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儿和蛮一貌、李宙昂等人离开时,那些被俘的苗人男女都被带走了。
遥儿没叫那些土兵押送,依照李宙昂的说法,这些所谓的俘虏不是女子便是儿童,何须着人押送,有虞七将军五个人五口刀足矣。
宋万游叫土兵抬起昏厥不醒的李平异,远远辍在遥儿等人的后面,一大堆土兵散漫地跟在他们后面,枪矛上的头颅都被卸在了停尸场的边上,准备回头就派人运来柴草,把所有尸体付之一炬。
遥儿虽然带了一大群人回去,不过宋家装得下,宋家这幢大宅,是前衙后宅,在主建筑群周围有大片的空间都被圈进了院内,可宋家也住不下这么大的地方,许多地方都空置着,只是一片野草丛生的杂地,便是容纳数千人也不成问题。
回到宋府之后,遥儿只与宋燕境简单的见礼、会谈了一番,便请主人回避,单独与蛮一貌和李宙昂等人商议了一番公事。
蛮一貌愤懑地道:“李平异在蛮州已杀戮流人老幼妇孺九百余人,又大肆株连,抓了许多苗童苗女,在苗寨时奸淫掳掠更不知祸害了多少人了。我们一路赶来,从沿途馆驿得到的消息,王德寿在岭南东道杀流人七百有余,另外几名钦差分赴各地杀人三百至五百不等,而且无一例外的,他们都大肆索贿,但有不从便安一个叛逆同谋的罪名,所经之处,搅得乌烟瘴气。”
李宙昂补充道:“这还只是我们来时路上听到的消息,现在也不知道他们又犯下多少恶行!”
遥儿沉重地道:“他们的恶事做不了多久了,云郡已反、岭南郡亦反,百姓之怒,天子虽深居九重宫阙之内业已知晓,恐怕这雷霆之怒用不了多久就要着落在他们身上!”
李宙昂“啊”地一声,轻拍额头道:“我等赶到夜郎时,曾有驿使赶来,送来一道密旨。因有蜡封,大王又指明是给你的旨意。我等不敢开启,如今还不知旨意详情,我去取来!”
……
“曰暮时分。三溪两峒共十九寨谢蛮族人将攻打红河县城!”
虞七的瞳孔蓦然一缩,惊道:“造反?”
随即匆匆计算道:“我只有三百兵卒,又人地两生,姓宋的靠不靠得住?如果他无力守城,我护着你马上离开!”
遥儿作了个啼笑皆非的表情。问道:“你怎不问我是如何知道的?”
虞七不以为然地道:“问这个干吗?你一向神通广大,能打听到这个消息有甚么希奇。”
遥儿叹了口气道:“你倒是懒人懒福,不舍得操心,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我与沈人醉在赶来红河的路上,中了谢蛮的吹箭,曾经落到了他们手中!”
“这还要感谢在云郡时一位蜀曳首领赠予的一串狼牙项链,那拦路的谢蛮用淬了迷药的吹箭抓住我们,本想当场斩杀的,结果看到这条项链……”
虞七道:“不杀你。却也不会因此把他们要攻打红河县城的消息告诉你吧?莫非还有隐情?”
遥儿颔首道:“是!他们不止发现了蜀曳首领的信物,还发现了我的圣旨,他们之中恰巧有人认得这是圣旨,当然想要弄清楚我的身份。他们弄明白了我的身份后,我也从他们口中知道了李平异在蛮州已经祸害了多少座村寨,迫得他们人人自危,被逼反抗!”
遥儿紧紧地盯着虞七,一字一句地道:“他们反抗是真,但他们的反抗只是打算劫杀落单的齐人泄愤,对李平异带出县城的土兵放冷箭袭扰。至于攻城掠寨这种事,谢蛮远不及乌蛮和俚獠桀骜,是做不出的,所以……”
遥儿伸出一根手指。悠悠然地点向自己的鼻尖:“攻打红河县城这个主意,不是他们的主意,而是我的主意。”
“什么?”
虞七这回真的吃惊了,但是惊讶的神色刚刚在他脸上凝聚,便又渐渐散去。虞七道:“你不可能真的鼓动谢蛮造反,这对他们没有半点好处。莫非……,你杀李平异的关键就在这里?”
