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州府。
此时,娄衡坐在大堂最是里面的位置,看着堂中俯跪之人,莫殊海则是正色立在娄衡身旁。
搭在一旁案桌上的手,已是不可抑制地收紧,泛白的掌根昭示着并非轻小力度。
入鬓剑眉锁紧,娄衡平日本就是严正之色,现下墨眸中更是深峻凌厉,冻沉冽风寒霜一片。
眼神煞煞冷冽,气势威威迫人。
“还不肯实言?”娄衡话语蕴含着怒意,语气却并非暴怒激烈。
只这短短五字,便惊得堂中跪着的身影有些许微颤不稳。
随后似是定了决心,稳了稳身形,抬头迎上娄衡逼人的目光。
是一副较为年轻的寻常面孔。
这翼州知州尹琛,也算是年轻有为,本分务实。二十又五的年纪,已司管一州三年有余。却在现下,出了这等祸乱。
“殿下既已开口,便应想到这其中原由。”尹琛眉头亦是微皱,面色更是严肃。本是紧张不安的神情,又在方才作下决定,欲以实相告后,深叹一息,敛了去,“殿下谋智过人,下官更是不想隐瞒,良心难安。”
娄衡语气稍微和缓了些:“尹大人便起身坐下道说。”
考虑到面前之人跪了许久,一时难以站起身来,娄衡便起身欲亲自扶起尹琛。
“殿下,使不得。”尹琛眼中泛上感激的动容与敬意。
“无妨。”娄衡声音厚沉,并未停下动作,扶着尹琛缓步到了一旁的木椅上,才又坐了回去。
尹琛双手揖状,恭敬道:“多谢殿下。”
“尹大人现下可说出实情了。”娄衡点头发语。看着尹琛的目光似有洞穿一切之力,让人心生畏惧,却又甘愿臣服。
此时远在国都的娄止,哪有他三哥威严凛凛的模样?
现下,早已被街边些个纷杂的小吃勾了魂去。
出了宫学,娄止便上了唐律的马车出了宫。本欲去临鹤楼用那午膳,却是因卫锦遥的话语,改了主意。
“主子,听说城北络绎坊很是热闹,街边全然是特色的美味小食,咱今日便去尝尝?”马车上,卫锦遥目光炯炯闪着期待。
城北?络绎坊?可不就是醉霓裳所在的街坊?
“谨之,那处人多,乱!”想及便觉很是尴尬羞赧,娄止立马开口。
唐律也猜到娄止如此反应的原因,觉得好笑——自己这个受害者都还未说什么。
对着娄止出声道:“你何时怕人多了?想来你应是最喜热闹的。”又转头看着卫锦遥,“既然阿遥想去,便去看看也无妨。”
“谨之…”娄止皱着眉欲劝唐律,却在对方满眼高深笑意中住了口,努努嘴,“那便去吧。”说完,还略带着怨气地撇了卫锦遥一眼。
——就知道吃。
随后到了络绎坊,却在见了眼前繁多的色香小吃时,丢盔弃甲。
赵婆婆家的栗粉糕,陈记老铺的莲叶羹、香薷饮,街坊出了名的馒头西施翠娥做的酥香灌浆馒头,李大叔最拿手的油泼辣子面,推车叫卖无名的豆腐脑…
不过个把时辰,整街已是快被娄止和卫锦遥二人尝了个遍。
现在二人正为着豆腐脑是吃咸吃甜争得个面红耳赤。
唐律跟在二人身后,却是被无视个彻底。
合着自己还不及些个吃的小玩意儿有魅力?
只得看着前方的两个少年人,无奈笑着摇摇头。
这幅光景,是真好。
络绎坊在临都城,便很是繁华热闹的一处。街上叫卖声一片,行人也是摩肩而过。
“主子!这是属下给你买的糯香糕,软软糯糯甜甜,滋味是极好!”卫锦遥捧着荷叶裹着的米色糕点,快步冲到唐律面前,脸上是期待的神色。
唐律见此,不由笑得更是柔和。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米香缭绕的糕点,便伸手轻捻起一块送进嘴里。
甜而不腻、糯而不粘,确是美味的。
“多谢阿遥。”唐律眼里柔光似水。
不远处娄止见了这情景,有些急了。忙将银子塞给面前小贩,也不管对方是否找零,拿过刚撒上辣椒葱花的肉串,送到唐律面前。
“谨之你看!这是这街坊最受喜的烤肉串儿,你尝尝!”语罢,还挑衅似的瞥了卫锦遥一眼。
卫锦遥却是一把抢过:“殿下恐还不知,主子最不喜就是这辣味儿。还是我替主子尝尝便好。”
“谨之…我不知你不喜。”本欲出声呵斥卫锦遥极是没大没小的行径,却又在听了对方话语内容后,徒然有些沮丧。
——竟是连唐律的喜好都不了解,还得让他人告知。
唐律看穿了娄止的情绪,轻柔地揉揉娄止头顶。眼中又忽闪过些讶然——不过短短数月,娄止已是长了不少个子。
稍稍便被温润的笑意光泽掩去:“清明的心意我已受到了。朗商与大祇在食味习惯本就有差异之处,清明不必介怀。”
“嗯。”娄止抬头望着唐律,带上耀眼明媚的灿然笑容。却被猝不及防地撞了个踉跄。
——撞人的是个十来岁年纪的小少年,此刻因着方才不小的力道,摔坐在了地上。
“站住!小兔崽子,还想跑了去?”跟来个伙计模样的粗壮大汉,边向着这方赶来,嘴里还叫骂着难听的粗话。身后紧跟着些下手。
那糙汉面上尽是凶狠,龇牙瞠目,动作粗暴地提起地上的小少年。
未想到那少年虽有些瘦弱,动作却是麻利迅速。趁着大汉不注意,忙挣开来,闪躲到唐律身后。
应是见唐律清雅绝尘的温和模样,想要寻求庇佑。
“你这是作甚?”卫锦遥见那汉子一行人欲对唐律出手,忙上前厉声喝止。
大汉面上看着就是粗鄙蛮横之人,倒是嚣张跋扈:“老子抓人,你算个什么东西?”无视卫锦遥的怒色,凶狠目光又对着唐律。才见唐律衣着打扮应是富贵之人,稍收敛了些,却依旧不改那粗鲁语气,“公子还是让让,省得给自己惹麻烦。”
“你又算个甚东西?”娄止自是见不得这幅场景,自己护着的人被他人如此呼喝,如何忍得。再者,见那小少年同自家妹妹一般年纪,更有些恼怒,“又做什么当街对个小娃娃如此粗暴?”
