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雪,你说先生怎么还不回来啊?”刘子安见已经过了正午,宝禾先生还没有回来,不由得有些着急,“不是说出殡要在天色大亮之前吗?眼下这都快天黑了。”
“虽说现在日头短了,不过这正午才过,哪里那么快就天黑了?”方雪看刘子安神神叨叨地在院子里转来转去,觉得十分好笑,“而且,这街上的哀乐才停,先生恐怕还要再忙上一会儿才能回来。”
“可是都已经好久了啊。”刘子安趴在桌子上闷闷地说道,而后他仿佛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猛地站起身来,“你说先生该不会是在回来的路上迷路了吧?!”
方雪听了也是神色一凛,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她还真领教过宝禾先生的迷路症,的确有些邪门。
“可是,如果叔叔真的迷路了,凭你我二人之力也是找不到他的啊。”方雪见刘子安抬腿就要向门外走去,忙抓住他的衣袖,道,“要不还是听他的话,乖乖在这里等他吧。否则咱们前脚出去,他后脚回来了,岂不是干着急?”
刘子安挠了挠头,觉得方雪说得有些道理,可他还是不放心不下先生,于是道:“要不我出去找找,你在这里等先生回来?”
方雪心里其实也有些担心,见刘子安这么说便点点头同意了。
然而,刘子安刚到大门口,就跟匆匆归来的宝禾先生撞了个正着。
“出什么事了吗?”宝禾先生见刘子安行色匆匆,以为他有什么急事,问道。
“先生!”刘子安一下子扑在宝禾先生身上,把他撞了个踉跄,“我还以为你又迷路了呢。”
“哪有那么容易迷路……”宝禾先生汗然,“而且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就算真迷路了,我也会想方设法找回来的。”
刘子安用臂膀环着宝禾先生,把头埋在他肩窝里“嗯”了一声。
“行了,放开吧。怕你们着急,我没吃饭就跑回来了。家里还有没有吃的?”宝禾先生轻轻挣开刘子安的怀抱,问道。
“刑公子上次送来的月饼还剩几块。”方雪道,并偷偷给刘子安使了个眼色,暗示他这是个讨宝禾先生的好机会。刘子安会意,乐颠颠地去厨房拿吃的去了。
“月饼……马上就该到十五了啊。”宝禾先生突然感慨起来,“团圆的日子呢。”
“叔叔。”方雪唤道,眼眶不知为什么红红的,“今天就是十五啊。”
“今天吗?”宝禾先生有些尴尬,老实说这段时间他都忙晕了,还真没注意今天到底是几号。
“嗯。”方雪点了点头。
“那该收拾收拾过去了啊……”宝禾先生回忆起那个约定,道。
“去哪儿?”刘子安从厨房拿吃的回来,刚好听到他们的对话。
“幽灵桥。上次见面的时候跟白先生约好了月圆之夜在那里见面。”宝禾先生饿坏了,拿起一块月饼,一边吃,一边地说道。
“先生你慢点吃。”刘子安给宝禾先生倒了一杯水,递到他手边,“那刑公子难道短你吃食了不成?”
“短倒是没短,不过忙成那样哪有时间吃东西啊。”宝禾先生接过水,喝了一大口,“你们俩也别闲着,去收拾一下东西,咱们从幽灵桥回来之后怕就得重新上路了。”
“先生,我怎么听见有人传,说是那个姓白的木雕师已经死了。”刘子安把自己前段时间从饭馆酒楼听到的消息告诉了宝禾先生。
宝禾先生皱了皱眉,刚想说些什么,却见方雪目光直直地看着他。她嘴唇颤动着,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仿佛恁谁再多说一句话都能瞬间泪流成河。
“这事我也听说了,不过在刑府倒没听人提起过……说不定是外面的误传?”宝禾先生顿了顿,接着说道,“总之,咱们先去看看吧。白先生到底还在不在世,到时候就知道了。”
虽然刘子安心里不大想去那幽灵桥,不过他也知道方雪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心心念念地盼望着这一天的到来,因此也就妥协了。
太阳落山,雾色弥漫。三人一面沿着兽径小心翼翼地走着,一面留神不被冒出土的树根绊倒。
看着眼前几乎一模一样的景象,刘子安恍惚间似乎回到了当年。
“三七……”他呢喃着这个名字。
“子安哥哥,你说什么?”方雪感觉她刚才好像听见刘子安嘟囔了句什么,但没有听清。
“没什么。”刘子安道。
他总不能说自己想到了第一次杀人的场景吧……
“要是放不下的话,待会儿去祭拜他一下吧。”宝禾先生边走边说,小心地为身后的人拨开杂乱的树枝。
刘子安愕然地看了宝禾先生一眼,心道这宝禾先生怎么跟肚子里的蛔虫似的,自己想什么他都知道?!
