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禄的眸中顿现厉色,良久才慢慢的说道,“咱们长得这般的像,难道你还认不出我是谁来吗?”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
阿空稚嫩的眸子好奇的看向他,看着那张几乎跟他一模一样的脸,然后歪了歪嘴,“哇”的一声再次嚎啕大哭起来,“我要找阿娘,我要回家,阿娘说施染才是我的爹爹。”
那些时日他跟着施染和连枝儿一起睡,施染待他极好,甚至会给他讲些故事,他只听着便觉有趣,对他甚是依恋。
他的话无异于一把匕首狠狠的戳在他的胸口,他的孩子竟要叫施染为爹,便不由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惜惜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勃然大怒的样子,不由得吓得缩了缩肩膀,捂着嘴,强压着咳嗽。
四目相对的时候,阿空的脸上没有半点的畏惧之态,两个人的形态举止,竟像是搁置了一面镜子。
终于,阿空只咬了咬牙,往外面的冰天雪地中冲了过去。
阮禄也忙追了上去,然后死死的扣住他的肩膀,“你就在这雪地里跪着,没有我的吩咐,你绝不能起来。”
外面的天色渐渐的冷了起来,那小小的身子还跪在了雪地中,如同房檐上的枯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屋内的惜惜再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了,漆黑的眼中蓄满了泪水,“王爷,以后他既然跟在妾身的身边,那还请您放了他罢。”
阮禄身子乏透了,只说要回书房去处理公务,只是皱眉道,“既然你想要抚养他,你便处置便是了。”
说完他便回到了自己的书房里,满脑子的却全都是阿空的那倔强的身影。然后才吩咐身边的丫鬟道,“去悄悄的瞧一眼,阿空如何了?”
原来他竟是这般的担忧这个孩子。
而就在这时,却见手下匆匆忙忙的赶来,满身的风霜,连发鬓间也夹了一层的寒霜。
“王爷,施染已经从洛阳快马加鞭的带来了,您可要见?”
阮禄搁下手里的笔,然后拂了拂自己的衣袖,冷然道,“让他进来。”
灯影摇晃,屋内的炭盆发出哔剥声,良久却见一个萧瑟孤寂的人影慢慢的走了进来,便是一件极为普通的白袍,穿在他的身上,竟多了几分的翩然,好似世外的人物。
“施染,许久不见,当初你背叛本王,本王今日还给你高官厚禄。这算不算以德报怨?”
施染没有半点的畏惧之色,“还请王爷高抬贵手,莫要伤害她。”
“你现在还有什么资格跟本王谈条件?”阮禄骤然间变了脸色,“本王今日要你写一样东西,若是你不写,明日本王的人便去洛阳,将你满门诛杀殆尽,如何?”
此时的阮禄,如同恶鬼一般,眼中只有无尽的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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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日燕成王被诛杀之后,连枝儿便一直被看管起来,只有东雪在一旁照料着她,而他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弟弟了。
这日她竟听闻阮禄竟亲自带兵来掩函关的事情。
谁不知冬天乃是北凉人的天下,竟不知阮禄哪里来的这样大的自信,竟在如此的季节攻打悲凉。
这日连枝儿又病了起来,自从那日看见燕成王的尸身的之后,她的病一直时好时坏的,竟也不知是什么缘由,只偶尔心口针扎似的疼。
她喝了几剂猛药,这才昏昏沉沉的似乎睡了。
就在朦胧之际,她恍惚觉得有一道炙热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她睁开眸子,却见竟是连桁站在她的床榻前,见她醒了,便下意识的转身要走。
这些时日他瘦了一些,一双眸子却出奇的亮了起来,如今他成为北凉真真正正的王,这才知道这担子究竟有多么的沉。
连枝儿深深的叹了口气,“连桁,难道你一辈子也不见姐姐了吗?”
连桁这才顿住了脚步,半晌才慢慢的转过头来,只低低的唤了一声。“阿姐,明日我要去掩函关了,我知道你恨我杀了叔父,更不愿意见我。”
连枝儿叹了口气,“我只是怨我自己没有好生的看住你,辜负了兰姨当初嘱托的话。”
连桁也忍不住的咬了咬嘴唇,直到唇畔隐隐的有几道的血迹,他才慢慢的道,“阿曾今日回来北凉了。。”
连枝儿心中一震,“施染呢?他在哪里?”
