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文件,都是秘密搜集来的,是些关于边疆的河山地形,驻军情况,各地的户籍、灾情等的资料。出不了夕照城,他就得靠这样的方式,对天下情势,有个了解。
除了那一盏灯浅黄色的柔和的灯,和几乎隐没在暗影里薄如剪纸的影子,和窗外的风声,屋子里静寂如死,宇文烈一心扑在那些卷宗上。
这两把剑,是宇文烈眼中的钉子,父皇明面上说是派了保护他,实际的情况则是派来监视他的。这两把剑,总是如影随形,以至于此时余文烈翻看的这些卷宗,全都换上了四书五经的封皮,看完了,还得赶紧收起,这隐没在黑暗中的四双眼睛,总令他头疼。
忽然,窗子洞开,狂风猛然而入,灯火灭了。屋里屋外以前漆黑。只见黑暗中一道闪电在黑暗中撕出一道口子,在这光明乍现的刹那,宇文烈看见了他一向憎恶和讨厌的那两把剑和两道身影,扑到窗边旋即暴退,两柄剑给闪电耀得雪亮。
紧接着是一声惊雷,仿佛滚落到了窗边。
再然后,黑暗中,一柄长剑,顶住了宇文烈的咽喉。宇文烈被逼迫着站了起来。
“你们想做什么?”宇文烈一惊,随即冷笑,“不想活了。”
他还不知道,方才窗子大开的刹那,与狂风涌入的,还有一道身影。
“把灯点燃了。”罗孽朝宇文烈命令道。
宇文烈这时候才惊觉,拿剑逼着他的,是另外一个人。宇文烈并不惧怕,只是很生气,那两柄平日里处处掣肘他的剑,这时候哪里去了?他心底反而有些隐秘的兴奋,这下,他有借口惩治那两柄剑了。
“阁下到底是何人?”宇文烈厉声问道。
“不许动。”罗孽朝黑暗中伺机而动的那两柄剑喝道,“关上窗,把灯点燃,否则,休怪我剑下无情,要了你们主子的性命。”
二人果然不敢轻举妄动。宇文烈若是其中一个转身关上窗,点燃灯火。宇文烈看见罗孽了。他的神情那么淡然,一点紧张的意思都没有,这倒大出意外。自然,宇文烈也很镇定,他吃定了,对方的目的,并不是行刺,若是为了行刺,他自己的脑袋早掉地上了。再说,这玄武宫里,只要他一声吆喝,对方也绝不可能轻易离开,他有这个把我和自信。不但不畏惧,他反而对罗孽,感到好奇。
“阁下深夜闯入本王府中究竟何事?”
“你说呢?九殿下。”罗孽望着背后虎视眈眈的两个人,缓缓道,“我可不想见到我自己不想见的人,你们懂得我的意思吧?”
两个黑衣人,一胖一瘦,那样持着剑,全部的内力灌注到蓄势待发的招式上,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关注着宇文烈和那一柄毒蛇似的缠着他的咽喉的剑。说也奇怪,就是一柄薄薄的竹剑,怎么竟然会有那么大的威力,二人合力一击,竟然就被这样一柄剑轻易化解?......
“九殿下,你先让这两个人滚出去,把门关上了。”罗孽见这宇文烈年纪轻轻,临危不惧,镇定从容,颇有几分风度,心底不仅亦生几分钦佩。宇文烈料定对方不会伤及自己,随即严厉喝退两个黑衣人,两个人无可奈何地灰溜溜地持剑退出去,关上门......
罗孽收了剑,缓缓道:“冒犯了。”
“阁下到底是何人?”宇文烈冷厉地望着罗孽。
敢于深夜独闯玄武宫,而且这等神不知鬼不觉的,会是神马人呢?这样的人,倘若能够为自己所用,那真是大大的好事......
“天音阁罗孽。”
宇文烈正自心念电转间,忽然听到天音阁罗孽几个字,不觉全身一震,神色肃然起敬,眼前的这个人,竟然是天音阁阁主,当年那个凭借一柄木剑横扫八方所向无敌的少年,今时不顾与朝野和江湖为敌劫持走七叶雪莲的罗孽,竟然如此苍老了,两鬓斑白,衣衫粗糙......
宇文烈神色很快恢复镇定,又是冷然。
“全天下人都在追杀罗阁主,罗阁主倒跑来这京城逍遥了,有趣。”
“九殿下年纪轻轻,胸怀天下,罗某亦是佩服得很。”
“胸怀天下?”宇文烈冷笑,他当然听得出罗孽话语里的讥刺,接着缓缓道,“我这玄武宫,罗阁主若是喜欢,随时欢迎你来。”
“谢谢九殿下的盛情,罗某此番前来,只是为了跟九殿下做一笔交易,这深宫大院的,罗某住不起。”
多少人想要巴结宇文烈,可他眼前这个人,却全然不为所动.....“什么交易?我可不一定感兴趣。”宇文烈问道。罗孽的不为所动,或可成为自己的筹码,宇文烈暗地里如是想着。
“九殿下一定会感兴趣的。”罗孽胸有成竹。
“哦?”宇文烈道,“罗阁主这么有信心,不防说来听听,是什么交易?”
“七叶雪莲并不在我手上,而朝廷里那些笨蛋和江湖上那一群疯子,却整天解馋着我,我实在没办法,想请九皇子帮我洗清冤屈。”
“我帮不了你。”宇文烈不相信七叶雪莲
“九殿下还没问我筹码是什么?”
“是什么?”