“祭拜谁?”方雪问。
“另一位故人。”宝禾先生答道。
方雪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事实上,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瑞郎,完全再容不下半点旁的东西。
又行了不知多久,三人在浓雾中看到了廊桥影子。它由山崖的一侧水平向空中延伸出去,最后隐匿在雾气深处。
“这座桥,究竟通往何处呢?”方雪喃喃地问道。然而声音太小,很快就飘散在了风中,并没人听见。
“啊嚏——!”刘子安打了个喷嚏,“先生——,咱们就站在风口这么等他啊——?!”
“要不能怎么办——?你知道这附近有什么避风的地方吗——?”宝禾先生也觉得这里的风有些过于喧嚣,然而却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桥上没风啊——!”刘子安记得他当时踏上廊桥的时候,桥上是没风的。
“什么——?”宝禾先生觉得他刚才好像听到刘子安说要到桥上去……一定是风太大,让他听错了。
“我说——,桥上没风——。”刘子安又重复了一遍自己说过的话。说真的,他现在只觉得这风吵得吓人,那动静,就跟成千上万只鸟同时拍动翅膀似的。
“上桥——!”宝禾先生的目光不经意间扫向他们来时的路,突然脸色一变,大喊一声,然后快速冲上那座桥,消失在了浓浓白雾之中。
方雪刚才就站在桥头,见宝禾先生上了桥,也就跟过去了。现在,三人里只剩下刘子安一人站在风中凌乱。
“为什么有了一种被抛弃的感觉……”刘子安心道。
然而,还没等他来得及难过,宝禾先生就又从白雾里冲了出来,拉起他的胳膊往桥上跑,边跑边说:“你小子是聋了吗?!赶紧上桥啊!”
等到了桥上,刘子安已经跑得有些气喘了,他不知道宝禾先生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地上桥来。
“先生,你跑那么快干嘛啊!而且,你不怕这桥上的幽灵吗?”
宝禾先生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远处传来“嗒、嗒”的脚步声,然后一个嘶哑的声音说道:“各位,我已经在这里恭候多时了。希望我派去引路的小家伙没有吓坏你们。”
宝禾先生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了。
引路的小家伙?!!那可是一大群吸血蝙蝠啊!!!看它们那来势汹汹的样子,要是再跑慢一点,是会死人的啊!!!
“你说这来的人是白先生吗?”方雪拉了拉刘子安的袖子,轻声问道。
刘子安摇了摇头,说真的他也搞不清楚状况。上次他来的时候,这桥上明明只有在那次事故中溺死的人的。
“喂!你说是谁啊?”刘子安问道。
对面没有答话,而脚步声仍在继续。“嗒、嗒、嗒”在悄无声息的桥面上显得格外突兀。三人不由自主地放缓呼吸,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白雾。
隐隐约约的,前方的浓雾中出现了一道人影,正是那木雕师。只不过与前些时日相比,这木雕师看上去要苍老憔悴了不少,瘦骨伶仃的,好像干尸一样。
“您这是……”宝禾先生上下打量了他一下,最后把目光定格在了他手上的两樽木雕上。其中一樽他们见过,是他为老城主雕的“木雕少女”;另一樽黑漆漆的,看不出原料,但所雕之人一看就知道是老城主。
木雕师嘿嘿一笑,怪模怪样地咧开红得有些刺眼的双唇,道:“这可不能给你们,都是我的宝贝。”说着,爱抚地用指尖摩挲着那两樽木雕。
刘子安有些恶寒,觉得这人像个变态一样。尤其是那红唇,简直跟白画师一模一样!等等……红唇?!
