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军既退,江州之乱已平,孝仁帝终于安心地,从剑云关深处探出头来,对百官百姓笑了笑,说了四字:“免赋三年!”其实朝廷从江州往年从江州能拿到多少赋税?别人不知道,孝仁帝还不知道?不颗粒无收就不错了。
以后几日,孝仁帝闭门谢客,说是要戒斋沐浴,准备回京。他人奉旨而行,果然不敢打搅。然孝仁帝却身着便装,举手抬足轻盈,却哪像奄奄一息的病秧子,躲过众人耳目,来到江州,寻至李府,找到李安。
“罪臣参见皇上!”李安惶恐,心知虽然治病救人是造福之事,然政事懈怠,却也是不可宽宥的。
孝仁帝抬抬手,道:“李爱卿多虑了,今日朕来不问苍生不问病,只是想让爱卿看一样东西。”说着,从袖内拿出一块玉佩,温润洁白,雕刻精细,龙凤戏珠的图案栩栩如生,只是其中有条微小的像血一样的红线,缠卧其中。
李安睁眼看了,脸上一时喜一时忧,内心震惊,也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拿出同样一块玉佩,刚到眼前,一粒泪水滴落其上,跪倒在地,伏在孝仁帝脚上,道:“我早知彦儿身份高贵,却不想如斯?!”
原来此块玉佩原是李彦襁褓时呆在脖子上的,大雪交加的一天,李安夫妇在门边捡到李彦,抱养回家。沈燕双大家出身,见玉佩高贵,为免事端,便将它藏了起来,是以李彦也不知此事。
孝仁帝原想站起,谁知刚一动便又复跌回椅内,心中绞痛,咳嗽半晌,脸灼如烧,嘴腥口咸,眼泪鼻涕四孔一齐流出,狼狈不堪。李安见了,忙手按其脉,心中又是大骇。
孝仁帝见李安脸色有异,道:“朕知道自己已时日无多,爱卿但说无妨,朕还能坚持多久?”
李安扳指算了算,整颜肃语,道:“回皇上,以罪臣估计,不过三年。”
“三年,只怕有一年就不错吧???”孝仁帝听过太多的阿谀奉承,手下的官员哪个不是报喜不报忧?是以,对李安所言不禁脱口而出。
李安却反驳道:“治病救人,李安从不说谎。Www..Com”字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孝仁帝听了,不禁暗暗点头,心想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李彦身处兰室,其质定然芳香。只是江山社稷还必须慎重而行,既然做了决定,孝仁帝准备立即行动。
正要动身,李安却叫住皇上,将写好的用药方子,低头高举呈上,一字一句道:“皇上,此方虽不能治根,但延皇上一岁之寿绰绰有余,请皇上珍重!”
医者父母心,孝仁帝不禁感叹,如获珍宝地将方子收在怀中,现在对他来说,时间是弥足珍贵的。
“爱卿不恨朕吗?”孝仁帝突然看着李安,不忍道。
李安虽然木讷,却不是个傻瓜,他知道孝仁帝不可能让这个秘密泄露出去,然而唯一能让孝仁帝放心的只有死人。不仅自己,就是沈燕双、小万恐也不能幸免。他们已经成了孝仁帝的包袱,也是李彦的包袱。
“治病救人,乃医者分内之事,然医者不自医,也是众所周知之事。罪臣一生光明磊落,生死又有什么区别?”李安既知形势比人强,反而放开心怀,听孝仁帝问话,反而笑了。
孝仁帝心中有些犹豫,然权衡利弊,不得不咬牙叹气,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出门远去。
次日,孝仁帝御驾回京,临走前不忘传旨让李彦进京,说是回京之后,再由群臣商议,决定任何职位。众人只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却不知孝仁帝另有隐情。剑云关由陈赟掌大将军印,却让吴浚为江州刺史,杨相为长史,却不知孝仁帝如此文武对调,是何用意?其他陈飞与伊宁诸将皆有封赏,重建州城,万民归巢,江州重于欢腾热闹起来。
李安留李彦在家聚了一日又留一日,过了半月,这才圣旨难违,不得不放行。曾冰鸿扮作老三马前卒,在楚军撤退那天早到江州,当日现身相见,李彦惊喜。此次远行,曾冰鸿说什么也要相送,李彦执拗不过,只得随她。
两人择日高高兴兴上路,李安也送出十里,终究不便打扰,便挥泪挥手而别。李彦也下马跪拜,目送李安身影不见,这才回身,却不知这是他们父子的诀别。
此时七月底八月初,阳光正好,天色蔚蓝,秋风和爽,李彦和曾冰鸿两人,并骑而行,信马由缰。远处农舍阡陌,鸡犬相闻,炊烟暧暧,缓缓直上,秋蝉啧啧,一片安详寂静。
曾冰鸿原说要送李彦进京,却没说送到何处,走着已出江州远矣。李彦也是不舍,一慢行,虽言笑不多,但彼此相视,足矣!两人相识相知一年有余,然像今日如此相依相偎,还是第一次。
待走近村庄,水面无风如镜,将千山万树皆倒影其中,残荷摇曳,蜻蜓悄然而立。枫闲卧剥莲蓬。青涩少女蹴鞠罢,困依秋千架。
李彦下马,又扶曾冰鸿,一手将两马牵着,两人并肩而行。
所谓八月乱穿衣,曾冰鸿身上依旧是一件翠绿色的春衫,窄袖窄腰,配一条天青色的曳地长裙,显得袅娜纤细,清新脱俗。李彦一件长袖青衫,外套褙子,轻简随和。
曾冰鸿不知想些什么,嘴边小酒窝微陷,抿嘴而笑,双手握在胸前,看了李彦一眼,目光亮奕,轻绽春舌,口吐花香,道:“彦,我怎么觉得,每次见面,你都不愿跟我好好说话?”