大汉一把抓起娄止领口:“小子,爷爷我看你是活腻了。”
却在下一刻,被娄止反手掀翻在地,一脚狠狠踩在胸口,难以起身。
“我爷爷可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当得的。我看你便是活腻了。”语罢,怒极,娄止踩在那人身上的脚更是用力。
只见那汉子脸色已有些泛青,咬牙切齿对着周围下手小厮费力吼道:“都愣着干嘛?还不给老子上!”
那些个人正欲出手,未及反应,已尽数被卫锦遥揍得趴下。
行人自是都爱看个热闹的。此时,四周已围满了凑热闹的人。偶尔议论猜测着什么。
“哟,何事如此热闹?”人群中走出一公子哥儿,持着折扇,漫不经心敲着手心。
——刘鹿。
“刘公子,便是这三人不识好歹,与我醉霓裳过不去…咳!”见来人是刘鹿,大汉仿佛抓了救命稻草,有了底气,急忙求救。却又换来娄止狠戾的一脚。
“原是醉霓裳的人。”唐律笑意深沉,略低转过头,看了眼身后的少年,眼中却掠过些愕然,旋即又消散了去。抬眼看着眼前走来的刘鹿,礼节性地温和一笑,“刘公子。”
“这不是律公子和十一…”在娄止带着警告的眼神中一顿,刘鹿笑了一声道,“和十一公子吗。都是熟人,何必如此呢?大街上,恐是不太好。”
随后娄止看向唐律,见唐律微点头,才忿忿收回了脚。
周围看热闹的人见着,只觉没了兴致,便又散了去。
地上的人捂着胸口费力爬起,正欲发作什么,却听得刘鹿开口:“这两位,可倒是比我金贵多了。不识好歹的人,怕是另有其人。”
瞬间变了脸色,附着谄媚的笑,却让娄止厌恶地皱了眉头。
“说说吧,究竟是怎的回事?也得给二位公子赔个不是,解释解释。”刘鹿并未正眼看那壮汉,视线尽是流转在唐律与小少年之间,意味深长。
壮汉连连点头哈腰:“二位公子,方才是小的不长眼,多有得罪。二位莫跟小的一般见识才好。”
“看你这见风使舵的模样,着实可恨!一开始若有这态度,也不至于挨了打。”卫锦遥清秀的小脸配上那略狠又带着些得意的话语,有趣得紧。
“傻子,见风使舵才不是这般用法。”娄止凑近卫锦遥,不忘低声嘲讽。
“哼!”卫锦遥则懒得与娄止争些什么,撇过头,鼻间带出冷哼。
唐律适才缓缓开口道:“说说这孩子是怎的回事?”
“这小兔崽子是新入的小倌,好吃好住供着,却成日想着逃跑。这不,又是让他逃了出来,”提及那少年,大汉面部更是狰狞,却是不敢再粗言粗语,“便请公子让一让,小的抓他回去,也好交差。”
“二位公子也是听见了,都是熟人,现下卖刘某个面子,不要计较才好。”刘鹿忙笑着,倒是想做个好好先生。
却听得唐律一阵轻笑,目中带着谑讽:“律现下是可以卖你面子,就是不知,那韶瞿皇室,是否会给刘公子这面子了。”
刘鹿脸上笑意有些凝固,意识到了什么,却又听得唐律继续道。
“不知醉霓裳从何处入了这孩子。不过,今日若将这孩子抓了回去,做了小倌,恐怕这醉霓裳是保不住了。”顿了顿,“这孩子,现下我便带走了。”
“可是…”壮汉正欲驳斥,却是被刘鹿阻止。
刘鹿状似恭敬地微微躬身:“律公子向来智慧通达,定是有自己的道理,便依了公子所言。”又扫了那满脸急色愤懑的汉子,“掌柜的那边,我自会去言说清楚。”
“劳烦刘公子。如此我们便先行离开了。”唐律亦是回了揖礼,转头示意娄止与卫锦遥,轻轻扶着小少年略显纤瘦的肩膀离开。
二人均是一副疑惑的神情,却也未说些什么。忙转身跟上唐律。
望着愈远的身影,刘鹿狭长的丹凤眼微阖,蕴沉精光,又裹挟着不屑。唇角勾勒出一丝玩味的弧度。
韶瞿皇室?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