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清逸道人又说了一通勉励众弟子努力修行的话语，直至那一张张年轻的脸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这才示意各长老带着门下弟子先行离去。
感受到周围或惊异不解或鄙夷不忿的眼神，范艾心下暗叹，本来还想趁着这个机会多认识几个同龄修士，没想到全让纳兰念青给搅和了，这下认识倒是都认识了，可却是以这种出头鸟的方式，当真是无妄之灾啊。
他跟着师父走在人群后面，出了大殿，发现远方天际红彤彤一片，已接近日落时分。
苦雨道人突然停下脚步，若有所思道：“那位……挺看重你的。”明显察觉到了之前范艾应声当中的蹊跷。
看重？是惊吓才对吧！
范艾苦笑道：“师父您开什么玩笑，这样的看重徒儿还真是承受不起。”
“也好，原本我便打算让你参加这次道子选拔，这下倒省了不少功夫。”苦雨道人淡淡道。
“不是吧。”范艾这下连嘴里都开始泛苦了，瞅着道人脸色小心翼翼道：“这个，徒儿修行时日尚短，恐怕会让师父失望呐。”
“没什么失望的，最多不过落选而已。”苦雨道人似乎没注意到一句话把范艾打击的不轻，继而说道：“但只要有机会，你就该去争取，修道之人与天争命，岂能时时想着退缩？”神色间已经隐见严厉。
语气稍缓，道人把手放在范艾肩膀上，“何况在你这样的年纪能有此等修为已经实属难得，所以不必妄自菲薄，全力争取便可。”
感受到苦雨道人言语中的鼓励，范艾重重点头，“徒儿明白了。”
拍了拍范艾的肩膀，道人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不用跟着我了，有人在等你。”
范艾一愣，顺着苦雨道人的目光果然在大殿墙体拐弯处看到一片衣角。
慢慢走过去蹲下，他猛地伸手抓去，竟抓了个空。
“哈哈，中招了吧。”一个夸张地大笑声从上方传来。
范艾翻了个白眼，“有意思么？”
“没意思……才怪！”
范艾站起身，抬头望向飘于半空的纳兰念青。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孩童体态，眉宇间丝毫没有一点那日所见的虚弱，可不知为何，范艾总觉得她那副模样和自己有关。
“你以为自己是谁啊。”范艾暗暗自嘲道。
“喂，你怎么才来啊？本座都等你好久了。”小道姑不满道。
“呃。”范艾有些语塞，这才想起不久前她说过让他来轩缈峰一趟，可由于突破本命后便能御器的关系，自己兴奋得早就把这些抛之脑后了。
“我这不是来了么。”范艾心虚道。
纳兰念青也没有深究的意思，她降到和范艾差不多的高度神秘兮兮道：“还好不是太晚，你跟本座来。”
范艾皱了皱眉，警觉道：“等等，你不会又想拉我下水吧，还有，刚才冒充我答应参加道子选拔的人是你没错吧。”
小道姑撅着嘴巴不满道：“喂，什么叫拉你下水啊，人家有那么坏么？”
看着纳兰念青泫然欲泣的样子，范艾不由得有些心软，正要安慰两句，可听到后面，立即把那些话咽了回去。
“至于帮你参加那个什么道子选拔的事，就不用谢了，应该的……”
“敢情我还得谢你是吧？”看着纳兰念青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范艾实在有些无语。
“放心啦，以你目前的修炼进度，当个道子还是绰绰有余的。”纳兰念青老气横秋地点评道。
想到刚才苦雨道人也说过类似的话，范艾疑惑道：“你对我就这么有信心？”
“那当然，不然怎么会让你……咳，那个，总之你要相信自己。”
纳兰念青明显差点说漏嘴，还好最后悬崖勒马，“不说这个啦，跟紧本座。”
范艾默默跟在小道姑身后，心中却想着：“让我……？”
自见面以来总觉得对方身上有一层迷雾，正思索着，脑中忽然闪过几幅诡异的画面。
“难道，和它们有关系？”
日头西斜，天色渐渐昏暗，照明的夜光石柱越来越清晰。
