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是在哪儿?”
范艾迷迷糊糊醒来,感到头痛欲裂。
“你总算醒了。”
一个如释重负的声音传来,范艾睁眼看去,依稀所见是小丫头徐梦岚。
“我去叫褚叔叔过来。”不等范艾出声,徐梦岚丢下一句话就风风火火的跑了出去。
此刻已是晨晓时分,屋内一片大亮,远处的鸡鸣犬吠之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清晰可闻,范艾听来却不觉得喧闹,反倒有种熟悉的祥和。
他正盯着屋顶有些发呆,一阵脚步声传来,大汉跟在徐梦岚后面走进来。
想到自己昨天莫名其妙的晕倒,范艾正要起身感谢一下这主仆二人,却发现自己肩膀以下竟然毫无知觉。
“这是怎么回事?”范艾吃惊叫道。
徐梦岚有些犹豫,看了看褚匡仁,大汉只好说道:“应该是你昨日误吞‘醉焉石’的缘故,这石头乃是天地间为数不多的灵物,又沾染了酒仙飞升时的气数,本就仙气十足。再加上这几千年来不断吸收珍奇酒品,这其中无论哪一样进入凡人体内都不啻于一场灾难。”
“你的意思是我现在这样还要感到庆幸?”范艾不可思议道。
大汉耸耸肩,意思不言自明。
“你也不要太担心,既然你现在已经醒了,总会有办法的嘛!”徐梦岚瞪了一眼满脸无辜的褚匡仁,轻声安慰道。
“可是······”
范艾现在的心情可谓是五味杂陈,一方面确实庆幸自己没有因为一块破石头而送了性命,另一方面又实在无法接受自己成为瘫痪的事实,正要再无力地辩驳两句,视线所及恰好看到徐梦岚略显憔悴的面容,想到刚醒来时她就在身旁,一下子心又软了下来。
他本就不是怨天尤人的性子,尽管遭遇这样的打击,但还是很快就恢复过来。冷静下来之后再一想,不由地疑窦顿生。
“那我是怎么醒过来的?”
褚匡仁本以为范艾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后一时必定难以接受,说不定做些傻事出来,没想到这么快他就调整过来,赞赏之余不由地啧啧称奇。
“你能醒过来还得多亏褚叔叔,昨日见你晕倒后,他及时出手,这才免得你一直昏迷下去。”徐梦岚看到范艾不再自怨自艾,笑道。
看着一脸无所谓的褚匡仁,范艾有些发窘,明明是人家救了自己,可自己非但不感激反而大喊大叫,说一声不知好歹都是轻的了。
“多谢两位。”
范艾全身上下都不能动,只得伸着脖子点头示意。
徐梦岚看的有趣,咯咯笑了出来。
褚匡仁也咧开嘴角。
眼下身体已成这个样子,范艾也知道多思无益,他扭头转向窗外,过了一会才轻声道:“既然如此,劳烦两位派人将我送回永安县葫芦街客栈,我从那里来,现在也应回到那里去。”
尽管说的平稳,但还是有些许黯然从言语里溢了出来。
“你真的要回去?”褚匡仁摸着下巴问道。
“嗯。”范艾轻轻闭上眼睛。
“好,那你还我酒来!”
范艾睁开眼睛,看见褚匡仁向他伸着手,一副认真的表情。
“你能把那块石头从我身体里取出来么?”
“不能。”
“那你能不能再去一趟关外?”
