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锦书,你...”安定小脸被他气得通红,攥了攥拳头,又气却又说不出话来。
写字方面唐锦书是行家,她哪有资格乱讲,再者又是她亲口说了写什么都可以的,可这字虽然望着秀逸严谨,却是明摆着是在逗她玩。
安定一恼,直接从桌子上拿起来那张纸塞到袖子里,胡乱道:“送就送,反正毁的是你自己的名声...”
唐锦书只是笑,眉清目秀。安定望着他的模样,突然就觉得这个人还真是有点吸引人的地方,于是道:“杨大人说的可真是不错。”
“杨大人?”唐锦书放下了手里的笔:“哪个杨大人?”
“当然是杨起,杨太傅。”安定道:“今日上朝,姚丞相提起了你科举舞弊之事,皇兄便取了你的卷子来,要杨大人亲自验证笔迹。”
“那杨大人是怎么说的?”唐锦书略皱眉。
安定本来还想卖卖关子,可看他确实很在意,便也不想难为人了,道:“杨大人看了半天,本来说那卷子上确是你的笔迹,可后来突然又折了回来,说他看错了,卷上所书不是你亲笔所写。”
“杨大人啊杨大人,我终究还是欠了你个人情。”唐锦书心下不由复杂,叹息道,“那后来呢?”
安定道:“皇兄的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问道杨大人何出此言,杨大人道,字和形本为一体,世人只知唐锦书笔势华丽,却不知其外秀内刚,流转自如,丝毫不见拖泥带水,这仿作只仿了形,却仿不到字魂,所以可见,答卷的并非你本人。”
唐锦书想起不过两面之缘的白发老者,先前自己还曾当他不过是个被世俗打压,自保求全的闲官罢了,不由苦笑,“知我者,杨大人也。”
安定哪知他心中所想,只做了个鬼脸:“反正你这作弊的罪名是定下来了的,别想赖账。”
唐锦书笑笑,“自然不会。”
安定突然道:“唐锦书,你怕不怕死?”
“命由天定。”唐锦书不以为然,“横竖不是我自己说了算的。”
“要是我说现在就有个机会,让你自己说了算呢?”安定小心翼翼隔着那层纱拽住他的袖子,低声道,“似唐锦书这般洒脱之人,难道不想出去逍遥自在?”
唐锦书觉得十分惊讶:“公主何出此言?”
“你要是想离开这里,我现在就有办法带你出去,你要是想在这宫里被困上一生一世,那我就当作今日不曾见过你。”
唐锦书含笑看了她半晌,道:“公主是圣上的亲妹妹,我既不信他,又要如何相信你呢?”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不识好歹。”安定不悦:“反正留在这里是死,被我骗出去也是死,你说你还有什么好选的?”
唐锦书慢条里斯道:“那我也得好好考虑考虑。”
安定道:“反正我有的是空闲,可是等皇兄回来,就容不得你这么多思考的时间了。”
唐锦书悠悠长叹了口气:“生死之间,就是圣人都常常选错。”
安定道:“你又不是圣人,所以选错了当然更没什么。”
天色已然泛白,唐锦书淡淡看了一眼窗外,“公主,还是请回吧。”
安定一见天也已经要亮了,于是重新换上了雨蓑,还不忘叮嘱道:“你若想好了,七巧节的时候便托人往流风亭下放一盏河灯。”
唐锦书笑笑:“自然。”
雨水滴答滴答沿着屋檐滑落,安定掩上了门,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离去。
一整个上午,雨下得屋里一股潮气,唐锦书便在床上逗弄响泉,这地方格外清静,白猫被他闹腾烦了,喵呜一声伸出来小爪子,唐锦书便笑意盎然。
快到晌午的时候,安景踏了进来,见他还倚在床上,不由心下一软,道:“怎么,听秋蝉说你一上午都没吃东西?”
唐锦书仍自顾自逗弄着猫,权当什么也没听见。
安景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在跟朕滞气,但这身子却是你自己的,有什么病也只能自己跟着受。”
“皇上,粥熬好了。”秋蝉恭恭敬敬道。
“朕来吧。”安景从秋蝉的手里接过瓷碗,在床沿边坐下道,“太医院放了好些药材,说什么都得吃上一口。”
安景说着把勺子放到他嘴边,唐锦书不愿开口,便只能强忍着咽了下去。
一夜滴水未沾,药材浓烈的味道只一口便叫人胃里翻墙倒海。偏偏安景非要叫他吃完,唐锦书哪敢说不,一来二去,小半碗粥竟然吃了半个时辰,额上却早已经布满细汗。
“水...”见碗空了,他张了张口,修长的手指紧抓着被褥,似乎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怎么了?”安景注意到不对劲,放下瓷碗给他倒了杯温水。
唐锦书颤着手从他手里接过,不等开口,人却已经先猛地趴在床沿,剧烈地干呕起来。
“啊...公子...”几个侍女惊得尖叫起来。
安景顿时变了脸色,冲一旁的秋蝉喊道:“还不快去给朕把王垨仁叫来!”
