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朝之后,田七娘来到大殿,裴纨为她端上一碗她最爱喝的醪糟,便轻手轻脚地退到了一边,生怕触了她的霉头。
殿上有两个人,一个是上大夫上官霁,一个是外郎卿高无言,两人早朝还没结束就已经等在这里了,裴纨已经知道他们的来意,自然格外小心。
果然,田七娘一听二人说明来意,脸色立即阴沉下来。
两个人是检举揭发来了。
田七娘本来是最喜欢听人告密的,为此她还特意设了铜匦接受告密,她甚至还下了一道旨,命令天下郡县,如果有人进京告密,须给告密者提供驿马和住宿、饮食待遇,送其来京告密,且地方官不得诘问告密内容。告密属实给予封赏,告密不实不予追究。
可是今天这两人告密,田七娘实在是高兴不起来。因为这两个人揭发的不但是田七娘的亲戚,而且田七娘极为信赖、倚重的几个心腹。
上官霁和高无言检举的人是啸含子、宗楚客两兄弟、他们的堂弟宗晋卿,此外还有在田七娘披荆斩棘时立过汗马功劳的路无痕。
上官霁和高无言提供了账簿等确凿证据,指控啸含子三兄弟和路无痕等人贪脏枉法,收受贿赂,贪墨公款,卖官鬻爵。甚至在建造田氏七庙的过程中也偷工减料,大肆贪墨。
上官霁和高无言自然是被宰相们指使而来的,不过他们拿出的证据也是确凿无疑的。这些证据宰相们早就掌握着。之所以没有早拿出来,是因为这些证据虽能打击政敌。却不能起到让对手伤筋动骨,甚至彻底击溃的作用。所以一直没有动用,以免在没有充份准备的情况下贸然交手。
如今,田承乾咄咄逼人,他们不得不还以颜色了。
田七娘真的很难过,她当然懂得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更懂得明有所不见,聪有所不闻。举大德,赦小过,无求备于一人之义的王术。她也从不想苛求自己御下的官员清正廉洁的如圣人一般。
但是,啸含子三兄弟和路无痕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太过份了,卖官鬻爵!那么朝廷将会任命一些什么人作官?连田氏七庙的建造都敢偷工减料,那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贪墨的?
如今这齐国是她田七娘的齐国。她要让自己的帝国迈凌千古。她要打造一个属于她田七娘的盛世王朝,而这些贪官污吏的所作所为,是在毁损她的王朝大业。
想到这里,田七娘的眉梢地轻轻扬了起来。只是眉梢上扬,她那本来显得很是详和的佛一般雍容的面孔上便泛起了淡淡的杀气。
田七娘抓起朱笔,笔尖如锋,在纸上悬停了片刻,便笔走龙蛇。书写起来。片刻之后,一道圣旨写罢。田七娘对裴纨道:加印,送御史台,叫俊下臣从速办理!
裴纨答应一声,对小海使了个眼色,小海马上取来玉玺,裴纨趁机看了一眼那道圣旨,一瞧田七娘的遣词用句,就知道宗氏三兄弟或可留得一条性命,那个因带头劝进而高升的路无痕是一定完蛋了。
所谓着俊下臣再查,不过是按照律法走一遍程序,圣旨中已经决定了这些人的命运,而俊下臣这种善于体察圣意的人,是会按照田七娘想要给予的处罚,找出所需要的罪证的。
田七娘为了她的万世基业,决心大义灭亲,处治这些违反律法的臣民,但是她可能永远也不会意识到,她本人就在做着违反律法的事情。
上官霁和高无言见田七娘已经做出了处治,便躬身退下。田七娘疲惫地仰到椅背上,黯然闭上了双眼。裴纨见了,忙走到她背后,伸出纤纤十指,轻轻为她按摩着肩头。他发现,田七娘的鬓角已经变成了一片银霜,心中不禁有些黯然。
裴纨对这个从她十三岁时起就朝夕相处的田七娘,他是有一种特殊感情的,那种感情既像是对慈母的孺慕,又似对严父的敬畏。现在,他发现,尽管田七娘每天花费大量时间,耗用无数天材地宝保养她的身体,她的年华还是在一天天逝去……
小纨……
什么?裴纨一惊,赶紧问道。
田七娘悠悠叹息了一声,梦呓般呢喃道:……不能容忍任何人毁坏我亲手打造的帝国!可是,总有我信任、重用的人试图破坏它,你说……,究竟有谁是老妇可以信得过的呢?