“不去,太累。”
范艾看着分明就是耍无赖的褚匡仁,一时间无言以对。
深知自己这位老师脾性的徐梦岚却渐渐品出了味道,“褚叔叔你就别卖关子了,难道你有办法······?”声音里已然掩藏不住一丝雀跃。
褚匡仁微笑道:“我确实没办法取出这小子身体里的石头。”
不等范艾和徐梦岚露出失望的表情,他接着道:“可我的一位朋友应该知道。”
徐梦岚喜极而泣。
范艾先是怔了一下,随后睁大眼睛问道:“褚大叔你说的是·····真的?”嗓音微微颤抖。
褚匡仁笑着点头。
范艾长呼出一口气,这件事峰回路转的太快,简直让他如坠梦中。前一刻他还心如死灰,嘴上虽说让二人把自己送回客栈,可心里却不愿再拖累那对可敬可爱的夫妇,而是做好了找个角落自生自灭的打算。后一刻却发现天无绝人之路,世上还有人有办法让他不用再像个废人一样活下去。世事之翻覆多变由此可见,尤其是于他而言。
不知不觉间少年已泪流满脸。
褚匡仁看着眼前这一双哭得如同泪人一般的少男少女,心底亦是充满感慨。不在生死间打个转儿就不会明白阳光、呼吸、至亲之人常在这些明明触手可及却遗忘许久的幸运,他也是不久以前才明白这个道理。
“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徐梦岚急不可耐道。
“那······就劳烦褚大叔了。”嘴上说的矜持,可眼神里的急迫却是傻子都看得出来。
“这个不急,我还有些事想要向你了解清楚。”褚匡仁没有理会徐梦岚的催促眼神,缓缓说道:“我想知道,为什么‘醉焉石’会一直追着你不放?还有,这样一件奇珍进入你的身体其中蕴含的力量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把你撑爆,这在我看来简直不可思议。”
范艾一脸茫然。
褚匡仁微微皱眉,他从昨日就感到奇怪,在青袍人施展秘术‘冥回’时,无论是‘醉焉石’本体还是赤眸少年借眼中玄火试探青石的小手段无不是一清二楚,可偏偏在范艾这儿失了效用。当时在场之人除他之外,青袍人和赤眸少年应该也察觉到些许端倪,再加上自己刻意的淡定表现,才有了后来二人那一记联手试探。这之后,青石几次三番奔范艾而去,那连英想必也反应了过来,若不是自己后来强行出手打断了他们的计划,恐怕范艾的处境就更不妙了。这其中曲折褚匡仁没有必要与范艾细说,但如今既然决定帮人帮到底,他总得弄清楚这少年到底是什么来路。
可现在看来,他竟然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此事关乎他的身家性命,何况从他的表现来看应该也不是说谎······难道他真的一无所知?
“会不会是因为范艾非常喜欢喝酒,所以那石头才···不对不对,要真是那样更应该去找褚叔叔才对。”徐梦岚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道。
褚匡仁满脸无奈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大凡这种天地奇物都拥有不弱于人类的灵智,岂会无缘无故地哪个酒鬼肚子里去安家落户,何况你看这小子像个能喝酒的么?”
范艾赧颜笑道:“褚大叔说的不错,我酒量确实一般的很,记得有次老板非要让喝酒,结果只喝了一杯我就不省人事了。”
徐梦岚泄气道:“那还能是什么原因啊,反正我是猜不到了。”
褚匡仁突然说道:“范艾,你过去可曾有过什么特殊的经历?”
“特殊的······”
范艾皱着眉头回忆道:“好像也没什么,未被客栈收留时我还在四处乞讨,那时整天饥一顿饱一顿,还经常挨打,以至于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不过有个小叫花比我还惨,或许因为他的原因我觉得自己不是最倒霉的······后来进了客栈,干娘看的心疼,经常抓方子让我泡药浴。那方子里也不知都是些什么药,一开始泡的时候浑身难受的要命,不过好歹在客栈里能吃饱,再加上我感觉的出来干娘是真关心我,所以也就逐渐坚持下来了。老板大概是心疼抓药的钱,每抓一次药都要让我泡好久,好在后来我已经习惯。”
除了说到小叫花和老板夫妇时的时候满脸笑意外,范艾始终是以一种平静地口吻诉说着,好像自己不曾涉身其中。
徐梦岚看着他静默无言。
大汉对这少年的凄苦身世已经有所预料,所以并不感到惊异。
范艾疑惑道:“难道是那药浴的作用?”