这边王垨仁正研究医书,忽地小童来报,说有个姑娘打东边飞奔而来,似有要事。话还没说完,那姑娘已经仗剑破门而入:“大人,请随我入东宫。”
王垨仁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唐公子...”
秋蝉冷静道:“唐公子的情况不太好。”
王垨仁立刻急匆匆抓了药箱,又吩咐几个小童带着东西跟上,一路上更是心急火燎,“如何会不好?”
秋蝉冷冷看了一眼:“大人是圣前御医,反要问我这话?”
王垨仁心道就你们这个折腾法,好好的人都得整出病来,更何况是原本就一身是病的唐锦书呢?
唐锦书这一吐,后面紧跟着安稳了好些日子,安景也没有再踏进这扇门一步。只日日都有药材送进来,王垨仁选些他常用的,剩下的都叫唐锦书分发了下人。
王垨仁劝他只看眼前,莫要再想些有的没的,现下养好身子才是正事,唐锦书灿然一笑:“我偏不叫他如愿。”
这日唐锦书正卧在床上看书,忽地几个侍女从窗下路过,其中一个低声道:“你可听说了杨大人的事了?”
“就是前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科举作弊案的杨起杨大人?”
“是啊?”那人道:“他不是指正了那卷子上的字迹么,结果昨天晚上啊,他竟然在自家书房里上吊自杀了!还是下人敲门见没有动静才发现的...”
唐锦书手指一颤。秋蝉忽地走过来,厉声呵斥道:“没用的东西,不想活了是不是?公子还在房里休息,谁准你们乱嚼舌根?”
说罢又推开门看了看,见唐锦书仍在床上睡着,这才放下了心。
夜里安景过来的时候,唐锦书睡得迷迷糊糊,安景摊手至他肩上,只觉他周身冰凉,不由俊眉一皱:“锦书?”他低声唤他,唐锦书只是微微颦眉。
睡得并不安稳。
“倦得厉害?”安景问。
他摇头。
安景走到桌边,试了试温度,给他倒了一杯水。唐锦书接过一饮而尽,“还要再来一杯吗?”安景问。
唐锦书摇头,安景便把杯子放了回去,做完这些自己也跟着笑了:“真是好大的架子。”
唐锦书不语,只懒懒扫了一眼便要睡去,安景忙道:“这才喝了点水,可别又睡下了,还是出去走走吧。”
唐锦书道:“皇上公务繁忙,哪敢劳得圣驾。”
“这若是你的真心话便好了。”安景抚了抚他的发,叹了口气却绝口不提白日朝堂之事,只道:“就当是陪我出去走走,可好?”
唐锦书只得起身,安景便唤人备下了披风,月牙色的料子倒是极衬唐锦书的肤色。安景看着喜欢,便从丫头手中接过,道:“朕来吧。”
唐锦书问,“皇上可会伺候人穿衣?”
“这有何难?”安景伸出手给他系上领口,一袭长发工整束起,明黄色的龙袍只衬出优雅而浑然天成的肃杀之气。
“走吧。”他道,门外淋淋沥沥下着小雨,安景牵着他的手,谁也不曾撑伞,只静静踩着雨声走着,乌黑的发上满是毛茸茸的水气。
“王垨仁调了些玉露膏,说是摸到伤口上,消肿得便会快些,朕等下叫人给你送过去。”
唐锦书不说话。
“等你科举作弊的案子过了风头,朕就叫你府上的人进来陪你,那丫头唤做桃叶是不是?跟了你好些年了,还有衙门里的那个小卒。”
唐锦书的脚步顿了顿,“有什么用呢,困着我不成,还要一并也困住他们,好生无趣。”
烟雨朦胧。“不过是想叫你高兴些。”安景拍了拍他的手,“你若不愿意就算了。”
“我若喜欢什么东西,绝不折断它的羽翼。”唐锦书道:“安景,你我之间的事,不是在这雨里走一场就能说得清的。”
安景道:“不过随便闲着聊聊,怎么就又这样别扭起来了。”
“你说为何?”唐锦书急促道:“杨起...安景,你莫不是把人逼死了,还要给自己留个好名声...”
安景的瞳色冷到极点:“是谁跟你说的这些?”
唐锦书忽地蜷缩了蜷缩身子,“好冷。”
“叫你不要动气,寒疾又犯了是不是?”安景忙扶住他的身子,急道:“先前开的那药呢?”
唐锦书道:“扔了。”
“唐锦书...”安景只觉肺里一阵寒气,他话语之间竟只把自己的叮嘱当作儿戏。
“你到底想叫朕如何,朕能替你受这份罪吃这份药吗!”
唐锦书苍白的脸上不见一丝血色,听见这话却捂住眼目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