“阿姊,他背叛了咱们,跟他去洛阳的那些人,如今竟都被诛杀了,是阿曾死里逃生回来的。”少年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底也是猩红的一片,“阿曾还说那个人已经被封为太傅了,进京上任去了。”
“不,不可能。”连枝儿摇着头,好似最后的希望破灭了,“他怎么能背叛我,我与他已经成亲了,我们在雪山上立下过誓言了。”
连桁见她如此不死心,将藏在袖口中的信拿了出来,不等交到连枝儿的手中,便慢慢的说道,“咱们都上当了,当初是阮禄将他放进北凉的,只为了搅乱北凉,那个叫寒间的人便是阮禄,施染早就知道的。是两个人里应外合,才骗走了阿空,然后还利用了朔琅王。”
连枝儿手指颤抖的将信封打开,却见里面竟是施染的字迹,他将一切都说了出来,说当初一切都是为了迷惑她罢了,根本不想娶她为妻。
而还有一封休书。
她不敢再看,好似每一个字都似乎扎进心口肺腑之中。
连桁看着姐姐如此痛苦的模样,脸上带着倔强和不甘,“姐姐你放心,我自然会让中原那些忘恩负义的人付出代价。”
连枝儿慢慢的抬起眸子来,“那连谋不过是个只会阴谋算计的人,在战场上只不过会是个酒囊饭袋之徒,如今北凉有本事的人皆被诛杀了,你根本不是阮禄的对手,咱们唯一的法子便是俯首陈臣。”
连桁的脸色透着青,“说到底姐姐还是不肯相信我能战胜阮禄,是吗?”
连枝儿点了点头,“是。”
而此时却听外面传来了击鼓声,以及铠甲利刃相互碰撞的声音,竟是要出征了。
连桁并未说什么,只是转身便走,连枝儿猛地追上去,却见门口的侍女将她给拦住了。
连枝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留在自己身边唯一的亲人,离开自己了。
掩函关似乎打的十分的厉害,连枝儿即便在数百里之外,依然能听见那杀戮嘶喊之声,穿过雪山,传到她的耳畔。
然而仅仅过了两日,满心惶恐的老弱妇幼们。却瞧见南边来了一个铁骑,满身是血。
他嘶吼着,“快逃命去罢,北凉败了,全军覆灭,北凉王被诛杀了。”
连枝儿正跪在地上对着雪山祈福,不成想竟然听到了这样的事情,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几乎险些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但连枝儿顾不得伤心和绝望,只赶紧下命令,让这些妇幼之人,皆往北逃命去。
如今战马都已经被男人们给骑走了,所剩下的也不过是老马而已,只勉强能驮着这些人走,但还是有些人连马也没有,只能在雪地里狂奔。
连枝儿只将所有的营帐都翻找了一遍,没有丢下任何的人。
东雪一直跟在她的身边,瞧着掩函关的方向喊杀声渐渐的消失了,便急道,“郡主,您也快走罢,只怕一会子他们该杀过来了。”
连枝儿看着那些消失在雪地中的那些妇幼之人,若是阮禄真的带人杀了过来,他们哪里还有任何的活路。好吧
她慢慢的走进王帐,将连桁藏匿好的金印拿了出来。
到底是她的亲弟弟,这些年藏东西的喜好,从未变过。
“郡主,你要做什么?”东雪满脸的惶恐。
连枝儿慢慢的道,“如今北凉的各部皆不能自保,咱们只有俯首称臣。只要能给这些人换来一条生路,我既然是北凉的郡主,就该我将这金印奉上。”
东雪咬了咬牙,“郡主,奴婢跟着您一起,如今王妃不在了,您便是奴婢唯一的主子。”
连枝儿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死死的抓着她的衣袖,“你即刻藏起来,等将来去中原找施染,将阿空带走。”
“可是施染不是背叛了您吗?”东雪满脸的恨意。
连枝儿慢慢的道,“这世上最相爱的人亦是能猜到彼此的心思的,我信他不会负了我,我信他做这一切都是被胁迫的。”
等东雪带着仅有的吃食离开的时候,连枝儿这才骑着最后的一匹马,直奔着掩函关而去。
此时掩函关内已经是火光冲天了,城门处遍地的尸体,血流成河,但更多的却是北凉人的。
却见火光中,一个一身青衣的女子骑马而来。衣袖翻飞,我黑的发丝被风吹得凌乱。
她的身上并未带利刃,所以远处蛰伏着的弓箭手并未射出一箭。
火光将她的脸颊映衬的通红,她慢慢的拿出金印,举过了头顶之上,厉声喊道,“我乃北凉郡主,求见摄政王。”
众人皆是一愣,却见一个瘦弱不堪的女子,竟能发出这样大的声音。
很快阮禄那颀长的身影却出现在掩函关的门口处,慢慢的踱步走了过来。
却见他一身的银甲,那上面干净的没有一丝的血迹,映衬着火光,如同被焚烧着一般。
他每走一步,便踩在一具尸体身上,然后他的唇角却慢慢的勾起,竟似乎在笑,便是地狱来的凶杀厉鬼也不过如此罢了。
这是她这一年多来第一次瞧见他的脸,这才发觉即便当初他以寒间的身份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但眼中的恨意却还是真真切切的。
看着他越走越近,连枝儿清楚的感觉到了他身上阴森森的寒意。
她慢慢的跪在地上,将金银高高的举起,象征着北凉最勇猛的图腾,竟在她的手里失去了百年来的光辉了。
“请摄政王收下金印,我们北凉从今以后愿意俯首称臣,还请摄政王放北凉无辜百姓一条生路。”
阮禄并未去接,只是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无辜?北凉之人皆没有无辜的,都是该杀的!”
