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宝禾先生稀里糊涂地变成了不存在的人,有了个家。
一般而言,像他这种人,除非腿没了,否则每到一个新的地方,总会忍不住要四处走走转转。
然而,现在他的腿虽然还在,却已经什么地方都不能去了。
“千万要小心!”阿宁临走前曾千叮咛万嘱咐,“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连门都别出。”
“真是无聊啊。”宝禾先生躺在床上,心道,“要是有人能跟我说说话就好了。”
想到这儿,宝禾先生突然一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明明之前也一直是一个人啊。”他心道,“那会儿有这么难熬吗?”
虽然这地方也处处透着古怪,但总体来说还算安全。所以,宝禾先生想着想着,就睡着了。睡着睡着他就开始做梦,梦见自己被群狼包围,骨头被啃得嘎吱作响。
宝禾先生惊醒,但是啃骨头的声音仍没有消失。他这才发现屋子里真有个家伙在啃骨头。不过不是他的骨头,而是鸡骨头。
蹲在那里啃骨头的也不是什么野狼,而是一个人。
宝禾先生一醒,这人就立刻有了警觉,扭过头来死死地盯着他,眼中充满了敌意。
可是他的嘴里依然在啃着骨头。
宝禾先生从来没有看见过对鸡骨头这么有兴趣的人,也没有看见过这么瘦、这么黑的人。
事实上,这人身上的肉,绝不会比他嘴里啃的鸡骨头多很多。若不是眼睛里还有些神采,宝禾先生都要怀疑这家伙是木炭成精了。
然而,这人身上的衣服却很华丽,绝不像穷得要啃鸡骨头的人。
宝禾先生忍不住试探着问:“你是不是有病?”
“你他/妈才有病!”那人道,“噗”的一声把嘴里的鸡骨头吐得满地都是,露出一口在黑皮之下显得格外白的牙,狠狠地盯着宝禾先生。
“你以为我有什么病?饿病?”
“我觉得你这样子像饿死鬼投胎。”宝禾先生心道,但是并没有说出口。
“你不饿?”他反问。
“我一天吃五顿,有时候还加上一顿夜宵。”
“五顿?!你都些吃什么?”
“我吃饭、吃肉、吃面、吃菜。凡是能吃的,就没有我不吃的。”
宝禾先生听他侃侃而谈自己的好胃口,再看他这副干瘦的模样,觉得十分好笑。
这人又瞪起了眼:“你不信?”
“我只是好奇,一个好好的人,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地跑到别人家里来啃鸡骨头。”
“我乐意。”
宝禾先生又笑了。
“你笑什么?”
“我高兴。”宝禾先生学着他的语气说道,“只要你乐意,我这儿又恰巧有鸡骨头,随时欢迎你来。”
这人听他这么说,眼里反而露出了警戒怀疑的神色:“你为什么要欢迎我?”
宝禾先生道:“因为你是我搬到新家之后的第一个客人,因为我喜欢朋友。”
这个人的样子更凶了:“我不是你的朋友!”
宝禾先生道:“现在或许还不是,但以后一定会是的。”
这个人虽然还在盯着他,神情却已渐渐平静下来。
“你一定有很多朋友。”
宝禾先生点了点头,笑道:“的确如此。”
“那你的朋友呢?让你一个人来这儿,怕也不是什么靠谱的朋友吧。”
“刚走。”宝禾先生道,忽又叹了口气,“只可惜这里没有酒,要不倒是可以跟你喝上两杯。”
这人的眼睛立刻发了光,道:“这里没有酒,你不会到外面去找吗?”
“可是阿宁她们刚刚千叮咛万嘱咐哪儿都不要去。”宝禾先生心道。
“我刚来这儿还不到半天,人生地不熟,可是我保证,不出三天,你无论要喝什么都都能找来。”
这人又盯着他看了半晌,长长地吐了口气,全身的警戒也放松了:“我是个游魂,说不定随时都会闯进来,你真的不在乎吗?”
“这有什么可在乎的。”宝禾先生笑道。
他真的不在乎。刘子安经常大半夜地跑出去惹事,然后灰溜溜地带着一屁股债回来,让他收拾残局。时间长了,他也就学会泰然处之了。
夜色笼罩大地,晚风中隐隐传来阵阵钟声。
“该去吃晚饭了。”游魂道。
“天天都要去?”
“一月也就两三次。”
“都是什么时候?”
“初一十五,有人来和有人走。”游魂上上下下打量着宝禾先生,“听说你是走了之后又回来的?”
宝禾先生苦笑:“我只是路过。”
游魂刚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忽地站起来,道:“马上就会有人来带你去吃饭,我现在非走不可了。你最好装作从未见过我。”
宝禾先生应下了,但并没有多问。
别人若有事求他,他只要肯答应,就从不问别人是为了什么。
当然,刘子安除外......
