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大大的酷吏在此妄议齐国传承,可谓胆大包天。
只听俊下臣幽幽道:理由呢?
仇神机道:田氏子侄中,最有出息的就是田承嗣和田三思。从宗法来说,田承嗣承袭的是祖爵周国侯,继承的是田后亲生父亲的衣钵,所以,他是大宗,田三思是小宗。再从血缘上来说,田承嗣是田元爽一脉,田三思是田元庆一脉,元爽是兄,是长房,元庆是弟,是二房,按照这个顺序,田承嗣也该是最有希望成为王嗣的人,兄以为如何?
俊下臣又踱起了步子,踱了半晌,方才止步,回首对仇神机道:田七娘将驻跸于香山寺,王亲国戚、文田百官则分别住在临时征用的官宦人家的精舍、别苑里。田承嗣的住处在奉选大观!
仇神机微笑道:好!等他到了,我便去拜访,希望这一次,不会再碰一鼻子灰回来!
俊下臣呵呵一笑,笃定地道:不会的!田承嗣不是离姜!
田七娘的仪仗赶到龙门,先行赶到龙门准备的文田大臣一起迎到山前,接了田七娘上山,这才各自散开,分头安置。仇神机把布防巡逻一应事宜重新安排、检查了一番,回到香山向田后汇报了一下,一见田七娘露出倦意,忙起身告辞。
仇神机离开香山,便直奔奉先大观。田承嗣府上的人见是金吾卫大将军来访,倒也不敢怠慢,忙把他请进一间安静清洁的雅房,奉上一杯羊奶制成的乳酪。
仇神机坐定身子,喝了口乳酪,问道:某冒昧来访,事先不曾有约,不知田候可在?
田府家人答道:不巧的很,大王巡幸龙门,田氏族人伴随者众多,因为平素众族人也都难得一见,我家阿郎与三思大人一同会唔田氏族亲去了。
仇神机哦了一声,微微有些失望,转念又问:不知田侯离开多久了?
田府家人道:约摸有一个半时辰。
仇神机略一思索,道:既如此,想必田侯也该回来了,那某就小坐片刻,等一等。
田府家人道:是,大将军请坐,我家阿郎回来,小的会立即禀报。
此时,奉先大观后山的山谷中,松柏耸立,凉风习习。林间铺摆着数十张竹席,席上放着几案,几案上面摆着酪浆、米酒、水果、点心等各色吃食。在京的田氏族人俱都聚集于此,一个个锦袍玉带,贵气逼人
如许之多的人聚集在这里,仿佛踏春出游的模样,但现场却是异常的安静,并不见有丝毫的喧哗声响。坐在中间席位上的,当然是田承嗣和田三思,这两个人俨然是整个田氏家族的核心人物。
田承嗣道:诸位,方才我跟三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田氏一族,富贵荣华全系于大王一身。如今,姜齐和田齐王储之争已是迫在眉睫。这个时候,我们田氏族人必须上下一心,全力以赴。
田三思大声道:自大王登基以来,我田氏就是王族,尊贵无比!但要想万世无忧,但凡我田氏族人,必须全力以赴,谁若三心二意,就是我全族之共敌,当群起而歼之!王储之位迟迟没有定夺,全因朝野尚有忠于姜齐宗室者,或有兵、或有权,令大王不得不有所顾忌。如今我们要做的,就是把姜齐宗室杀光,把忠于姜齐的大臣杀光,替大王扫除一切障碍!
田承嗣颔首道:三思所言甚是!如今,泽上君姜雾金、郇仪侯姜素子、南安君姜尚晨等姜齐宗室子弟还在,我们得尽快把这些人除掉,再把朝廷中不肯附从于我田氏的大臣也逐一干掉!
田三思见他托大,总是在族人和自己面前摆出一副田氏宗长的派头来,心中大为不悦,冷哼一声,接口道:你不要忘了!还有公子兰的两个儿子!他们也绝对活不得!
公子兰就是田七娘的长子。
公子兰素有贤名,在朝野间极孚人望,当初成为田七娘称王的一大障碍,于是他派仇神机勒令其自尽。
公子兰死后,田七娘以仇神机错会圣意,枉杀王子的名义贬他到地方上,同时恢复了公子兰的封号,公子兰的两个儿子也就得以回到临安,重新成了王子,这两个人,当然也是有资格继承王位的。
田承嗣道:不错!这两个小子也不能放过!时不我待啊诸位!大王年事已高,我们务必要尽快铲除一切障碍!
