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玄泽被禁足于自己宫中已有多日。
上次他出了天牢后,直奔皇宫面见父皇,不出意外,陛下不仅没有答应他的请求,还勃然大怒,将他禁足。
要不是给靖国使臣一行践行举行国宴,他还不会被放出来。
萧玄泽担忧外祖父一家和母妃,根本没心思去参加,只想称病窝在自己宫里,还是太子萧珣劝他说要是他不去,父皇更加以为他对自己的处置不满意,对他不喜。
于是到了那一日,萧玄泽玉带缠腰,身披华服,束发簪簪,到底打起精神去了。
此次回访北晋的是靖国皇帝的五弟逸王玉兮霖,他已经在北晋逗留了一个月,这一个月,他被禁足,无法陪同使臣。
听说他的几位兄弟都争先恐后抢这份差事,毕竟这事既体面又重要,还能在父皇面前露脸,是个难得的美差。
要知道,逸王在靖国的身份不低,能陪同逸王殿下同行,也能在无形中抬一抬自己的身价。
往日他并不觉得这种事有多要紧或者有多值得炫耀,就连他十四岁被父皇亲点去靖国出使,他接受也只是觉得方便自己出去云游,并没觉得自己得了多大的好处。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他曾经理所当然的恩宠对于其他兄弟而言多么让人眼热。
他也明白了他习以为常的恩宠,只不过是父皇皇权的附属品,父皇能给他,也能在顷刻间理所当然地收回去。
他穿过装饰华美的长廊,一路上无数宫娥向他行礼,低垂恭敬的眉眼让他一度产生错觉自己还是那个父皇最为宠爱的儿子。
但当他稍走远些,这些宫娥就顿住脚步回头偷看他,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她们以为他听不见,或者被听见了也不在意,于是“有幸”听到了那些戳心又真实的言论。
“看呐,六殿下!”
“是啊,他怎么出来了?不是被禁足?”
“陛下亲自下旨放六殿下出来的,你不知道吧!”
“这么说,陛下已经消气了?那还会处置定国将军府吗?”
萧玄泽听到这句嘀咕,脚步不由自主放慢了,竖起耳朵想听回答,心中的紧张只有自己知道。
“你想什么呢,”那稍大的宫女嗤笑另一个,道:“你以为陛下放六皇子出来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那是因为,靖国的使臣,就是那位十分俊美的逸王殿下,他向陛下陈情,想在别离时再见一见北晋的使臣,陛下不得不答应,这才放六殿下出来。”
“逸王殿下难道不知道六殿下在禁足吗?竟敢向陛下做如此要求。”
“当然知道!”那大宫女脸上浮现出无限神往的表情,“所以逸王殿下才很有风度啊,他听说了六殿下禁足一月有余,心有不忍,这才借了这个由头帮一帮六殿下。”
小宫女捂嘴笑,“看姐姐提起逸王殿下时的样子,是不是被殿下的风采迷住了?”
“胡说!”她作势要来扭小宫女的嘴,“但,逸王殿下那般霞姿月韵的人物,谁见了能不欢喜?”
“姐姐还是别想了,我听说逸王殿下专情得很,他府上连一个侍妾也无,他停留在驿馆这一个月,陛下有心给他安排几个姬妾,都被他直接谢绝了。”
那大宫女继续脸红,“我,我哪敢肖想那个,逸王殿下那样温柔的人,便是能跟在身边伺候也是好的。”
“是啊,逸王殿下若不是太善良,怎会提出要见六殿下?这对他而言,本就是桩吃力不讨好的事呢。”
“就是说嘛!”
……
这两人嘀嘀咕咕走远了,萧玄泽沉默地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殿下?我们不走了么?”行舟跟在他后头,
萧玄泽顿了顿,终是平静道:“走。”
两人来到富丽堂皇的大殿中,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萧玄泽神思黯淡,也不想与人多打招呼,径自走向自己位置。
但是,就算他不想惹事,事情也会找上他。
皇子们按序排座,他其他兄弟见他来了,也起身与他打招呼,只是那话里话外的讽刺之意太过露骨,让人心寒。
若在往日定国将军府没倒之前,哪个见了自己不是客客气气言笑晏晏的?如今外祖父一家刚下狱不久,连罪都未定,他们就这样急不可耐地踩自己,饶是他自认性情宽和,这会儿也忍不住冷笑。
这些恶心人的嘴脸,不看也罢。
谁成想,不仅他的兄弟们这样急不可耐,还有人更加急不可耐。
国宴开始,他的父皇落座后,宣布开宴。
逸王玉兮霖的确是个风雅无双的人物,为人彬彬有礼,风度翩然,又很是稳重,他带头向北晋陛下致辞,言辞周到恳切,礼仪无可挑剔,惊艳了北晋无数朝臣。
他也的确向萧玄泽打招呼了,隔着整个宫殿对他遥遥举杯。
在靖国时,玉兮霖在国宴上曾经见过这位十四岁就代表国家出使的六皇子,对他印象很深刻。
那是个很温雅端正的少年郎,眉宇舒朗阔气,看上去既不粗犷也不过分精致;他的话不多,坐在那里时沉默得像归鞘的利剑;他的眼睛很明亮,闪烁着正直仁慈的光芒;他进退有度,沉稳从容,但让人感觉非常真诚,没有一丝圆滑世故。
玉兮霖当时便想,这位皇子殿下一定过着十分受宠优越的生活,享受着皇家高贵无匹的供养。
骤然听他被禁足,在皇都时又慢慢听说他的外家犯了事,被抄家下狱,玉兮霖忍不住有些担心,他觉得这个少年如果被这些皇权斗争拉扯得就此变了模样,失去了原本柔正沉雅的珠玉光芒,实在有些惋惜。
他一个邻国王爷,虽然没有立场管别国朝堂之事,但他可以给这位六殿下一个机会,就此解了他的禁足,玉兮霖相信萧玄泽是个聪明人,不会辜负这次机会,在国宴上做出不恰当的事来。
人人知道靖国逸王殿下性情风雅,不涉朝堂事,是以他敢公然与萧玄泽搭话,而不必担心给他带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萧玄泽也端正起身举杯,他心中也是十分仰慕这位靖国逸王殿下,他曾心想,逸王虽身处高位,但不恋权贵,只醉心于诗词雅物,如此得淡泊通透,其境界绝非常人能达到。
他简单交谈了两句,两种不同却同样好听的嗓音在大殿中交错游往,交换了对彼此的欣赏后便双双落了座。
许是喝过酒,身子暖了些;许是玉兮霖的尊重,将他冷了一个月的心捂热了热,萧玄泽的心情终于好了一些,嘴角挂上一丝笑意。
然而,就在他们坐下后不久,陈丞相忽然起身出列,行至大殿中央端正下拜,声若洪钟。
“启禀陛下,老臣该死,有急事启奏陛下,请陛下垂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