纳兰念青带着范艾绕过太虚殿，沿着石柱延伸的方向拐了几个弯后总算停了下来。
“这是什么地方？”范艾轻声问道。
“道首练功房呗。”纳兰念青满不在乎道，顺手就要推开门。
范艾闻言顿时瞪大眼睛，然后一声不吭果断转身。
“还是在坑我。”
“喂，你给本座回来！”小道姑生气了，大声嚷道。
吓得范艾赶紧退回来捂住纳兰念青小嘴，“你小点声！”
“来都来了，不进去看看？里面可都是好东西啊。”纳兰念青蛊惑道。
“姑奶奶啊，你是不要紧，可我一个普通弟子擅闯这里可是要出事的！”范艾苦色满面。
纳兰念青一脸鄙夷，“别以为本座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既然带你来了，自然会护你周全，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范艾瞬间变脸，正经道：“既然如此，弟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率先一步推门而入。
“这就对了嘛。”纳兰念青笑眯眯道，悠悠然跟上前去。
房门一推开，墙上圆形排列的几颗通灵夜光珠就自动拂去黑暗，散发出莹莹玉光。
整个房间陈设非常简单，除去一排比范艾还要高一头的木柜之外，就只有看起来有些老旧的一个蒲团坐垫摆在正中间，旁边小木桌上摆着一个茶壶、三个茶杯。于是范艾很自然地走向那排木柜，想要一探究竟。
手伸出去，悬在半空，范艾眨眨眼，又缩了回来，转过头，不出意外地看到纳兰念青一脸失望的表情。
“算你机灵。”小道姑嘀咕道，上前大袖一挥，木柜表面浮现一层电弧，噼啪作响，闪烁片刻才渐渐消失。
尽管范艾现在已经对纳兰念青随时准备给自己挖坑的习惯有了一定的适应能力，可还是忍不住一阵头皮发麻，还好自己留了个心眼，不然光这一下就得吃不少苦头。
他看了看纳兰念青的侧脸，知道她把自己引到这儿来一定怀有某种目的，刚才在门口的试探说明对方应该没有什么恶意，否则的话直接把自己抓来就可以了，何必非要自己同意？联想到两人相识以来的种种，范艾这才大胆进入房间。
纳兰念青这时总算收起了玩笑之色，语气淡然道：“之前在后山的时候本座就已经发觉，你身上存在好几种元力，其中最强的一股应该是曾经引发天象异动的灵物气息，从何处得来是你的私事，我不多问。相对较弱的则是你自身几年来修炼的灵力和面见真人像时得到的馈赠灵种，如今看来已渐趋融合。另外还有一股，在你身上浸润最深，也是我唯一看不透的。”
纳兰念青微微沉吟，瞥了范艾一眼，似笑非笑道：“维持元力间的平衡殊为不易，想来小幽梦没少花心思吧？”
她随即指了指靠墙这一排木柜，“这里的丹药虽说不是出自本座之手，可无论是炼制手法还是药材获取，皆与本座有几分关系，拿一些无妨，正好可以用来调节你身上的失衡之症。”
这个眼神和语气让范艾有些汗颜，心说您老人家不会想歪了吧？不过这时候也没有必要详加解释，否则只会越描越黑。更让他在意的是体内元力的事情，连纳兰念青都无法辨别来历，怎么想都觉得诡异。
既然话说到这里，而且事关自身，范艾索性开门见山道：“前辈究竟有何意图今天可否分说明白？不然无端领受这莫大机缘，晚辈心中实在不安。”
纳兰念青毫不意外地点点头，自己做得这么明显，他心中没有疑问才是有鬼。“可以，但你要先回答本座一个问题。”
范艾静等下文。
“登绕膝阶时，你最后看到的图案是什么？”纳兰念青紧盯着范艾问道。
范艾心中一动，果然，他当时就觉得石阶旁的图案和字迹大有玄机，没想到这会成为纳兰念青如此留意自己的原因。
不过······稍稍犹豫，他还是开口说道：“好像是不知名大鸟和小鸟团圆相拥的场面。”
纳兰念青似乎长呼了一口气，闻言有些哭笑不得道：“什么大鸟小鸟的，那叫鸾凤好吧？亏你还经常向玄炼峰借书来看！”
范艾挠挠头，“这个我还真不知道，以后得多看书啊。”
接着，他小心翼翼道：“难道那鸾凤是？”
小道姑看起来心情还不错，点头道：“是我和我的母亲”