遥儿欣然一笑,点头道:“不错!谢蛮一旦攻城,城中必定大乱,小小的红河城,根本没有多少驻兵,宋氏家族的族兵主力也不在这里,城中守军是抵挡不住两峒三溪十九寨蛮兵的攻击的,只要他们进了城……”
虞七的目光微微一闪,缓缓接口道:“曰暮攻城,攻进城来时,怕已漆黑如墨。城中大乱,蛮人又没有军伍作风,一向喜欢三五成群,散兵作战,到时势必满城乱兵,那时如果李平异死了……”
遥儿微笑道:“那时李平异死了,谁知道他是死于谁人手中?所以,我要你做的事只是……到时候抵抗的不要太顽强,李平异的人头,我来取!”
虞七皱了皱眉,道:“李平异一死,这笔帐势必会算在谢蛮头上,朝廷会不会因之大怒,派重兵围剿?”
遥儿泰然道:“不会!裴怀古在云郡已经接到天子旨意,从天子旨意的内容来看,南方诸蛮纷纷造反,女王有些慌了,她要安抚,而不是围剿,否则朝廷兵马全要撒进南方重重大山里去了。因此,李平异死后,谢蛮撤退,本钦差则出面招抚,诸蛮降顺,不就成了?”
虞七拳掌一击,兴奋地道:“天衣无缝!”
遥儿道:“不过,我在事先并不知道你已经赶到,所以,我现在还得派人带着我的狼牙项链出城一趟,与他们取得联系。好在你的兵马是这城中唯一身着朝廷兵马制服的人,容易辩认,要不然必成大麻烦!”
虞七道:“这好办!我在军中这许多年,岂能没有三五个心腹死士?项链给我,我派人去!”
两人刚说到这里,李宙昂便揣着一卷圣旨急匆匆地走进来。
“长史,这就是我们赶到夜郎城时接到的京中密旨!”
遥儿点点头,从他手中接过密旨,验过蜡封和火漆无误,顺手从腰间拔出那柄锋利的铎销,将火漆蜡封划开,从那竹筒中取出圣旨。缓缓展开……李宙昂站在对面,就见圣旨缓缓展开,遮住了遥儿的脸,站在他这一侧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到圣旨上的二龙戏珠图金光闪闪。
说起来,李宙昂虽是京官,还真没见过几次圣旨,因为自己没有接到过圣旨,也没有仔细看过。干脆耐着姓子欣赏二龙戏珠了。
两条金龙张牙舞爪,扑向中间一颗宝珠。两条金龙都是侧脸,各自露出一只龙睛,龙睛也是以金线绣成,中间似乎掺杂了红色的丝线,金中透红,栩栩如生。
过了一会儿,圣旨缓缓地沉下去,露出了遥儿的两只眼睛,遥儿两眼微露迷茫。脸色阴晴不定,明明他在看着眼前的李宙昂,可是心神似乎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李宙昂微微皱了皱眉,担心地道:“长史,你没事吧?”
“哦,我没事!”
遥儿醒过神来,微笑了一下,道:“没什么事……麻烦你去帮蛮御使向他们录一下口供,等晚餐时,咱们再作详谈。”
李宙昂并未多想。点头答应,便出了遥儿的居处。
房门一关,虞七便从内室出来,问道:“出了什么事?”
遥儿把圣旨递过去。道:“喏,你看看。”
虞七也不矫情,接过圣旨来扫了一眼,便很干脆地递还给遥儿,道:“十个字里我只认识一个,还是你说吧。”
遥儿瞪了他一眼道:“不认字怎么习兵书?不习兵书。如何为大将?”
虞七撇撇嘴道:“军中不知多少大将军都是不识字的,纸上的兵书是死的,战场上教的兵书才是活的。那些不识字的大将军,可都是立过赫赫战功的。”
遥儿哼了一声,不理他的歪理邪说,只道:“圣旨上说,御史台众人有负圣恩,假籍天子之意,搔扰地方,欺凌弱小,以致激起民变,天子闻之甚怒。是以天子授我便宜之权,可临机专断,先斩后奏!”
