仲琏挑眉一笑:“这可是说笑了,大人既有功名在身,又是朝廷命官,老夫一介草莽,怎敢僭越妄称?”
秦霄摇了摇头:“老英雄不必过谦,方才不已说了,咱们只以私交来论,之前小可执子侄礼,现下若改了才是不恭,况且若不论清楚,回头我与以真可该怎生相处了?”
“哈哈哈,既如此,老夫受之不恭,受之不恭。”
两人又抱拳拱了拱,各自都笑起来。
秦霄清着嗓子,正要再提前话,请他夫妻入府叙谈,冷不防袁氏突然冷叱一声,扬起手中长剑,猛向两人头上削来。
这下事出突然,事前没半分征兆,莫说秦霄,就连夏仲琏也是始料未及,待剑锋扫到眼前才身形一错,仓促避开。
夏以真也吃了一惊,却还眼明手快,一把推开秦霄,自己的袖口却被割开了道口子。
“娘……”
“夫人,你这是……”
袁氏沉脸不答,眸光冷沉沉地朝左右扫过来,众人都不自禁地退了一步。
她更不多言,拨转马头,就朝另一边的街口飞驰而去。
“娘,你去哪里,快回来啊!”夏以真急得几欲哭出来,立时便要去追,却被人拉住,回头一看竟是父亲。
“爹,到底出了什么事,娘她为何要这样呀?”
“唉,此处一两句话怎能说得清楚,况且这事也不是你小孩子家家该管的。”
夏仲琏在她肩头拍了拍,摇头一叹,却朝身后使了个眼色。
秋子钦依然会意,也对左右打了个手势,立时便有十几名弟子躬身应命,翻身上马,循着袁氏离开的路径追去。
夏仲琏又叹了一声,似是自觉尴尬,转身冲秦霄关切问:“贤侄可没事么?唉,内子向来便是这个脾气,些许小事竟拔刀弄剑的,差点连累了你,老夫真是……”
秦霄方才的确受惊不小,垂眼看着夏以真袖上那道几寸长的口子,唇角不由狠抽了两下,面上却做镇静笑道:“不妨,不妨,夏夫人心绪不佳,也非故意动手,愚侄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嘴上这般说着,心中却觉奇怪,这夏仲琏之前还恳切备至,苦苦相求,如今妻子走了,非但不亲自去追,反而还像轻松了下来,莫非他此来原本就不是为此?
这般想着,面上不动声色,仍旧邀他入府小坐。
夏以真挂念母亲,也要去追,夏仲琏无奈,便又叫了几名弟子护持着随她同去,这才带着秋子钦同秦霄入衙,其余的也都各自散了。
衙中那些吏员差役早听到外面乱哄哄的,虽不明所以,却也能猜出个一两分,此时见堂尊带着两人进来,不敢多言,背地里却忍不住议论。
秦霄也不去理,吩咐庞锦叫各司其职,今日之事一概不准外传,又想夏仲琏身份尴尬,万万不能去后衙叫老爹瞧见,多生出些事端来,当下便将两人引去二堂,命仆厮奉茶相待。
两人闲话寒暄,却半天都不入正题,气氛颇有些怪异。
秦霄暗想那事毕竟是人家门派中的秘密,虽然好奇,却也不便直接打听,况且瞧他全然是一副无事不登门的样子,于是便旁敲侧击道:“一向不曾问起,不知当日陷害贵派的贼子可查实了么?”
“多承贤侄关心,这厢多谢了。”夏仲琏端着茶盏呷了一口,随即挑唇道,“老夫命人明察暗访了这许久,当日之事果真并不简单,原来那神蛟门少主早已命丧外域,当日死在江中的只是个冒牌货而已。”
秦霄眼眸一狭,不禁想起会试前在京中见到的那个锦衣卫,如今听他这么说,倒也不出意料之外,面上却故作惊讶状:“啊,竟有这等事?”
夏仲琏点点头,鼻中轻哼:“可不是么,那神蛟门纵然有几分势力,可若想欺到我重明镖局头上也未免把自家看得太高了,一月前,老夫已暗中灭了他们两个分舵,总算出了口鸟气。不过么……”
他话锋一转,微微俯近,又道:“老夫总觉奇怪,那神蛟门虽然蠢得厉害,却也不至无缘无故与老夫为难,况且这个不假,那个不假,偏偏弄来个假少主,那帮主老狗究竟为的什么?”
“夏老英雄的意思是……背后另有人挟制神蛟门,故意对付你们?”秦霄顺着他的话头说。
夏仲琏眸光闪动,将茶杯往几上一搁:“贤侄所言不差,老夫也是这般想。可我重明镖局一向以生意为重,从来都是广结朋友,甚少与人生怨,要说道上的兄弟有意为难已是不大可能,倘若还有本事挟制神蛟门,借刀杀人,那就更加不能了。”
秦霄听他话中有话,但知道不便接口,想了想也没把自己看到的事说出来。
夏仲琏见他没应,眉间抖了抖,呵呵一笑:“其实也亏得出了那事,不然以真便……罢了,今日难得相见,便不说这些。老夫今日来,一是寻回贱内,这二么,便是为了贤侄与小女的事。”
秦霄不料他提起这个,心头突跳了一下。
夏仲琏将他神色都看在眼里,跟着道:“小女在府上叨扰这许久,老夫先行谢过,可一个姑娘家又未明媒正娶,这么下去即使我与贱内不忌,被外人知道了,不仅坏了小女的名节,也会累及贤侄的官声前程,总不是什么好事,老夫的意思此番便接她一同回家。”
这话已几近暗中要挟,秦霄皱眉道:“夏老英雄可否听愚侄一言。”
“哎,莫急,莫急,老夫明白。其实只看小女瞧你那神情,便知你二人现下万万分舍不开,老夫若要真是这般做了,只会徒然招她恼恨。罢了,贤侄若是不嫌弃小女曾聘与他人,老夫便做主将她许嫁给你,如何?”
若是之前听到这话,秦霄必定喜出望外,这时却半点高兴不起来,似乎前方重重迷雾中正有一处陷阱,只等自己踏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秦状元:爹,我老丈人好像在往里套我……
秦阙:看清楚,我才是你老丈人→_→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