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您家有没有什么小柴房之类的可供我们借宿一晚。”宝禾先生问道。
那华衣公子道:“先生来了怎么能住柴房?只是……这个时间到我家去的确有些不大方便。要不,您还是住在上次的那个宅子里吧,小白走了之后那个宅子就一直空着来着。”
“先生,咱们又不是没带银钱,干嘛要住别人家里?去住客店吧。”刘子安有些酸溜溜地开口道。
“这城也算是个大城,每天来往的游人不在少数,这个时间去投宿不一定有空房间。”高冷男开口道,“更何况住客店多少总会有些不便之处……那个宅子现在是我医馆的病房,平常经常会有人打扫,先生只要到了那儿马上就可以入住。”
“那就有劳了。”宝禾先生笑道,并用眼神制止了刘子安想要说话的意图。
到了宅子刘子安才知道车上那两个讨厌的人原来并不跟他们住在一起,心下顿时感到畅快了许多,再加上这宅子也颇合他的心意,于是便高高兴兴地跟着领路的年轻人来到了里院一间宽敞的居室。
“先生,你刚刚为什么要阻止我?我这一路上看过来客栈不少啊,总会有空房间的。”刘子安一边揉着走乏的双腿,一边不满地抱怨道。
“他们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住客栈的确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而且,我上次来的时候发现这城里的物价要比别处的高上些许,省下这几天的住店钱咱们也许就能多去几个地方。”宝禾先生解释道。
“先生以前来过这里?”刘子安有些好奇,“先生居然会到同一个地方两次?!”
“这是当然。”宝禾先生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没想到自己的迷路症在刘子安眼中竟已达到了这种地步,“虽说经常会迷路,但到同一个地方两次还是没问题的。否则我又是怎么交稿,怎么回家的呢?”
刘子安想想也是,不由得有些脸红。与此同时,刚刚那个年轻人也开始为两人张罗晚饭。这人虽然看上去年纪不大,但腰背却有些佝偻,腿脚似乎也不太灵便,走起路来慢吞吞的。
“我给你们把被子铺好吧?”那年轻人道,脸上带着谦卑、恭敬的表情。
“不啦,不麻烦你了。”刘子安摆摆手道。
“那好,有什么需要的话,我就住在那边的房子里。”年轻人手指一座小小的旧屋,从现在他们所在的这个角度看只能看出个大概的轮廓。刘子安原本以为这个年轻人是刚刚那两个人的亲戚什么的,如此看来,八成只是个下人。
“对了,有件事想问问您。”宝禾先生向年轻人搭话道。
“不敢,不敢。先生称呼小子为三七便好。”年轻人诚惶诚恐道。
“三七?好好的怎么会有人叫三七?”刘子安对这个名字嗤之以鼻。
宝禾先生觉得刘子安这样太不礼貌了,于是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摇了摇头。
那年轻人脸也有些发红,喃喃道:“这个名字是曹大夫给我起的……”
“那姓曹的果然不是什么好人,哪有给人起这种名字的?”刘子安总算抓住了曹大夫的把柄,佯作义愤填膺道。
“不,您误会了。曹大夫是个好人,我原本连名字都没有。曹大夫肯收留身有残缺的我,他就是个好人!”年轻人涨红着脸辩驳道,由于情绪激动呼吸显得有些急促。
“曹大夫的确是个好人,之前他也曾有恩于我。”宝禾先生道,“方才,我们在两座悬崖间看到了一座巨大的廊桥。那桥叫什么名字啊?”
年轻人默然不语,凝望着宝禾先生的脸。刘子安以为年轻人没有听清楚,刚想再重复一遍,却见那人忽然睁大双眼,道:“您说廊桥?是吗?”
“嗯,没错,是廊桥。”宝禾先生肯定地点了点头。
“那可就怪了……”年轻人有些困惑地皱了皱眉。
“哪里怪了?”刘子安问道。
“那座桥啊,早在20年前就已经塌毁了。不过,经常听过路的旅人说在夜晚会看到那座桥。可是,凡不了解情况走过那座桥的人,据说最后都没能回来。”
油灯的光不如点蜡烛的提灯那么明亮,昏暗之中,三七绷着脸,表情肃穆,一种压抑恐怖之感随着油灯燃烧的气味在屋子里弥漫开来……
三七离开后,屋内的气氛得到了些许缓和,宝禾先生坐在油灯前穿针引线,打算缝补刘子安那件撕裂的衣裳。可瞧他那模样,明显并不善于此道。线尾也不打结就缝起来,末了全是白忙活。尽管如此,他也浑然不觉地继续缝着,并且不知什么时候,针脚竟落在了自己穿的衣服上。刘子安心想,看来宝禾先生的迷路症真不是盖的,缝件衣服,针在他手里都能迷了路。
“先生,那件破衣服你放着就好,不用管它了。”刘子安强忍着笑意道。
“可是,这样多可惜啊。”宝禾先生看样子还想再最后努力一把。
“先生,咱们又不是没钱,大不了明天再去买一件嘛。”
宝禾先生叹了口气,将针线搁在桌子上,道:“油灯的光线太暗了,做不了针线活儿,手上的东西都看不清。”
刘子安翻了个白眼,道:“先生,你就不要再狡辩了。就算是白天,你也一样会迷路吧?所以我觉得这件事跟光线关系不大。倒是廊桥那件事,你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呢。假如那年轻人的话都是真的,就不能写进书里去了。唉,又是空欢喜一场啊。”宝禾先生伸了伸懒腰,道。
二人熄灯睡下。漆黑的室内,可以听见外面树叶沙沙作响。
“咱们看到的是桥的幽灵吗?”刘子安问道。他觉得早已塌毁的桥一到晚上就会再次现身,这岂不是跟幽灵一样?平时看市面上流传的怪谈中,谈到人幽灵的并不在少数,还有好多提到过山林精怪的幽灵,但桥的幽灵还是头回见到。
“先生,你说把这个故事写成怪谈会火吗?”刘子安问完,转念又一想,这天下的大桥何等之多,既然这座大桥能成为幽灵桥,那别的大桥说不定也可以。若是坏掉的桥统统都会变作幽灵的话,那世上见过幽灵桥的人,应该再多都不稀奇。
宝禾先生那边渐渐鼻息酣沉,对于刘子安的疑问,始终没有给出回答。
“那我也睡吧。”刘子安心道,但闭上眼睛却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那座桥到底是真的存在呢,还是我和先生出现了幻觉?若是它真的存在,那桥的另一头又是什么呢?正当刘子安迷迷糊糊就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听到门外好像有什么动静。拉开门,来到檐廊,却见方才那个叫三七年轻人站在外面。
“能请您带我去一趟廊桥吗?”三七正姿跪地向刘子安请求道。
“呃,你是说那座幽灵桥吗?”
