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第八章当时明月在(十一)
祁庭原本正在仔细打量对面众人面目,希望能够分辨出这五艘快艇的来历,听到褚老大和灰衣秀士的对话,差点握不住手中的船舵,他虽然年轻,却也知晓六大寇的声名,虽然是水寇,却都是一方之雄,在他们的屠刀下,不知死过多少无辜百姓,不知死过多少英雄豪杰,就是岳阳剑派,每年在江上的货船,也至少会损失两成。不过这一切都已经是昨日黄花,前些时日赤壁一场鏖战,六大寇烟消云散,青龙堂、飞鱼堂余部被江宁唐家招安,骷髅会、锦帆会杀出重围,如今已经扬帆入海,而昔日的六大寇之首的天羽盟,下场最是离奇,二当家京飞羽亲手杀了盟主段天群,率众北上投靠了幽冀,虽然说杀人放火受招安,这也算是乱世常事,但是水上称雄的大寇投靠了几乎没有水军建制的藩王,这倒是一件意味深长的事情。岳阳剑派弟子们私下议论起来,都说是幽冀野心勃勃,早有南下之意,这才用心收拢了一股水寇,以便于将来组建水军,与江南争衡,对于天羽盟来说,与其投靠已经拥有强大水军的越国公,还不如在幽冀另起炉灶来得快意,正因这样的想法,众人虽然对京飞羽的行径看不过眼,却也着实佩服此人的胆量心胸。
只是无论事实真相如何,祁庭可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亲眼见到传说中的六大寇,眼前这位大概已经丢掉了位子地骷髅会主也就罢了。无论如何这人都是少主的朋友,这些年来骷髅会和岳阳剑派也没有结下生死大仇,可是这位京飞羽的出现可就令人胆战心惊了,姑且不说这位幽冀未来的水军都督,是怎么跑到王辖下的洞庭湖的,只凭他率众拦住自己两人的去路,就多半没有安着什么好心,双方若是动起手来,凶名在外。艺业高明的骷髅会主自然不虞难以逃生,自己这样的小人物可怎么办呢,莫非我还没有娶上媳妇,就要被这些天杀地水寇杀人灭口么?越想越是害怕。祁庭虽然勉强还能控制住船舵,身形却慢慢蜷缩了起来,渐渐形成一种极其谨慎戒惧的姿势,躲在船舵后面。一双眼睛偷偷瞥向湖面,只待京飞羽喝令动手,便要跳水逃生。
祁庭的这一番小动作自然瞒不过褚老大和京飞羽的耳目,只是他们谁都无心理会。两人遥遥对峙,一个满面煞气,一个淡定从容。神情虽有不同。却是一般地气势凌云。不愧是昔日江水上六大寇的首脑人物。僵持了片刻,那灰衣秀士倏尔一笑。扬声道:“求荣是真,卖主未必,以利合者,必以利分,京某若是不先动手,只怕现在死的就是在下了,若说在下有什么遗憾,那就是未免有些对不住褚兄和伊会主,不过两位得到青萍小姐相助,以寡敌众大获全胜,却让京某好生钦羡,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倚,褚兄如今攀上了魔帝的高枝,想必不会再因此怨憎京某了,只是不知道文兄弟现在何处,当年京某与文兄弟明争暗斗,可谓生死之交,如今一在朝堂,一在江湖,只怕日后相见无期,倒让京某感慨万分。”
褚老大闻言心中一窒,想当初骷髅会势力初成,没少遭到天羽盟地打压,尤其是这个京飞羽,各种手段层出不穷,好几次差点将自己逼到绝路上,幸好自己遇见了文缙儒,有了这个有力的臂助,才能和天羽盟相抗,更是渐渐成为了六大寇之一,其中艰苦,一言难尽。不过弱肉强食乃是江湖惯例,待到骷髅会势力大成之后,天羽盟也就放弃了继续打压,反而几次有意示好,褚老大虽然性情暴烈,却也知道不能为了报仇不顾兄弟的死活,双方才渐渐相安,想不到赤壁一战,自己又差点断送在这个京飞羽手上,就连骷髅会并入锦帆会,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在赤壁损失惨重,至今想起来都觉得郁闷。嘴里嘟囓了几句,褚老大懒得继续和京飞羽叙旧,悍然道:“废话不必说了,你小子来洞庭干什么,是要趁火打劫,还是落井下石?”
京飞羽唇角不知不觉间透出一缕笑意,悠然道:“褚兄也未免太看轻了在下,就算在下如今听命行事,身不由己,难道会到魔帝面前自寻死路么?实在是世子殿下得知绿绮小姐请到了廖水清廖先生为青萍小姐医治相思绝毒,事到临头却又找不到人,如果得不到助力多半会功亏一篑,这才派了我们南下,若非如此,京某军务繁忙,百事缠身,又何必千里迢迢地赶到洞庭湖冒险呢?”
