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眠这个词在生物学上,通常是指一些动物通过降低自己的新陈代谢水平,来度过温度较低,难以取得食物的冬天,在许多科幻小说里,这个词通常的形象就是把人塞进一个冷冻柜里,一段时间后再取出来解冻,历史上据说也有过这样的实例,说是一个人几十年前在雪山里被冻住但却没死,后来被人现又活了过来——虽然目前的科学技术还做不到这一点,人体内含有大量的水分,结冰会让细胞内的水体积增大,对细胞造成难以逆转的伤害,但是韩乐以前一直都相信这一天不会遥远——但,当这个事实真的生在自己身上时,尤其是当乔艺雨当着他的面说出这个建议时,那时候的他还是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回去的火车上人不多,乔艺雨一只手撑着下巴坐在他对面,正慢慢对他解释冬眠的原理以及过程:“这是人工免疫系统的一种备用机制,人工细菌可以通过自动合成化学物质来调节人体内分泌,大幅降低新陈代谢水平以维持生命……它的安全性是绝对可靠的,过程也不复杂。先我们一起先进入冬眠,因为整个机制依赖的是化学作用,只要通过我来指挥你体内的人工细菌就可以做到,在确定冬眠完成之后切断我们的物理练习,然后我苏醒,在冬眠状态下,你体内的人工细菌会一直维持合成相关化学物质,这样你就能一直维持在冬眠状态。”
韩乐仔细思考了一下,大概理解之后提出疑问:“那不需要配合降温还有必要的杀菌……”
乔艺雨一拍脑袋:“这我倒没有考虑……如果是我冬眠的话就不需要这些,因为我体内的人工免疫系统会工作,只要维持体表的清洁以及少量空气就行,但是你的话……这样,我们还得去买一只冷藏柜……”
韩乐还是避免不了担心:“低温不会把我冻死么?”说这话的时候,韩乐口中的“我”好像是一个陌生人,一点生气的样子都没有,
“不会,”乔艺雨说,“这套机制本来就有防冻功能。”
韩乐以自己的科幻底子小心猜测:“是为了在太空中用的?”
乔艺雨有些惊讶的看了韩乐一眼:“是的……你反应很快啊。”
“你的时代……人还住在地球上吗?”韩乐更大胆了一些。
“不在,”乔艺雨摇头,“但还在太阳系。”
“那地球上还有人吗?”
乔艺雨深深看了韩乐一眼,没回答这个问题,韩乐理解了这个眼神——不是不愿意告诉他,而是询问“你确定想知道吗?”韩乐想想还是算了,他能够接受冬眠的建议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对未来的期盼和想象,如果未来只是乔艺雨嘴里的一句话,那就太无趣了——这样只会给自己徒增烦恼。
“那我大概要冬眠多久,”既然已经决定接受,韩乐觉得把问题问清楚好一些,“一直等到我的病能治好?”
乔艺雨点点头,他能够理解韩乐的担忧:“可能需要很久……如果你愿意的话,中间我可以多叫醒你几次。”
韩乐本来下意识想说不麻烦,但是想了想还是没说的出来,毕竟他很难想象自己一觉醒来就是几年,甚至几十年是一种什么感觉,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多适应适应比较好,未来可能并不美满——如果他醒来的时候正好遇到战争或者饥荒,那还不如早点躺在床上等死呢。
下火车之后是坐地铁回去的,不可避免经过奶茶店,张鑫和孙小云两人正忙的不亦乐乎,这段时间因为韩乐的问题,乔艺雨几乎把整个店都交给了他们干,按照新的提成方式,两个人干一天几乎能提三四百块——高峰时甚至有五六百,十几天的提成比过去两个月工资还高,
两人见到韩乐的时候显然是有些措手不及的,按照之前的说法,韩乐才是他们的领导,如果他回来工作,那可能生活又会恢复到以往,但是聊了几句之后这种小小的担心就没了,韩乐自嘲他准备花几年时间去旅游——这不算是说谎,时间上的旅游,韩乐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韩哥你这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张鑫笑嘻嘻的说,然后又有些神秘的指了指隔壁,“听说他们领导还在医院没出来。
提到朱玉祥,韩乐这才想起来还不知道他情况呢,乔艺雨知道点:“听说刚刚听过危险期,恢复的还可以。”其实朱玉祥醒来一直在给她打电话短信,他说他在医院每次高烧的时候只要想起乔艺雨,就有了对抗疾病的勇气……对此乔艺雨只能笑笑。
朱玉祥,周海,萝卜头……不知道等自己“冬眠”之后,这些人还能为爱情坚持多久,没有自己乔艺雨会再找一个假男朋友吗?回家的路上,韩乐胡思乱想着。
