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他们要惊讶。
锦绣坊里出售之物仅仅是寻常衣装,顶多掺入过一些能够养容驻颜的物质,不具备炼制衣铠甲胄类玄器的底蕴。
因此,锦绣坊每年的盈利并不多,尚不及眼前这名摊主贩蒙所获。十五万铜玄石不是一个小数目,等同于上亿铁玄石。
即使将一条绵延千里的玄铁矿脉开掘殆尽,也未必能采集出来。不难想见这十五万必然是锦绣坊多年的积蓄。
因此,说秋娘在向这名少年托付家业也不为过。
这名面生的少年一看就是自白城外而来,且进入白城时日尚浅,秋娘怎会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甘之如饴且毫无顾虑地将这样一笔积蓄交与他相蒙?
摊位前的众人不由在心中揣测起秋娘与这名少年的关系。
秋娘仗义资助,挥金如土?可是锦绣坊的资本还不足以让她无度挥霍,也从未听闻曾有这种先例。
难道这小子是个相蒙宗师,秋娘慧眼识珠,认为此人能替她赚个盆满钵满?
这更是无稽之谈,这小子方才一开口就暴露了底细,十成十的新手,相蒙宗师可不会连蒙的来历只能告知买主的规矩都不懂。
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这位姿色在整座白城都是数一数二,至少让白城一半的男性当作梦中情人垂涎多年而不得的锦绣坊老板娘对这名少年动真情了!打算托付终身!
天哪!这块白城除白氏双璧外最珍贵的美玉被一个外来人捷足先登了!或许昨天,在夜深人静后的锦绣坊里,两人还曾翻云覆雨,难分难解……
难怪今日的秋娘看着比昨日更显娇艳!
在场的男子,包括钟鲜于在内,不敢继续往下设想。只觉胸膛堵着一口淤血,既腥且涩。看向慕离烽的目光中涌起刻骨铭心的仇恨。
这少年若是来头不小,自己还可勉强接受,然而此子名不见经传,显赫身份更是无从谈起,这叫他们如何服气?
掌中的九天袋是秋娘自胸峦间取出,残留着她娇躯的温热与芬芳。慕离烽同样有些意外,未料到秋娘会为他慷慨解囊。
发觉摊位前众人看自己的眼神变了,慕离烽视若无睹,只是从秋娘的九天袋中取了三千铜玄石,将盛放着余下铜玄石的藕荷色九天袋交还至秋娘手中。
“公子……”秋娘不解,直直凝视着他,眸波中泛起一丝埋怨,“这是秋娘自愿的,公子救下怜儿,不必觉得受之有愧。莫非公子也是那种在乎世俗看法,矫揉造作之人?”
“原来在哥哥眼里,怜儿这么廉价,只值三千铜玄石。”怜儿古灵精怪,与秋娘站在相同的立场,小脸上挂满委屈。
庞窈窕在一旁看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每每借购买衣物之机与秋娘接触,从来是玄石碎屑都不能少一片,何曾见过秋娘如此大度,十五万铜玄石说赠便赠?英俊老弟退还,她反而恼了!英俊老弟这是要财色双收啊!
庞窈窕顿觉心血被抽空,整个人都变得虚弱难支了……
“秋娘的美意心领,不过我是为长见识而来,无意钻研此道。三千铜玄石,绰绰有余。”慕离烽向秋娘解释一番,接着在怜儿瑶鼻上刮了一下,笑道:“怜儿可是无价之宝,又岂是区区玄石可以衡量的?”
钟鲜于面上尽是浓郁的嫉妒之色。十五万铜玄石,即使对他而言也是一笔可观的财富,难以置信平素眼高于顶连他这位钟城少主尚且瞧不上的秋娘竟着了这个穷光蛋的魔,肯为此子倾囊相助,这让他眼红不已。
“这小娘子难得为了一个男人迷失心窍,不再勤俭持家,可不能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得想个法子将她手中玄石全部套出来。所谓相(xiàng)蒙术,说透了不就是相(xiāng)互蒙蔽吗?”
摊主目光火热地盯着被秋娘拿在手里的九天袋,禁不住“咕嘟”一声咽了口唾沫。
“靠女人才能出得起价的废物,拿了三千铜玄石又能如何?妄想凭这三千铜玄石改命发家不成?可笑至极!待会解蒙之时别忘了叫本公子一声,也好让本公子亲眼见证一代蒙王的崛起!”