“是的。”
“为什么?”
“以前,有位旅客跟您一样见过那座桥,他说瞧见桥上有人影。”
“人影?”
三七将额头贴到地上,半晌才抬起来。
“那座桥坠毁的时候死了很多人。”
“桥是在人们经过那它的时候崩塌的吗?”
“是啊,大概是因为那段时间连日大雨,雨水把木头泡糟了吧。不过,桥上的人影一定是那场事故中死去的人,不会有错的。”
“你怎么知道?”
“我有证据。”
“什么证据?
“那位旅客说了,桥上的人影中有一个红衣女子,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三七的声音里竟带上了一丝哭腔。
“那又如何?”
“我知道那女子。那……那一定是我娘!”
“啊?!”刘子安被三七的话吓了一跳。
“我娘当年是个□□,我也不知道我爹是谁。本来按照□□的传统我是出生不了的,但……我是个意外。那天,我娘去桥那头的一个官人家做客,您懂吧,就是那种‘做客’。后来雨下大了,我娘怕把我一个人在家害怕,所以那边的宴会一散场就急忙往回赶。就在她经过那座廊桥的时候,出了那起意外。我当时身在家中没有亲眼看见,只听到了桥倒塌时巨大的轰响……”
“可事到如今,就算去到那座幽灵桥,见到你本已死去多年的母亲,你又能做什么呢?”
“只是想再见她一面罢了。人一旦死去,不在世上,就没法再看到她的样子了吧?这么多年过去了,娘生的什么模样,如今我早已淡忘,随着新记忆的累积,娘的容颜也被逐出了脑海……总觉得这样,这样很对不起娘。”
“对不起吗……”
刘子安想到如果有一天自己的亲人也去世了,当自己想怀念他时却发现根本记不起他们的模样,一定会很难过吧……
“可那座桥的地点你不是也还记得吗?自己一个人去不就行了嘛?”
“以我如今这副腿脚,走山路未免也太过吃力。我也曾央求过村里的人背我前往,但他们全都害怕那座神出鬼没的桥,谁也不愿意带我去。”
三七看起来有些难过。
“我也拒绝。虽说你的故事挺感人的,可半夜三更背人走山路,到底有些太麻烦了。”
“唉,我原本以为作为那位先生的弟子,您也会是个富有冒险精神的人。”
“原本以为……”刘子安突然想到了高冷男的那句“你不配”,心里顿时腾起一团火焰,道,“去就去,咱们现在就走!”
道路顺着山的走势向前延伸,为防滑倒,刘子安小心翼翼地向前挪着步子。
同之前一样,浓雾笼罩之下,无法望见前面的路。三七从刚刚开始就沉默不语,若不是还有体温传来,刘子安简直怀疑他已经不在了。不过,漆黑之中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刘子安仿佛可以听到远处有河水流过的潺潺声。
出门前他随手拿了件衣服套上,没想到竟是那件宝禾先生补到一半的破衣裳,此刻风从破洞里灌进来,凉飕飕的。
“喂,一会儿见了你娘你打算说些什么啊?”刘子安有些忍受不了这种寂静,搭话道。
“我不知道……”三七答道,声音有些沉闷。
刘子安见三七不愿搭理自己便也不再没话找话,闭嘴继续默默地赶路。
走进山林之后,月亮隐在繁茂的枝叶间,四下显得更幽暗了。刘子安凭着灯笼的光亮向前走,右手提灯,左手撑着三七的身体。山坡的丛林深处,传来好似野兽的喑鸣。山风吹过,发出如同鬼嚎般的呜咽之声,树枝左摆右摇,沙沙作响。刘子安有些后悔,心道自己不该一时冲动就随便答应别人的请求。现在,宝禾先生应该正在城里的府邸内熟睡,万一遇到什么危险自己可算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