裴纨轻柔地按着田七娘的双肩,认真地思考了许久,正想委婉地回避这个问题,却发现田七娘发出轻微的鼾声,她睡着了……
俊下臣的效率高超,第二天一早,他就向田七娘禀报了审理结果:啸含子、宗楚客、宗晋卿三人联手贪默建造宫室的款项,罪证确凿,并从三人府上搜出了大量赃物,三人已承认所犯罪行,恭请圣裁。
田七娘下诏,啸含子贬为遵化县尉,宗楚客、宗晋卿流放。
田七娘旨意一下,俊下臣马上从袖子里又摸出一份奏章,说是司礼少卿路无痕梦见他登上湛露殿并坐上龙椅,穿上龙袍,受到百官膜拜。醒来以后沾沾自喜,把梦中所见告诉了他的亲人。
他的亲人深明大义,跑到御史台检举了他,俊下臣锁拿路无痕入狱勘问。路无痕对其野心供认不讳并畏罪自杀。田七娘下旨,人犯既死,不再追加罪名。路无痕家人深明大义,举告有功,不予追究!
路无痕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掉了。
啸含子和路无痕等人如今都是田承乾一党,他们的飞来横祸分明就是宰相们的反击。路无痕自尽,啸含子被贬为一个小小县尉,宗楚客和宗晋卿被流放岭南。一连串的有力反击,令非田氏一党的官员扬眉吐气。
但是田承乾岂肯甘休,马上指使俊下臣重施故伎,很快就从韦无知那里拿到了一份新的口供,招认宰相郑成尤尤是他同党。这一次俊下臣汲取了上一次攀咬苏良嗣失败的教训,一俟拿到口供,立即对郑成尤尤的府邸进行搜捕,竟然变戏法儿似的搜出了盔甲百余副,长矛数百枝、劲弩数十具。
郑成尤尤不仅是宰相,而且还有军衔。他曾长期担任过军坊流宫尚书,直到现在还有一个辅国大将军的军衔。其人脉广泛,门人众多,又身兼文田两职,一听说他是韦无知的同党,田七娘大为紧张,马上命俊下臣加紧盘查,并加强了京城防务。
郑成尤尤入狱后,一见那令人魂飞魄散的新奇刑具,就知道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根本捱不过这些刑具的折磨,郑家门人众多,到时候受刑不过,违心攀咬一番,必然害了许多与郑家交好的大臣,而自己背着这谋反的罪名终究难逃一死,还不如早早了断,把心一横,竟碰柱而亡。
田七娘闻讯大怒,下令掘其父、祖之墓,曝其父祖尸骨于荒野,俊下臣犹不死心,见郑成尤尤自尽,便对其子用刑,迫其交待同党。其受刑不过,便胡乱招认了一些大臣,一时间,如司礼卿欧阳通、右御使中丞格辅元等数十位大臣皆以谋反罪入狱。
宰相们不甘示弱,他们掌握的对方官员的不法证据,不断对其进行弹劾,原本一派升平气象的官场被搅得乌烟瘴气。田七娘原以为她登基以后政治清明、百官清廉,却没想到谋反的谋反、贪污的贪污,愤怒伤心之下,杀心大起。
一时间,临安城腥风血雨,自田七娘登基之后已冷清许久的几处弃市所在再度门庭若市,每天都有被押赴刑场处决的官员。此时,已经进入炎炎夏季,可是对许多人来说,每天都心寒如冰。
宰相们同田承乾的决战,遥儿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他知道要想制止这一切,唯有第三股力量插手。这个第三方力量的最佳人选自然是田三思,只要他肯出手,不但能改变眼下这种局面,而且还可以沉重打击田承乾。
然而,田三思对眼下这种状况非常满意,对决的双方为了避免第三方势力加入对方阵营,在厮杀中都竭力避免把隶属于第三方势力集团的官员们牵扯进来,田三思既然毫无损失,自然乐得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弥子暇此时正在与欧阳玉衍斗法,田三思又按兵不动,遥儿别无他策,只得硬着头皮去找穆夫人。眼下,如果还有人能制止这场惨烈战斗,也就只有这位临安之花了!
……
湖上一座轩亭,穆夫人坐在一领笛竹凉席上,一肘支着几案,微微蹙着眉头。
此处是公主府的后花园,离姜的衣着比较随意,一头秀发松松地挽着,只穿了一领雪纹罗裳,赤着双足。
离姜身下这领竹席其泽莹润如玉,乃是取自盛产名竹的蕲州,滑如铺薤叶,冷似卧龙鳞,柔软坚韧,光滑清凉,可以横竖折叠而不变形,这样的一领竹席至少价值百金。
蕲州竹席刚刚制作完成的时候是青色的,随着时间流转和使用,渐渐变成茶色,然后颜色愈来愈深。离姜身下的这领竹席已经呈棕红色,可见其年头之久远,这样一领竹席,市面上至少卖到五百金。
不过这领竹席乃是离姜的嫁妆之一,宫廷御用之物,其价又远非五百金可得了。花了!席,市面上至少卖到五百金。(未完待续……
第218章混乱谁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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