连枝儿脸色一白,一时间竟不知要说什么。
而就在这时。却见阮禄慢慢的从地上拾起一把北凉的弓,然后从一旁的尸体上拔出一支箭来,只仰头瞧着那宽厚的城门,只慢慢的道,“不如咱们赌一把如何?”
连枝儿抬眸看他,竟不知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的脸被火光照的半明半暗,却见他慢慢的道,“那城门适才被射出了一个拇指大小的洞出来,若是郡主能将箭射过去,今日本王便接了你的金印。”
连枝儿去瞧。竟果然如此,只是那洞口处被火光照着,实在是看的不太清楚。
连枝儿将金印揣在怀里,然后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弓箭,那上面还是鲜红的血迹,染红了她冰冷的双手。
她骑射的工夫很好,但这毕竟事关北凉人的生死,她的指尖忍不住的在颤抖着。
而就在这时,却见阮禄慢慢的走了过来,亲自替她搭了弓箭。然后凑到她的耳边,压低了声音道,“本王瞧着呢,可千万莫要让本王失望。”
他的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虎口,她吓得往后退了半步,手里的箭也险些射出去。
施染满脸含笑的看着她,“郡主可当心些,这机会只有一次,本王从不给旁人第二次机会的。”
连枝儿这才屏气凝神,将箭对准了那城门。
却听“铮”的一声,那箭穿透了火光,插在了城门上,那箭羽微微的颤动着,亦不知是不是穿透了。
连枝儿只感觉自己的心似乎要跳出来了一般。
而就在这时,却见阮禄冲着她笑了起来,如同昔日里他情浓之时,眉眼间带着温柔,“走,本王带你去瞧瞧。”
说完他竟牵起她冰冷颤抖的手,慢慢的往城门处走,而她的每一步都踩在血水中,她青色的衣裙的下摆,被染成了艳丽的红。
他走的很慢,而她也在紧张的寻找着连桁,她害怕这成堆的尸体里有自己的弟弟的。
直到走到了城门处,他才放开她,先一步跨进了甬道之中,然后看着城门的另一面,慢慢的道,“果然没有让本王失望。”
连枝儿瞧着这边只剩下箭尾,想必自己适才的那一箭竟真的穿透了,这才重重的松了口气,明明是寒冬,她的身上却满是汗珠儿,如同从水里刚刚拎出来的一般。
阮禄却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声音出奇的温柔,“咱们好歹亦是同床共枕过,这里可有极好的东西要送你。”
连枝儿只跨进甬道,只站在他的身边,顺着他的目光往前一瞧。顿时眼前一黑,跌坐在了地上。
却见连桁被挂在了这里,适才自己射出的那一箭,穿透了他的胸口,鲜红的血染透了他的衣衫,想必他根本没有死,竟被阮禄活捉了放在了这里。
“连桁。”她嘶吼着,声音尖锐的如同厉鬼一般。
然而连桁的眸子已经睁着,嘴巴张着,似乎在临死的时候听见了连枝儿的声音,他似乎拼命的嘶吼着,可她却什么也没有听见。
是她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弟弟,是她。
看着她如此的模样,阮禄拽着她的衣襟,将瘦弱不堪的她一把拖拽到自己的面前,“连枝儿,你今日知道心痛是什么滋味了?当初你背叛了我,利用了我,我都不恨你,但你杀死了我的父亲。逼疯了我的母亲,今日本王所收的不过是些利息而已,你就这般的受不住了?”
连枝儿用拳头拼命的砸着他的胸口,但他身上穿着厚重的铠甲,疼的只有她自己而已,根本伤不到他半分。
“我没有,我没有做那一切。”连枝儿否认着,“阮禄,我恨你,我一生也不会原谅你。”
阮禄冷笑,“你不能原谅的应该是你自己,就如同本王一般,永远也不能原谅自己,因为一个女人害的自己家破人亡。”
他说完便一把甩开她,从袖口里掏出帕子,擦拭着自己的手,好像她脏污不堪一般。
而连枝儿却如柳絮一般狠狠的跌坐在地上,豆大的泪珠顺着惨白的脸颊慢慢的滚落下来。
阮禄将手里的帕子扔在了地上,“如今施染背叛了你,你的亲人皆离你而去了,你瞧瞧,这便是本王最想看到的,如今终于能如愿以偿了。”
连枝儿浑身都在颤抖着,她恨极了眼前的这个人,她现在最后悔的便是让傅云凰将那金牌给他,才让他能逃出京城去。
“我没有做那一切。”连枝儿眼中却是一片的死寂。
“现在还在狡辩。”阮禄如何也不肯相信,只是慢慢的说道,“将金印给本王罢,以后这北凉便是中原的属国了,任由本王宰割了,想想还真是令人痛快。”
连枝儿听到这话,还是咬着牙,强忍着泪,将怀里的玉玺送了上去,而她的面前便是已经死去的北凉王。
阮禄慢慢的接过,然后拿着手里,冷笑道,“连枝儿,本王说过,只要本王不爱你了,你便只有死路一条了,今日本王便给你最难受的死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