钟鲜于鄙夷地扫了慕离烽一眼,继而哈哈讥笑,随后领着家奴向左侧的一张铁架而去。
“此刻,摊主还要下逐客令吗?”对于钟鲜于的挑衅,慕离烽置之不理。在他眼里这些色彩斑斓的蒙瑙可远比钟鲜于的脸更具吸引力。
将三千方铜玄石尽数抖落在摊主面前,虚眯着眼笑。
摊主仅仅扫了一眼便将数目清点得一清二楚,急不可耐地收入九天袋中,满脸善意地笑道:“公子请!陈列在此处的一百零九方蒙瑙,公子可任意挑选其中三方来解。选定之后,若仍旧想得知蒙瑙的出处,定当实言相告,不敢有任何欺瞒。”
慕离烽转身向沿街陈列的两行蒙瑙走去,秋娘牵着怜儿与庞窈窕、小矮个紧随其后。
慕离烽转悠一圈,发现这一百零九方蒙奇形怪状,拥有着不同却无一例外都很驳杂的色彩,那层岩质表皮阻挡了肉眼向内窥视。
收好玄石后再次蹲着饮茶的摊主见他仿佛走马观花,毫无头绪,嘴角勾起深深的笑纹。
“这一方蒙瑙,给本公子搬过来。”钟鲜于以镜筒观察蒙瑙,蒙瑙上每个角落都不放过,手掌也在表面不停摩挲,最终选定了一方八尺高的蒙瑙,让家奴搬到摊主面前。
“选定了?相蒙在人,解蒙在天!”摊主擦了一把脸,照规矩念了这么一句。意指蒙瑙是顾客自个挑选的,解蒙所出之物皆为天意,是福是祸皆不及贩蒙的商家。
“钟咸鱼已相出一方。”小矮个发现对面的情形,出声提醒。
“太草率了吧?这小子怕不是故意做给庞爷看的,想给我等一个下马威?”庞窈窕侧头望去,嗤笑一声,“要是这方蒙瑙中空无一物,那可就叫人笑掉大牙!?”
秋娘却不这么认为,低声道:“钟鲜于即便身家殷实,一千铜玄石也不是说扔就扔的。短短片刻相出这一方,说明他至少发现了线索。”
闻言,慕离烽不置一词,毫无要关注对方的意思。此刻,他面前是一方冰柱形的蒙瑙。他在蒙瑙的表面游走的指肚上有黄金色的火丝附着,试图以魂力穿透岩皮,探查蒙瑙内部。
可出乎他预料的是,蒙瑙岩质表皮很不寻常,注入的魂力会在同时挥发,未取得任何效果。
另一边,火星四溅,钟鲜于脸庞上自信洋溢,手中短刃在蒙瑙的表面往来不休,脚下已堆起厚厚一层岩屑。
每逢停刀,便会抬头眺向慕离烽,见此人始终不曾向他瞧上一眼,他便觉浑身瘙痒难捱,手上就会慢上一分。这样明晃晃的无视,让他几乎咬碎了后槽牙。
“钟公子,别磨蹭了,我还等着你解出好东西出价呢!是失手了吗?”
转眼,八尺高的蒙瑙仅余一尺见方,削去的这七尺里尽是岩皮,这让旁边翘首以盼的众人等不及了。
钟鲜于不好继续拖延,麻利下刀,一直死气沉沉的蒙瑙中终于有油绿光华照射出来!
“有门!”看解蒙的众人比动手解蒙的钟鲜于更为激动,然而当此物现出一角时,四周瞬间鸦雀无声。只见其中仅有巴掌大小的一方铜玄石。
这一刹,钟鲜于脸庞微微一僵,不过转眼便恢复如常。相蒙一次资金为一千铜玄石,这一场无疑很亏。
赚了一笔的摊主拍了拍钟鲜于肩膀,乐呵呵地安抚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我相信你的眼力。继续相上数方必有所获。倘若一无所获,钟公子相蒙用的玄石双倍退还。”
“老狐狸!”钟鲜于相蒙老手,哪能听不出摊主在设文字陷阱。老子就是解出一根鸡毛在你嘴里还不是有所收获?
“不过区区数千铜玄石,本公子还真不在乎!”
钟鲜于领着家奴回到陈列架前,开始挑选下一方蒙瑙。不是受了摊主的蒙骗蛊惑,而是一开始就没打算只相一场。
“钟鲜于只解出一方铜玄石!”庞窈窕与小矮个捧腹大笑。
同时,两人忍不住向秋娘投去惊佩的目光。不否认钟鲜于亏了,但这方蒙中至少不是空无一物,这就证明秋娘之前的推断丝毫不差。也意味着钟鲜于的确掌握着相蒙术,并非全无倚仗地仅凭臆测。
当然,最让两人佩服的还是慕离烽,自始至终专注于眼前的那方蒙瑙,丝毫未被来自另一边的喧闹扰动。不熟悉的只怕真要将他误作一代蒙王……
不过,庞窈窕与小矮个很清楚,这位英俊兄弟对相蒙根本一窍不通……
慕离烽立起身来,经过一番尝试,依旧毫无头绪,耸肩道:“看来只能凭眼缘挑拣了。”
“公子不必介怀,相蒙之事谁也说不准,或许费尽心机是竹篮打水,顺其自然反而得偿所愿。”秋娘眸子湛湛地盯着他。
“咦?”此时,慕离烽只觉双眼仿佛被炭火熏烤般灼热,面前这方冰柱状蒙瑙蓦地变得朦胧,仿佛突然有一股浓雾凭空出现将其笼罩。
最奇特的是,与之前清晰目睹蒙瑙时只能见到斑斓岩皮相反,蒙瑙在被这股雾气掩盖之后,他反而见到其中呈现出黑影的轮廓!
“这是……”慕离烽第一时间明白过来这种变化来自自身,很快他找到了源头,悬浮在魂宫中的那盏煌煌灯火。
“夏绯雪赠我的定魂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