她飘到木柜上坐了下来，右手肘放在腿上，支着下巴追忆道：“四百年前，九州南部蛮荒十万大山，是鸾凤世代栖居之地，我的父母都来自那里。当地蛮人与兽族互相仇视，常常因争夺地盘而大打出手，我的父亲为保护族人，在一次争斗中与敌人同归于尽。母亲当时已怀有身孕，听到消息后强压悲恸，打算生下我之后再做计较。”
“只是没想到我出生时恰巧母亲要渡九转无量劫，为了我能顺利降生，她放弃涅槃重生的机会，生生硬受了八转天劫。可惜眼看最后一转的时候，为敌所趁，本就重伤的身体雪上加霜，拼着最后一点气力将我送出之后，母亲最终迷失在时空乱流里不知所踪。”
“鸾凤一族，天生早慧，我从记忆传承中几乎目睹了整个经过，借着母亲最后留下的力量，我成长迅速，不顾族人反对，踏上了复仇的道路。兴许是运气使然，当时偷袭母亲的家伙还真被我干掉几个。不过终究运气有限，在与最后那个蛮人拼杀至域外时我已经重伤濒死，若非那人出现······”
“后来他问我愿不愿意出来看看，我想待在部落也只能触景生情，便随他来到了这里，也才知道他便是凌虚道宗第六代道首。”
“他在飞升之际窥见一丝天机，将其印入绕膝阶最高处的石壁上，告诉我说若有人能看到石壁上的图画，就有找到我母亲的希望。不过之后数百年里始终都没人看得到。原本我以为这希望会落在小幽梦身上，可没想到她也······”
范艾恍然，他之前就知道纳兰念青是被六代道首带回来的，只是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样的故事。“这么说，你想让我帮你找到你母亲的下落？”
“不，是只有你才能找到！”纳兰念青肯定道。
知道了对方的意图，范艾总算放心许多，可转念一想，不禁悚然，“你是要我进时空乱流里去找？”
纳兰念青白眼道：“废话，不然呢！”
怪不得她对提升自己修为的事情这么上心，原来是有这个打算!
“喂，你别哭丧着个脸啊，又不是让你现在就去。几百年我都等了，也不在乎再等个十七八年，再说以你现在这点能耐，别说进去，靠近都难！”纳兰念青一脸诚恳，掰着手指念叨：“何况你看啊，当初你入门的时候耗费了三炷天香，那每一根可都是价值连城啊，还有，虽说苦雨那家伙遮遮掩掩，可我早就看出他皮糙肉厚最能抗打，于是就让他当了你师父，要知道进时空乱流健壮体魄是关键呐，再有，这道首练功房也不是人人都能进的啊······我这处处为你着想，你好意思不帮我么？”
“好吧······我尽力”范艾欲哭无泪。
纳兰念青满意道：“那就好。”她轻轻一拍身下木柜，抽屉翻动，数十瓶丹药飞向范艾，“现在，先把你体内元力失衡的问题给我解决了。”
范艾手忙脚乱地接住药瓶，低头一看，瓶身标签上不是“龙虎通泰丹”、“健息保和丸”就是“破障散”、“玉清液”，甚至还有什么“合欢炼欲水”之类光听名字就大有内容的进补之物，他抬起头，看着纳兰念青目瞪口呆道：“这些，都要吃？”
只见对方很严肃地点了点头，“嗯。”
范艾咽了一口唾沫，一边向后退一边笑容勉强道：“我先拿回去，慢慢吃······”
“不行！”
纳兰念青一挥手，房门自动关紧，摆明了不让范艾溜掉。
范艾一咬牙，坐到房间当地的蒲垫上，拔掉瓶塞就是一通大嚼特嚼。
直到肚子撑得再也吃不进任何东西他才停下动作，躺在地上有气无力道：“不行了，身体快要爆炸了。”
纳兰念青跳下木柜，走到范艾面前，怀疑道：“真的？”
范艾指指肚皮，艰难地摆了摆手。
“哎，你这饭量也太差了，好不容易来这一趟，不吃够本怎么行。”纳兰念青眼珠一转，在范艾刚感到不妙的时候，她倒出最后两个瓶子里的药丸，硬塞到范艾嘴里。
“唔唔。”
范艾瞪大眼睛，身子一弹而起，拿着木桌上的茶壶一顿猛灌才吞了下去。
“你这样是会出人命的。”过了半晌，范艾心有余悸道。
纳兰念青居然点头道：“但我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挂掉。”
范艾现在已经没有力气反驳了，他坐回蒲垫，掌心向上，舌抵上腭，开始按照最基础的灵力运转之法消化吃进去的丹药。