到家之后乔艺雨就上网去查有关冷冻柜的消息,期间还让韩乐来参考哪种好,许多产品都有食物展示,能够放的下一个人的冷冻柜大多数都是用来储存食品的,看着演示ppt里那些跟大团冰碴混为一体的猪肉牛肉,韩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能够满足要求的冷柜基本上跟韩乐在市见过的差不多,这又跟韩乐之前对于冬眠的想象有很大差距——无论是电影还是电视中,人体冷冻似乎都是一种很复杂的技术,身上得插满各种管子不说,还得躺在专用的营养液中,但是乔艺雨为他展示的图像很大程度上就跟一头放在里面的死猪没什么区别,这也是他始终无法排除自己对于冬眠恐惧的重要一个原因。
“其实休眠技术真的不复杂,”乔艺雨更愿意将这种技术称之为休眠,因为这种技术在仿生学上并没有走动物冬眠的路子,“只要解决了人体组织结构不被破坏,以及细菌感染的问题就可以了,尽管低温并不能百分之百杜绝细菌,但你体内有人工细菌,每隔几个月,或者半年时间我可以为你做一次杀菌……”
“我没有不相信你,”韩乐对乔艺雨说,“我只是……有点害怕,给我几天时间适应一下。”
乔艺雨的效率很快,第二天下午,就指挥着几个工人,把偌大一个冰柜给挪进了客厅——因为房间门实在是太小了,所以只能放在这,很显然,这跟韩乐的想象又不一样,他觉得自己冬眠的时候应该是在一个封闭柜子里,而不是像伟人一样被人随意展览——客厅显然在某种意义上具备这种公开的属性,虽然这是他家,也许在他睡着之后没一个人会进来。
韩乐盯着客厅这个大家伙,眼神就像在看自己的水晶棺材,乘着乔艺雨不在的时候,他还偷偷钻进去试了试感觉——硬邦邦的,非常狭小,跟睡在床上感觉完全不一样,因为两侧都是封闭的。
乔艺雨回来之后第一时间给他检查身体,然后皱着眉头问他:“你下午觉得身体怎么样?”
韩乐摸了摸额头:“好像天有点热。”
乔艺雨担心的看了他一眼:“是你低烧,自己还没察觉……不过你放心,只是轻微的感染,不是什么大问题。”韩乐知道,如果乔艺雨不在,很容易就变成大问题。
韩乐本来想辩称几句我一天都在家,但是还是没做声,即使他呆在家一动不动,但只要还在呼吸,身体还是不可避免会接触大量细菌,这一点让他意识到,把自身的安全跟乔艺雨绑在一起,真的不是件太浪漫的事——对乔艺雨而言,他是个负担,即使是对他自己来说,他也不可能完全失去自由,依附乔艺雨而活。这就好像恋爱与婚姻,前者是自觉自愿,但即使是在这样的前提下,一旦变成婚姻,也就是带有一部分外部强制力,这种关系就会不自觉开始变质,从权利逐渐变成义务——没有人喜欢义务。
而从很大意义上来说,现在韩乐和乔艺雨之间这种关系的束缚力要比婚姻的强制力大得多——婚姻中夫妻吵架还闹个分居什么的,乔艺雨要是扔下韩乐不管,不出一个月韩乐准躺在太平间。这种束缚对韩乐来说就等于是失去了人身自由,对乔艺雨来说同样也是背上了一个巨大的道德负担。
“要不,”吃饭的时候,韩乐犹豫了很久说,“我今天晚上就冬眠吧。”
“你要办的事都办好了吗?”乔艺雨道,又想了想,“跟你家里人都说过了?”这是必须考虑的问题,如果韩乐五六年,甚至七八年不出现,肯定会引起其他人怀疑,即使他已经事先立下遗嘱,也不能排除意外的可能,为了遗产打打官司还是小事,但要是现了韩乐在家里冬眠,闹开了肯定就瞒不住。
“都打过电话了。”韩乐点头。对所有他认识的人,韩乐都说的是一场大病让他认识到人生苦短,所以决定去环游中国——他还专门找来一堆旅游方面的文章来贴到自己的qq空间里,作为佐证。按照他过去几年在家宅的经验,应该没有人会来跟他联系——这一点也是让韩乐觉得自己挺可悲的,他现自己似乎跟这个世界完全脱节了。
“只要你觉得可以,那就今天晚上。”
……
吃过晚饭,韩乐去小区的理店给自己推了个短平头,回来之后又认真的洗了个澡,最后光着身子钻进被窝,盯着门口呆,他知道,按照乔艺雨的计划,等自己睡着之后他就会过来,在这张床上,跟他一起进入休眠状态,整个过程据说要三到五个小时,而期间自己会越睡越沉——最终睡得跟植物人没什么区别。
在这之后乔艺雨会把自己唤醒,然后把他安置进冰柜,等到24小时以后,自己就会在里面完全被冻成一整块冻肉,乔艺雨会在房间里监视三天时间,以确定没有太大意外——不过韩乐觉得这对自己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因为那时候的自己不会有知觉,就算真有意外死了,那也就是死了,自己不会痛苦,就当是当时在医院病死好了。
乔艺雨提到过休眠在她的时代是一种普遍行为,就像现在的人去旅游——旅游是想去指定一个地点,休眠是想去指定某个时间,而在太空中,这两者往往是吻合的,光屏障始终都存在,时间和空间的意义对人来说几乎是同一的。
越是在这个问题上胡思乱想,韩乐就越觉得睡不着,巨大的恐惧以及好奇让他心脏砰砰乱跳,他又开始下意识想等自己醒来时会是怎样的,会不会睁开眼睛看见机器人,打开窗户看见满天的飞行器……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被打开了,走进门的乔艺雨看了韩乐一眼:“我以为你睡着了。”
韩乐不知道该回答什么,这时候乔艺雨在他边上坐了下来问他:“要我帮你吗?”