虽然这个誓师大会热火朝天,但也有人漫不经心,他叫田倏暨。
田氏家族最初被田七娘憎恶,流放边疆。那段被流放的苦难,对不同性格的人,会产生不同的影响,田承嗣、田三思这些人一朝大权在握,就更加的热衷于权力,往昔夹着尾巴做人,而今飞扬跋扈,恨不得把当年的失意十倍百倍地赚回来。
田倏暨同田承嗣、田三思这两位堂兄却截然不同,他从小就比较沉默、性格懦弱,不喜争强好胜·对名利的欲.望也不强烈。
他的父亲是被他的姑母田七娘下令处死的,他没有能力也没有胆量向自己的姑母复仇,甚至连拒绝田七娘的封赏的勇气都没有,可他心底里又不愿意接受杀父仇人的赏赐,那种羞辱、仇恨和无能的感觉交织在一起,让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
对于田氏族人的野心勃勃,他一向不以为然,他总觉得,凭一个妇人而得天下,这天下绝对坐不安稳。田家真的再这样下去,早晚会惹来塌天大祸。
所以这些田氏族人在这里兴致勃勃地陶醉于即将成为真正王族的幻想中时,田倏暨感到的不是那种兴奋和激动,而是一种不安和乏味,但是因为他一向的懦弱,他不敢透露自己的真实想法,只能消极对待。
田承嗣和田三思对田氏家族的人又耳提面命一番,这才纷纷散去。人前,田承嗣和田三思还算和睦,人后却是谁也不服谁的,众人一但散去,二人也就各自离开,彼此连一句面子上的寒喧话都没有。
田承嗣刚刚回到奉先寺,候在门口的家人就上前禀报:阿郎,金吾卫大将军仇神机登门求见,已在客堂候您多时了。
哦!仇神机?
田承嗣目光一闪,说道:去,告诉仇将军,就说某已回来,换过衣裳便去见他!
田承嗣走进卧室,没有急着更衣,先是坐在那儿仔细地思索了一阵儿。他跟仇神机关系还不错,但那是因他们一个是田七娘的亲戚、一个是田七娘的心腹,却谈不上私交如何亲密,仇神机突然登门到访,意欲何为?
思索一阵,不得头绪,田承嗣只好起身道:来人,更衣!
两个侍婢闻声进来,帮他摘了冠,净了面,挽个道髻,又取出一套熏香的轻袍给他换上,田承嗣收拾停当,施施然地赶到客堂,仇神机一见他出现,急忙起身抱拳道:仇神机见过田侯。
哈哈哈,仇将军,劳你久等了,田某今日与族人聚会,刚刚回来,请坐,请坐,坐下谈。
田承嗣请仇神机归座,自己也在主位上坐下来,笑容满面地道:听闻将军此番率兵入驻龙门为大王值守,大军刚到,想必军务繁忙的很,不知将军登门,可是有什么要事与某商议么?
仇神机微笑道:仇某今日来,正是有一桩极重要的大事想与田侯商量。
哦?
田承嗣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轻轻一摆手,侍立于堂下的几个家人立即躬身退了出去。
田承嗣道:将军请讲!
仇神机双手扶膝,正容说道:仇某是个田人,说话喜欢直来直去,就不跟田侯绕弯子了。
田承嗣呵呵一笑,道:如此最好,大家绕来绕去,猜来猜去的,忒没意思。田某就喜欢性情直爽的人,仇将军有话但请直言,出得你口,入得我耳,断不会叫他人知道。
仇神机道:如此,仇某就直言了。田侯,如今这天下,虽然已经打着田齐的旗号,可是任谁都看得出,大王还在犹豫,改朝换代,以后是姜齐还是田齐说不准!
田承嗣一惊,刚要开口说话,仇神机举手压了压,继续道:仇某对大王一向忠心耿耿,想必田侯也很清楚仇某的为人,若有掩饰之语,实无必要。
田承嗣捋了捋胡子,呵呵一笑道:嗯,那么,仇将军到底想说什么?
仇神机道:那就是我齐国立储属意谁家?不知田侯对此,有何看法?
田承嗣目中精芒倏地一闪·微微倾身向前,专注地道:不知仇将军对此有什么看法?
仇神机沉声道:王储关乎江山社稷,万世太平,不可不予重视。田侯是王族中第一人,对于王储人选,田侯都该有所考虑才是,莫非田侯心中就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么?
田承嗣摆手道:嗳!这个,当然是由大王她老人家乾纲独断。如果你要问我,呵呵,以我看来,大王有两个儿子,想必将来继承王位,也必是这二人之一。
仇神机晒然道:大王取姜齐而代之,会把姜齐的宗室王爷立为王储?须知,他们虽是大王之子,他们姓姜而不姓田,自古以来,岂有帝王把江山社稷传予外姓人之手的先例?
田承嗣狡黠地道:那么,仇将军以为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