游魂不是刘子安,所以他对宝禾先生的态度十分满意,于是压低声音,道:“今天你到了大厅,他们一定会刁难你的。”
“哦?”
“这里的家伙都是疯子,他们最喜欢看别人不痛快了。”
“那你呢?”
“我是游魂啊......”
话音未落,他就变成一缕青烟,不见了踪影。
“还真是游魂......”宝禾先生心道,怔怔地望着青烟消散的方向出神。
不过他并没有继续想下去,因为他听见外面响起的脚步声。
那不是人类的脚步,哒哒地像是马蹄。
“或许来者是骑马的吧。”宝禾先生自我安慰道。
门响了,宝禾先生前去开门。结果他大吃一惊。
敲门的居然不是人,而是一个集龙头、鹿角、狮眼、虎背、熊腰、蛇鳞、马蹄、牛尾于一身的家伙。
“神兽?”宝禾先生试探着问道。
不过对方并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因为它嘴里衔着一张纸。
纸上只有四个字:“请随我来。”
宝禾先生笑了。
不管怎样,有饭吃总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夜已深,雾还没有散,冷雾见虽有几十点零星的灯光,却衬得四下更黑暗。
“好冷啊!”宝禾先生心道,朝掌心哈了口气,搓了搓手,“在山洞里的时候好像没这么冷。”
宝禾先生亦步亦趋地跟在神兽身后,待眼睛稍稍适应黑暗,才恍然发觉自己正走在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上。路的两旁,长满了各种奇花异草。
“阳光普照的时候,这山谷一定很美。”宝禾先生心道。
可是,这个地方有阳光普照的时候吗?
宝禾先生想象不到。
他忽然发觉自己真正渴望的不是一顿晚饭,而是阳光。
那种照在人身上,热乎乎的阳光!
在骄阳似火的夏日,他和刘子安曾一边赶路一边抱怨着刺眼的阳光,祈祷要是天天都是阴天就好了。
可是他现在最渴望的,也正是这种阳光。
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只有当你失去它时,才知道它的可贵之处。
宝禾先生叹了口气,紧接着,好像应和他似的,周围也有一个人叹了口气。
不光叹气,那人还开口说道:“宝禾先生,我已经在这里等你好久了。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这里是虚无世界,黑暗中本就不知有多少鬼魂隐匿,这人说话的声音也如同鬼魅般飘渺阴森。
宝禾先生掌心里捏了把汗。
他明明听到说话的声音就在这附近,可是目光所及却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你看不见我的。”声音又响起,“一个真正的鬼要向人索命的时候,是不会让人看见的。”
“可你不是鬼。”宝禾先生道,“你是不存在的人。”
“连鬼都不如......”那声音幽幽地说道,“不过命还是要索的。”
“我欠你一条命?”宝禾先生试探着问。
“嗯。”
“谁的命?”
“我的命。”
“我没杀过人。”
“可我确是因你而死。”
“你是谁?”
“乙戌君。”
宝禾先生大笑。
一个人在紧张恐惧时,总会莫名其妙地笑起来。
不过,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他突然发现说话的既不是人,也不是幽灵,而是那头神兽。
神兽会说话本没什么大不了,阿宁、赤豹他们也会说话。
问题在于,这神兽说话的时候嘴却没有动,就好像这声音是直接传到他脑子里的。
宝禾先生胆子再大,也不禁打了个寒颤。就在这时,那神兽已狂吼着向他扑了过来。
“这可谓是刚出狼群,又入兽窝了。”宝禾先生心道,刚想去捉那神兽的前蹄,谁知那神兽的肚子里却突然伸出一只手来。
一只人类的手,手上拿着一把刀,手一扬,刀飞出,直打宝禾先生胸口。
这一招可谓是意外中的意外,任谁都无法躲过去。
“看来这条命今天是要交代在这里了。”宝禾先生悲观地想。
不过,他并没有死,那把剑打在了他放在衣襟里的铜镜上。
灵宝护主,铜镜感应到主人有难,竟生生把那剑吞了进去。
那神兽见情况不妙,凌空翻身,转眼就已没入黑暗中。
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了。
宝禾先生抬头看着远方的黑暗,低下头看看自己手里变了形的铜镜,苦笑不已。
这本来明明应该是场噩梦,却又偏偏不是梦。
在这梦境般的虚无世界里,一件事是真是梦本来就很难分得清楚。
“幸好子安他们没跟过来啊。”宝禾先生心道,但还是忍不住担心起他们那边的情况。
“放轻松点。”宝禾先生自我安慰道,“他们那边不过是自己的心中所想,能出什么事呢?更何况还有阿宁帮忙。”
想到阿宁,宝禾先生忽然一怔,隐约间仿佛猜出了方才那神兽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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