大汉摸着下巴微微摇头,“相传很多出世的仙家洞府在给门下优秀弟子筑基时,会拣选珍稀药草为其易经洗髓,奠定修道根基。俗世王朝中根骨不凡的皇族亦有此例,比如那位战功煊赫的临渊侯便是如此,一身武道修为深不可测,这与其幼年曾在武帝山‘淬化池’中修炼不无关系,但除了那几处传说中的洞天福地外我不认为有什么地方具备这样苛刻的条件。”
褚匡仁百思不得其解,然而事实摆在眼前,只得将归功于范艾天赋异禀。
只是这等天赋委实惊人,大汉瞥了一眼懵懂的少年,没人比他更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范艾却没想那么多,于他而言能活下来已经是侥天之幸,再多就是妄想了。而且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摆脱瘫痪在床的尴尬境地,这才是他最关心的。
商议已定,一行人下午便出发。
大概是有望恢复的缘故,往日的伶俐聪慧又回到了范艾的身上,他委婉的表示为了不耽误对方行程,两人派人送他过去就好。然而撇开一脸不快的小丫头不说,就连之前只知道埋头赶路的大汉都一反常态的坚持亲自带路,范艾只好唯唯称是。自从目睹雨中那场震撼的比斗之后,他发现自己是越来越看不透这位不拘小节的粗豪大汉了,于是接下来在小丫头的坚持下闭目养神之余,他索性向大汉请教起了武道修炼之法。大汉也干脆,尽管范艾身体恢复与否尚且难说,可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对其所提出的问题有问必答,不仅让范艾大开眼界,连一旁性情跳脱的徐梦岚都受益匪浅。
这一日,距离大汉出发前所说的梦幽谷还有不到十里的路程。
“褚大叔,依你先前所言,世间武道万千,大致可分为体修、念修和剑修。然而炼体者以体融念,自成小天地,衍生造化。意念者意通天地,抛却后天凡胎,成就元神飞升。与这二者相比,剑修不过借助外物,怎能恃行无忌?即便是神兵在手,如何比得上拳出山崩的体修和念动劫生的念修?这我实在不明白。”
声音从一架造型古朴的车厢传出,嗓音稚嫩清亮,却有种说不出的嘟囔难明。
发问的正是躺在徐梦岚睡榻上“鸠占鹊巢”的范艾,约莫是平躺的久了,连声音都变得有些气息不足。
依旧驾车的黑衣大汉嘴角含笑,“不错,体修和念修中的大神通者,动辄便是力拔山河、念摧五岳之举,委实霸道。然而我若告诉你,就在百年前,这座天下还是剑宗一枝独秀的局面,你作何感想?须知当时聚鼎宗和青元宗亦是体修、念修云集的鼎盛时期。”
范艾微感惊讶,经过褚匡仁这几日的细致讲解,现在的他在武道见识已远非昔日可比,自然知道那号称臻至巅峰便“鼎聚三花”的聚鼎宗和传说“一点青元,生发天地”的青元宗是何等威势,然而即便如此,仍曾屈居剑宗之下?
他思索片刻,喃喃道:“莫不是剑修能‘以剑为体,寄念成神’?”
大汉大笑,这几日他在与范艾二人一教一学当中惊异地发现,这少年的悟性之高竟是他生平罕见,很多在修行之人看来无甚新意的问题上对方往往能举一反三,问出的问题又让人无不是心痒难当,忍不住一吐为快,如此这般下来,难怪他酣畅如斯了。
听到大汉的笑声,范艾知道自己所想无误,盯着车厢顶部繁复美观的图案,他轻轻呼了口气。
褚匡仁其实并没有谈及具体应该如何修行,只是带他掀开了修行路上波澜壮阔的冰山一角,尽管如此,范艾还是被震撼的无以复加,真正接触到这一层面后他才知晓,为何之前大汉对所谓的江湖嗤之以鼻,实在是二者距离犹若天壤。夏虫言冰,坐井观天,不外如是。
江湖求逍遥,修仙观自在。
这就是大汉让他看到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