刘子安突然想通了什么似的,惊恐地瞪大了双眼,指着木雕师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你……”
“子安!宝禾先生轻喝了他一声,转而向木雕师说道,”“白先生,我们只想知道那香囊的事情。”
“好好好,我也正想跟你们说说这件事情呢。”木雕师道。
然而,他话一说完,四人就陷入了迷之沉默。
“你倒是说啊!”刘子安首先按耐不住了,“把我们约到这儿来,却又支支吾吾地不说,你到底是要干嘛?!”
木雕师瞥了他一眼,道:“此事说来话长,你们不问我又怎么跟你们说呢?”
听了这话,刘子安与宝禾先生齐齐望向方雪。
“那个,您是怎么得到这个香囊的?”方雪有些怯生生地问道。
“别人给我的,让我转交给他的小情人,说是让对方不要再等他了。”
“那他为什么不亲自来跟我说?是不想见我吗?”
“想不想见你我不知道,不过看他当时那副样子估计想去见你,估计都走不到你面前。”
……
经过一番交谈后,三人得知眼前这个木雕师其实就是当年失踪的白画师。当时他本想自杀,一死了之,结果恰巧有奇人路过,将他救下。后来那过路的人听白画师讲述了老城主的所作所为,觉得愤慨异常,于是给了他一个册子,上面讲述的就是这门“雕心”的手艺。
当然,这雕心远没有他在老城主府上展现的那么简单,真正掌握雕心之术的人,据说可以让死物变成活物,使万事万物都拥有一颗属于自己的心,品尝喜、怒、哀、惧的滋味。然而,白画师当时复仇心切,并没有好好研究,只学了其中的一个分支,也就是“换心”。
所谓“换心”,顾名思义,就是把活人的心掏出来,然后把自己雕的心放进去,这样的话,被换心的那个人不会立刻死去,而是会成为雕心者的一个分|身。不过,这“换心”之法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白画师当初抓了好几批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失败了不知多少次才有这么一例成功的。而方雪的情郎,就是他抓来的那些人里的一个。
“那……瑞郎现在……”方雪小心翼翼地问道。她现在对眼前的这个男人有着近乎本能的恐惧。倒也难怪,任谁见了这样一个变态杀人狂站在自己面前能不腿软?
“现在怎样我还真说不准,不过我走的时候他还没死呢。他以为我是他战友,所以把东西托付给了我。”白画师答道。
“那,您能告诉我们他现在在哪儿吗?”宝禾先生问出了关键性的问题。
“还是那句话,现在他在哪儿我可说不准,不过我离开的时候,他在翡翠宫。”
“翡翠宫?”宝禾先生长期以来一直自诩见多识广,然而这“翡翠宫”他却是从未听说过。
“翡翠宫没有固定的位置,它一直在不停地移动着……”
天边出现了些许的亮光,天快亮了,原本坚固的桥开始嘎嘎作响。
“先生,天快亮了……”刘子安拉了拉宝禾先生的衣袖,提醒道。
“你先带阿雪回去,我待会儿就到。”宝禾先生努力用平静的声音说道。说实在的,桥响成这样他也害怕,但是如果不问出翡翠宫的具体所在,那他们来这趟又有什么意义呢?
“好。”刘子安顿了顿,答道,低垂着眼眸,看不出神色。
可能是由于刘子安和方雪二人离开时的跑动为桥梁施加了额外的力,宝禾先生只觉得桥身晃动得比之前更厉害了,让他不得不扶住两侧的栏杆才能勉强稳住身形。
“要不您说个大体的位置吧,比如它常出现在什么地方。”宝禾先生嘴上以极快的速度说道,身体却仿佛静止般一动不动。事实上,他此刻有种错觉,总感觉自己只要稍微动一小下,这座桥就会瞬间崩塌,然后他们全都会掉到万丈深渊里去。
“这个,大概在大漠吧。”白画师悠闲地靠在栏杆上,仿佛完全感受不到桥的颤动,想了想,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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