“是天下。”
“笑话,你当我是三岁孩子?”
“不,九皇子是诸皇子中最有才华和能力拥有天下的。”
“这么说来,你还是认真的?”
“当然是认真的,难不成,我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夜闯玄武宫,就为了跟九皇子开个玩笑?”
宇文烈想想也是,罗孽不可能是在开玩笑。
“那你所说的天下,在哪里?”
“在九殿下手中。”罗孽问道,“请九殿下试想一下,这七叶雪莲要是被劫持,对谁最有利?”
“罗阁主这是何意?”宇文烈自然之道罗孽的意思马可还是忍不住问出来。
“当然是对太子宇文拓最有利了,皇上驾崩,他是太子,继位当然名正言顺......”
“是他?”宇文烈问道,“七叶雪莲果真不是被你所劫持?”
“实不相瞒,我是想劫持七叶雪莲,可是我感到的时候,七叶雪莲已经被一个神秘黑衣人劫走了,卓浪紧跟着有自杀,这失踪的七叶雪莲,我追踪多年,却毫无消息,若是江湖中人所谓,我自信我这么多年的追查,绝不会毫无结果......我想来想去,这事,除了皇太子宇文拓,没有谁还能够如此瞒天过海......”
“罗阁主是要我查出七叶雪莲的下落,替你洗去冤屈?我凭什么要帮你?”宇文烈神色还是冷,却已有些微微动容。
“九殿下不是帮我,是在帮你自己,我只不过,借此摆脱一些麻烦。告辞。”罗翔来此的目的已经达到,他知道,无需再多说什么,宇文烈一定会帮他去追查七叶雪莲的,倘若七叶雪莲真是被宇文拓派人劫持去的,由宇文烈来帮他追查,就容易和简便得多了。
“慢着。”罗孽要走,却被宇文烈叫住。
“九殿下还有何事?”
“帮我做件事。”
“什么事?”
“帮我杀了刚才那两个人。”
罗孽想来想,点点头,那两个人,是该死。
“来人——”宇文烈朝着门外低声喊道。
门打开了,那两个黑衣人先持剑冲进来,后面紧跟着一对人,这屋子,已被围住了。罗孽长剑一挥,一道若有若无的剑气割裂空气,轻轻拂过两个黑衣人的颈子,那两颗头颅掉到地上了,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四只眼睛,还在茫然地睁着,同时死死盯住罗孽.....血自隔断的脖子上汹涌而出......宇文烈看得骇然变色......罗孽掠到门外,被暴雨飞蝗般的箭矢逼了回来......
灯火摇曳,没人敢往屋内房间。
宇文烈望着罗孽,心底冷笑,方才罗孽未被乱箭射穿,他感觉到很遗憾。罗孽的剑,再一次顶上了宇文烈的咽喉,看来,今晚要出这玄武宫,非如此不可了......宇文烈神色倒是淡定得很,问道:“想来,罗阁主一定不想如此惹人注目把事情闹得轰轰烈烈吧?”
“当然,可是情非得已,得罪了。”
“我也不想把事情闹得那么不可收拾,”宇文烈望着罗孽问道,“罗阁主可信得过我宇文烈?”
罗孽摇头。
“我知道,罗阁主武功高绝,我相信,你闯得出这玄武宫,可你能一路在闯过羽林军和黑虎军,再说,这内城里的武林高手,想来不比江湖上的差......”
罗孽相信宇文烈说的是事实。
宇文烈接着道:“罗阁主若是信得过我,请把剑收起来。”
罗孽把剑收了。在他的眼底下,宇文烈也耍不了生命花招,他也要看看,宇文烈能耍生命花招。当然,他怎么可能信得过宇文烈?不可能。宇文烈蹲下去,按动了地板上一个机关,靠窗的角落里,出现了一个暗道。
“这是通往太子府的暗道你可以从这里离开。”宇文烈站起身来,又取了一把剑,递给罗孽,接着道,“这把剑,你可以造成是从屋顶逃走的假象,我也不想惹麻烦......”
罗孽接过了剑,他不知道这地道里,会遇到什么,但是他决定冒险一试。他打量了一下屋顶的形势,随手扯过一件衣物,提足真气一跃而起,剑气洞穿屋顶,猛然再将挂着衣物的长剑脱手向夜空掷出,四周蓄势已九的箭矢,暴然射向屋顶......
宇文烈将匕首扔进暗道,不顾疼痛,再一次按动机关,将地道缓缓关闭,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外面的将领见刺客自屋顶逃走,慌乱地冲进屋内来,见宇文烈胸前的伤口正留着鲜血......
“刺客呢,给我去抓刺客!......”宇文烈捂住伤口怒喝。那位将领任他喝骂,却只回头高声喊“快传太医”,并不离开。
黎明的时候,宇文烈在太子府外的石林中摩挲着一块巨石,他没料到,罗孽真会打得开暗道,从这里走出来,虽然罗孽站在他面前的时候,满身是伤,可他还是感到震惊,这暗道里重重机关和杀手,那是地狱,罗孽居然杀出来了......这条暗道,除了宇文烈自己,谁进去,都出不来,罗孽是第一个......
“这暗道,也不那么长,罗阁主却走了一夜......”
“托九殿下的福,活着出来了......”
“罗阁主慢走,希望下次再见的时候,咱们可以做朋友。”宇文烈将一套盔甲以及一个王府的腰牌扔给罗孽,“这些东西,你用的着。”既然罗孽已经闯出暗道了,他也拿他没办法,更不想再另起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