褚老大心中泛起疑虑,他自然知道京飞羽不会对自己全说实话,如果这一行人当真是千里迢迢从幽冀南下,只怕路上早就被忌惮幽冀训练水军的势力暗中绞杀了,这一点即便是他这个无心天下大势地水寇也是心知肚明,
幽冀铁骑南下,京飞羽根本不可能越过黄河半步,更洞庭湖了。仔细想来,多半是赤壁一战之后,京飞羽麾下伤亡惨重,留在某处休养生息,只待风平浪静之后再暗中北上,想不到如今却被那个燕王世子派来找人,有了昔日纵横江水的天羽盟相助,找到杨宁和青萍的希望自然增强了三分,只是如此一来,这些人地北上之路可就艰难曲折多了,自己都能够看破这一点,别人也不会蒙在鼓里,京飞羽此来是冒了奇险,也不知道这个燕王世子为什么如此费心,难道就不怕苦心筹划地水军基业被扼杀在襁褓之中么?
京飞羽似乎是感觉到了褚老大地心思,微微一笑,招手示意褚老大近一点,两人隔着几丈水面,褚老大自然不可能当真靠近去听。却也不禁身形前移,面上露出聆听之色,京飞羽左右打量了一番,低声道:“褚兄,咱们昔日也算是故交,京某就不瞒你,这命令是西门统领亲自传下的,听说世子殿下对琴绝一往情深,哪里忍心绿绮小姐遭受丧妹之痛。这才动用了我们这些人潜入洞庭,帮忙寻找青萍小姐,这件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你可别胡乱说出去,要知道世子殿下可是已经有了未婚妻子地,天下女子哪有不嫉妒的,如果给未来的王妃殿下知道这件事。只怕难免河东狮吼,主上不好过,我们这些底下人岂不是更加难过,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一次京某前来绝无半点恶意,褚兄想必也是来找人的。我们不妨交通一下消息。也免得浪费时间。褚兄应该明白,我们现在最缺少的是什么。”
褚老大半信半疑。全然忘记了京飞羽的所谓低语,其实比方才低不了多少,不仅他听得清清楚楚,就连在船尾蜷缩身子不敢露头的祁庭,面上也已经露出不可置信的古怪神色,京飞羽有意无意瞥了褚老大身后一眼,继续道:“褚兄,还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现在青萍小姐多半已经服下了最后一粒解药,如果我们三天之内不能找到他们,只怕即使相思绝毒有服下就能生效的解药,也来不及给青萍小姐使用了,更何况据我所知,廖先生那里并没有现成地解药,就是想要解毒,也不是立杆见影的事情,褚兄对那魔帝似乎颇为忠诚,总不愿看见未来的主母香消玉殒吧?”
褚老大闻言大惊失色,再也顾不得对罗承玉和京飞羽腹诽,脱口道:“这怎么可能,当初青萍小姐从那贼婆娘身上取得解药,是老子亲眼看到的,地的确确是十粒解药,即使药效不稳,到了现在也应该还剩一粒,怎么可能没有了,这样的话,岂不是只剩下三日时间,洞庭湖方圆八百里,浩瀚广袤,若是万一找不到他们,那可怎么办?”
京飞羽看着气急败坏的褚老大,禁不住摸摸鼻子,决定不将吴澄中途要走一粒“长相思”地事情泄露出来,要不然只怕这个莽汉要当场发疯,自己虽然人多势众,但是真要和褚老大生死相搏,即便胜了也是得不偿失,心思一转,低声下气地道:“老褚,这个消息我也是偶然听说的,怎么可能知道其中详情,不过你可别胡乱说出去,现在说出去也是有害无利,与其搅得人心惶惶,不如我们多花几分力气找人,再说如果被有心人知道了青萍小姐只剩下三日性命,只怕会趁机出手搅乱浑水,若是他们以为还有六日,不免要迟疑犹豫两三天,等他们醒过神来,我们说不定都已经找到了子静公子和青萍小姐了,你说是不是?”
褚老大若有所思地点着头,虽然对京飞羽没有任何好感,但是不可否认,此人的谋略胜过文老二,武功也不在自己之下,反正现在大家都在找人,想必他也不会故意延宕,与其将消息透漏出去,令亲者痛仇者快,倒不如听从京飞羽的意见,心中虽然如此想,却仍然恶狠狠地瞪了京飞羽一眼,恶声恶气地道:“罢了,老子急着找人,也懒得与你为难,这个消息老子不传出去就是,不过你小子也要尽心竭力,如果被老子知道你暗中搞鬼,就算是得罪了什么燕王世子、西门统领,老子也要让你小子去喂洞庭湖地鱼虾。”
听到褚老大的威胁,京飞羽不禁有些好笑,要知道昔日两人虽然勉强算是平起平坐,如今却已经是天渊之别,不论武功智谋,还是身后的势力都是相差甚远,想不到褚老大竟然空口说白话地威胁自己,岂非可笑至极。想到此处,京飞羽正想嘲讽褚老大两句,却无意看到了褚老大地眼神,凌厉如刀,杀气纵横,隐隐竟有睥睨天下地气势,心中不禁一寒,暗道,虽然听说此人得到了魔帝地指点,难道不过短短数月,就当真脱胎换骨,非复吴下阿蒙,竟有把握可以杀了自己?暗自警惕之余,京飞
却丝毫不漏端倪,挥手催舟,直至两艘外形大同小异碰着船头,从身后地属下手中取过洞庭水图,指了几处所在道:“褚兄何出此言。在下岂敢有丝毫懈怠,这些地方我都已经找过,并没有任何踪迹,不如我们商量一下应该如何配合吧?”