李彦摸摸鼻子,目遇其脸,唇红齿白,腮现淡红,鼻腻涂胭,不禁心思荡漾,不好意思笑了笑。想想确实,自小先生讲的不是官道沙场,就是察言观色,至于诗书礼仪,反倒少之甚少。
“没有,只是人对时不对罢了。”李彦笑笑道。
曾冰鸿薄嗔含羞,“啐”了李彦一口,玉指作势刮着吹弹得可破的脸,做个鬼脸,笑道:“在别人面前便正正经经的,偏在我面前就这么厚脸皮。”
突见前面一只彩色蝴蝶,大如团扇,惊喜万分,撇下李彦,便准备双手去扑,然蝴蝶甚有灵性,忽上忽下,穿花度柳,曾冰鸿一路蹑手蹑脚,香汗细细。然不准备再追耍时,那蝴蝶反飞过来,落在她肩膀上,扑着粉翅。曾冰鸿试着张开双手,蝴蝶蹁跹其上,翅彩头红,煞是好看。
曾冰鸿笑眼看着李彦,大气不敢出,生怕惊吓了它。蝴蝶停留一会,便又展翅而去,走之前在曾冰鸿的身前绕了两圈,似是恋恋不舍。
“该走的终究是要走的,彦,你会不会也像那蝴蝶一样?”曾冰鸿看着美丽的蝴蝶很快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眼帘,对着走近身旁的李彦道。
李彦安慰笑道:“傻丫头,我就是一只风筝,飞得再高再远,那线不是还在你手上?”
曾冰鸿强颜欢笑,却摇头叹道:“庄周梦蝶,蝶梦庄周,现在将来,又知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冰儿能得彦此时此刻之心,无怨无憾。”说不得流下两滴泪来。
李彦见曾冰鸿梨花带雨,心内不觉酸痛,正想抚慰。曾冰鸿却指封其嘴,摇头道:“磐石蒲苇,山盟海誓,不过牵绊,我不想做彦的牵绊。天高海阔,彦既是鹰鹏,当展翅高飞。”
“蝇头微利,蜗角虚名。年少轻别离,情薄易弃掷!”曾冰鸿长吁一口气,终究还是不甘心,左右矛盾,心内如火似焦。
李彦握其柔荑,滑腻如玉,冰凉如水,叹道:“不遇知音者,谁怜长叹人?冰儿,你又如何不知我心?江州局势危急,总得有人站出来,我也是不得不为之。”
曾冰鸿反握其手,道:“我知道,你和你父亲一样,仁心待人。然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如今你得皇上看重,许多事都不能自作主张,冰儿心知肚明。到时候也不必违心解释,只盼你对我之心不变,足矣!”
又见她撸起袖口,露出半截羊脂般的皓腕,细指纤葱,退下一只白玉手镯,握在李彦手里,道:“这是我小时候,爹爹去海外回来,带给我的,如今看来虽不是什么稀罕物什,但我随身携带多年,望君好自珍重!”
玉者,坚贞不渝,环者,始终不绝,李彦深知其意,心内感叹,暗暗点头。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冰儿就送到此地了。”曾冰鸿哽咽不能言,突然转身离去,跃身上马,娇叱一声“驾”。李彦怔在当地,本想骑马去追,然刚动两步,又停了下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片刻,李彦叹息一声,翻身上马,眼见天色尚早,准备赶一程路,过了村庄郊外,进了城,再好寻处打尖住宿。
一路风餐露宿,少不得忍饥耐寒,不日言看京城在望,李彦近乡情怯,反而放慢了脚步,踽踽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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