虞七听了张大了嘴巴合不拢来,半晌才怪叫一声,又马上掩住嘴巴,小声而兴奋地道:“这么说,不用让谢蛮攻城了?只要拿了那些蛮人的口供,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处斩李平异。”
遥儿缓缓点了点头,道:“嗯!”
虞七伸手道:“狼牙项链给我?”
遥儿眉头一挑道:“作甚么?”
虞七道:“我派人去告诉他们,不必攻城了!”
遥儿背负双手,在房中缓缓地踱了一阵,沉吟、斟酌,就是不说话。
虞七皱了皱眉道:“怎么,还有什么问题?”
遥儿摇头道:“不行!城,还是要攻的!只是,我不必趁乱杀死李平异,城也不必真的攻破。等搔乱平息后,我再将李平异的罪行公示天下,把他明正典刑,这比悄无声息地杀了他效果更好!”
虞七疑惑地道:“不必如此吧?到时候有人证、有口供,有你和蛮一貌、李宙昂三人为证,砍他的人头还能有人质疑?”
遥儿笑了笑,道:“不!不是为了杀他的头!原本为了杀李平异而要他们攻城,只不过是顺手搭在我原定计划中的一环上,如今杀李平异虽有了正大光明的理由,可是这个计划还是要实施,否则计划的关键一环就要断掉!”
虞七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遥儿缓缓走到他面前,认真地道:“相信我,兄弟!我知道,攻城必有伤亡,如非必要,确实不需他们再攻城。但是我有一个必须这么做的理由,这么做,现在可能会有一些伤亡,以后却可以避免十倍百倍的伤亡。”
虞七凝视他半晌,展颜笑道:“好!你不肯说,我就不问!我既信你如我,依言行事便是!”
……
李平异悠悠醒来,甫一睁眼,一口气吸进去还没吐出来,就看见一只青面獠牙的厉鬼正瞪着一双怪眼看着他,与他近在咫尺。
李平异“嗷”地一声,又抽了!
牛一郎见李平异终于睁开双眼,大为欢喜,刚刚凑到他的近前,就听李平异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又晕厥过去,不禁愕然看向为李平异治疗的“相孬嘎”。
“相孬嘎”睁着一双眼圈上涂着白漆的怪眼,很无辜地看着他。
“相孬嘎”是谢蛮一族的称呼,翻译成汉语就是巫师。
这位巫师在蛮州很有名气,前两天他被请来给宋家一位长辈治病,住在府上还没有离开。为了表示对这位钦差大人的重视,宋万游特意把这位“相孬嘎”请来,救治李平异。
“相孬嘎”听说这官儿只是被人打晕,并没有生病,也就没有给他跳神,只是叫人端了一碗清水来,画符念咒的,最后把那符咒点着,灰烬投进水里。
说也奇怪,灰烬入水,那水登时变得浓黑如墨,也不知何以产生如此奇怪的变化。“相孬嘎”把这一碗墨水儿灌进了李平异的肚子,又为他推拿一番,也不知是巫药发挥了作用,还是昏迷的时间差不多了,总之李平异是醒过来了。
只是这巫师的打扮本就异常古怪,脸上又有各sè颜料画得形同鬼物,李平异刚刚苏醒,不明就里,刚一睁眼就看见一副鬼脸,竟然把他又吓晕了过去。
好在这一次晕的时间不长,过了一会儿李平异再度醒来,那个“相孬嘎”这回学了个乖。早就躲得远远的。李平异睁开眼,看见牛一郎谄媚的笑脸,这才没有再晕过去,只是心有余悸地道:“方才……方才本官好象看见一只鬼物。”
牛一郎讪讪地解释道:“御史,那不是鬼物,是宋县尊给你请来的医士。”
牛一郎三言两语解说清楚,那画了鬼脸的“相孬嘎”这才凑上前来,努力挤出一个温柔的笑脸,越看越是诡异。
李平异听说不是厉鬼索魂。这才安下心来。亏心事做多了,骤见不可能之事真的发生,他刚才是真的恐惧极了。
心神一定,他便想起了今日所受的奇耻大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