“难道你还会催眠?”韩乐僵硬的笑笑。
“不,是人工细菌有合成催眠类药物的功能。”
韩乐轻轻点了点头,然后乔艺雨微暖的手就覆盖上了他的额头,接着乔艺雨就在他身边躺了下来,韩乐这时候明白过来,就和要让他冬眠必须冬眠她自己一样,催眠也是同样的。
渐渐的,韩乐觉得浑身放松了下来,因为这个动作的暧昧所引起的紧张就像潮水一般退去,轻轻的温暖舒适感从乔艺雨的那只手为出点,渐渐的扩散到了全身,韩乐转过头去,最后看了乔艺雨一眼,然后闭上了眼睛。意识逐渐在这种舒适中开始飘忽,弥散,刚才那些在脑袋里回荡不止的念头就像肥皂泡一样,一个一个的消失了,最终化成了一片虚无。
四个小时后,乔艺雨先醒了过来,轻轻凑过脸去听韩乐的呼吸——几乎是听不到了,胸口完全没有起伏,这说明休眠起作用了。乔艺雨看了一下时间,4月15日,凌晨3点,2o13年。
韩乐的身体不重,乔艺雨抱起他没觉得有太大困难,不过因为冰柜体积不是特别大,放进去的时候还是免不了磕碰了两下,辅助系统提示她要道个歉,但乔艺雨知道用不着了。
制冷过程是缓慢进行的,从环境温度24度降低到3度,乔艺雨一直靠手测以及操作开关来延长时间,确保环境温度和体温一直都在同步下降,十几个小时以后,韩乐的低温达到预定数值并稳定下来,此时他的体表覆盖了一层淡淡的寒霜,如果有第三个人在场,一定不会认为韩乐还有活着的可能性,以为这是乔艺雨的谋杀第一现场。
用一个电脑上的cpu风扇以及两根导管,乔艺雨做了一个简易的换气装置,防止二氧化碳长时间在冰柜下方沉积导致缺氧,做完这些,乔艺雨知道自己的工作基本上都完成了,她把房间的窗户都关上,反锁,合上窗帘,然后从房间里拿出自己的手提箱,闭上眼睛,让箱体如液体一样,将冰柜慢慢浸润,就像给整只冰柜涂上了一层金属薄膜——薄膜能够在阻隔大部分细菌的同时达到透气效果,同时还能阻止闯入者看到其中的韩乐,如果有人打算使用硬办法的话,乔艺雨也会在第一时间知道。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等待,对乔艺雨来说这并不困难,她打开韩乐的电脑,找出几款曾经见到韩乐玩的游戏开始玩了起来——本来韩乐还说要教她一起玩的,可惜找到合适的机会。
次日上午,乔艺雨接到朱玉祥他的电话,在电话里他说他出院了,乔艺雨对他表示恭喜,然后告诉对方自己现在在机场,准备和韩乐去外省旅游——在朱玉祥询问他们去哪之前,挂掉了手机。
下午朱玉祥来过一次,敲了半个小时门,但没人回应,到第二天中午,周海也过来了一次,同样敲门,但还是没人回答。
晚上张鑫打过来电话,是关于对账的,乔艺雨说他这几天没空,让他先留着。
第三天,乔艺雨在网上找了一款柴油电机,下订单后不到五个小时就送上了门,工人们有些诧异客厅中央的大柜子是什么,乔艺雨只说是实验室的材料——需要维持冷藏,所以要做一套备用电源。申海虽然不太可能断电,但也要考虑到意外。
第四天一早,乔艺雨像往常一样检查钱包,钥匙,以及手机,但是在出门后又折了回来,把韩乐床头柜上的一只电子钟放到韩乐的边上。
室外阳光灿烂一片,冰柜里寒气逼人,客观上的时间并没有因为这一点而区别对待。只不过对于现在的韩乐来说,时间在他睡着的那一刻就已经停止了,而对于乔艺雨却一直在继续——两个人的命运在这里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分岔,韩乐在无意识中等待着在未来的某一天苏醒,而乔艺雨还要继续着她21世纪的古代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