纳兰念青四处溜达，要不是有余修鹤的人情在手，她也不会随意闯进这里，毕竟那个人在这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
忽然砰的一声，正对着墙壁发呆的小道姑一转身，看到范艾身上的衣服被炸成碎片，身体一会儿赤红一会儿青碧，神情难受至极。她用神识扫了扫范艾的身体，发现他整个人竟似已经陷入了濒临崩溃的境地。
就在她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身影破开房门飘然而至，正是刚刚与诸位师兄弟分别后返回的余修鹤。
他轻弹范艾百会穴，待其吐出涨体的灵力，便运指点向胸口、小腹，随后一掌虚按，地面浮现出一幅八卦归宫图，这才停下动作，转向纳兰念青，无奈道：“护宗前辈，你太心急了。”
纳兰念青嘴硬道：“我怎么会知道他会这样，他，没事吧？”声音明显弱了几分。
余修鹤在墙角席地而坐，轻声道：“他没事，可我有事。”
纳兰念青诧异道：“你有什么事？”
余修鹤板着脸道：“护宗前辈把我这练功房里多年来收藏的珍稀丹药都用在了这小子身上，难道不该给我个说法么？”
纳兰念青笑嘻嘻道：“不就是点陈年旧物嘛，反正你也用不上，再说堂堂一派道首，这么斤斤计较也不符合你身份哪。”
余修鹤险些被气笑了，“既然如此，先前的事我们便扯平了。”
“那不行！”纳兰念青立马叫道，她指着端坐一旁的范艾，“是这家伙吃了你的丹药，你应该找他啊！”
道人轻叹，有些无语。
沉下心神后，范艾觉得丹药化开后的灵力变得越来越滚烫，不一会儿就如同身处火炉之中，他连忙驭动醉焉前来救火，可当醉焉的灵力进入之后局面反而变得更加糟糕，就在逐渐失控到将要失去意识的时候，身体蓦地像是打开了一个缺口，暴躁的灵力经过宣泄重新平静下来，与自己原先的灵力、醉焉的灵力渐渐融合，盘踞在小腹处。
睁开眼睛，看到纳兰念青心虚地避开了目光，旁边坐着一个道人，有些面熟。
“道首师伯。”认出对方后范艾吓了一跳，连忙行礼，在人家的地盘被捉了个正着，饶是以范艾的脸皮也不禁感到火辣辣的。
余修鹤摆摆手，“是护宗前辈有些胡闹了，不怪你。”
纳兰念青偷偷瞪了道人一眼。
余修鹤视而不见，站起身拍拍道袍，指着范艾小腹微微沉吟道：“元出生灭，还归本寂，这应该就是《道藏》中提过的‘归元印’。”
归元印？范艾低头看到一个圆环状的奇怪印记，孩童巴掌大小，其中红蓝两色各半，隐有光彩溢出。
“有什么影响？”纳兰念青皱眉道。
余修鹤眼神复杂，“好处是，你体内再无元力冲撞之虞，且元力运转时更为精纯、稳定。”
“不过，稳定的代价就是它会限制你修为的增长，除非你有朝一日能打破它。”
范艾疑惑道：“我身上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纳兰念青看着道人不说话。
余修鹤只好解释道：“应该是偶然，此印乃天成，非人力可为。”
道人从下面的柜子中取出一件袍子递给还在发怔的范艾，“早点回去歇息吧，对了，别忘了三日后的道子比试。”
“是。”范艾低声应道，他现在已经明显感觉到灵力运转变得有些滞涩，踏入本命境后兴奋的心情一下跌入谷底，真是乐极生悲啊。
“好在你身上元力失衡的问题算是解决了。”纳兰念青安慰道。
“嗯。”范艾嘴角扯出一丝笑意，“弟子先告退了。”
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离去，纳兰念青才气恼道：“都怪我，原本以为只要把他自身的灵气提升上来就没事了，谁知道会这样。”
余修鹤笑了笑，“人类的身体太过孱弱，无法与其他种族相比，但这种弱同时也意味着精密和无限可能，也正是这种得天独厚的优势才让人类走得更远，更强。”
“这个孩子不会就此止步的，就算为了他自己。”
“希望吧。”纳兰念青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