褚老大犹豫了一下,虽然有些拿不定主意,但是想来想去,也不觉得京飞羽会在这个时候寻杨宁为难,蛟龙颈下有逆鳞,兔子急了还蹬鹰。京飞羽应该不会这样蠢,便也抖擞精神将自己和雷剑云商量过的安排大略说了一遍,京飞羽连连点头,也将己方地计划详细告知。其中有一些十分艰险的所在,双方又按照距离方向大致划定了搜索的范围,一切商量妥当之后,褚老大再度威胁道:“京飞羽。老子跟你再说一次,你若是不插手此事也就罢了,如果敢从中混水摸鱼,就是这一次杀不了你。日后也绝对不会放过你,将来你们迟早要南下的,如今还在江上往来的朋友不是老子的兄弟。就是伊会主的旧交。到时候混几个进去。要取你的项上人头,也未必不可能。你给老子小心了。”
京飞羽心中一颤,如果说方才的威胁似乎并无多少真实,此刻地威胁却是实实在在的,北军南下,这是迟早的事情,而自己奉命组建的水军,不可避免地要打上一些长江水寇地印记,这其中难免混进一两个钉子,要知道若论交游广阔,仗义疏财,六大寇之中还真没有人比得过褚老大和伊不平,谁知道自己那些属下里面有没有他们的故旧,一想到这里,他的心头便涌起一缕杀机,暗下决定,返回幽冀之后,一定要向世子殿下谏言,不可轻忽了伊不平和褚老大两人才行。
心中虽然千回百转,表面上却不露半分痕迹,京飞羽收起水图,又看了缩在船尾的祁庭一眼,含笑道:“既然已经说妥了,那十里洲我们就不去了,褚兄,在下先告辞了,若有消息,在下一定派人转告褚兄,只是你们要小心君山帮,我听说最近君山帮来了洛阳地贵客呢。”意犹未尽,京飞羽便已经一揖而别,五艘快艇如来时一般迅捷地离开,不过片刻就消失在湖天之间。
褚老大神色略略有些茫然,杨宁的真正身份他并不清楚,自然不明白洛阳来人与自己有什么相干,想了半晌摸摸脑袋道:“真是莫名其妙,小七,时间还来得及,我们现在就去十里洲吧。”说罢伸手去拿船桨,不料刚刚弯下腰,身后就有一股劲风扑来,褚老大是在刀山血海里面闯出来人,一闪身避开来人,一边转身一边拔剑,心中涌起无限怒气,准备将偷袭之人劈成两半,不料却瞧见祁庭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扑上前来,微微一怔,祁庭已经紧紧抱住了他的大腿,哀求道:“褚大爷,我什么都没有听见,你老可别杀我灭口,小子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大恩,大爷饶命啊!”
褚老大闻言只觉浑身无力,喃喃道:“雷小子,你从哪里找来这么一个活宝。”
一脚将祁庭踹到船尾,褚老大好说歹说才让这个少年相信自己绝对没有杀人灭口的打算,祁庭这才破涕而笑,抹着眼泪继续掌舵,快艇径自向十里洲驶去。不理会战战兢兢地祁庭,褚老大忧虑不已,为什么解药会无端端少了一粒,三天时间能不能找到杨宁和青萍,种种疑问在脑海里翻来覆去,褚老大只觉一脑子乱麻,暗暗诅咒了京飞羽一番,开始盘算起应该如何在最短时间内一一探过那些可能成为杨宁和青萍藏身之地的凶险绝地,只是少了三天时间,这个任务比想象的似乎更加艰难,褚老大只觉头痛欲裂。这个时候地褚老大尚不知晓,在他视力不及之处,有多少人到处寻找杨宁和青萍地踪迹,除了这一对少年男女之外,只怕再也没有人能够让三藩明暗势力如此同心了。
只是尽管人人都竭尽全力,杨宁和青萍地下落却始终都没有踪迹,八百里洞庭湖,水域宽广非常,即便出动了数万人手,却依旧不可能将洞庭湖每个角落全部搜到,其实廖水清等人最开始的目地,只是将消息散布开来,一旦杨宁和青萍得到讯息,很有可能自行返回岳阳,无奈这个期望很快就落空了,很有可能他们选择了与世隔绝的地方栖身。接下来就只有深入这些绝地险地探察杨宁和青萍的踪迹,可是除非水性卓绝的高手,谁能够履险如夷,到了第三天,真正还能起到作用的,就只有寥寥数人而已,即便如此,这些人心中也都全无把握,湖水茫茫,云天浩浩,杨宁和青萍两个人,究竟藏到了哪里,大概只有鬼神才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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