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气氛, 突然绷得很紧, 仿佛被拉到极限的橡皮筋。
季鱼呆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 不知道该说什么,放下碗筷, 双手空空的, 无处安放,又端起来,筷子拿在手里却一直没动。
“你不用现在就答应。”贾永成似是觉察到她的不知所措,声音平和下来:
“小鱼,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激`情不会长久,陪伴才是最珍贵的爱,历久弥新。时间会证明,我才是一直陪伴你身边的人。”
季鱼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最终用了个比喻结束这个话题:
“贾老师,你是研究海洋生物的,应该知道, 鱼的天性是向往大海的,也许会一时迷恋避风港的温暖和安全, 但如果一直停留不动,就变成了干鱼。”
“……”贾永成视线定住, 注视着与他一桌之隔的女人。
那个曾经很依赖他的小女孩, 像受惊的鸟, 躲在他的羽翼下寻求保护, 现在却已经不需要他,甚至离他越来越远。
贾永成感觉胸口隐隐作痛。
他是应该后悔,他一念之差,错过了花苞绽放的花期,还是只能叹息,就算他一直守候整座花坛,也摘不到这朵他眼皮底下的蓝色玫瑰?
“贾老师,中田和子小姐说,如果你能自己站出来,把事情解释清楚,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攻击你。”
季鱼见他沉默不语,清冽眼眸里盛满迷雾一样的哀伤,一直散不去,不知道是不是她刚才的那个比喻太伤人,不敢再追问她母亲有关的事,只提起他被媒体中伤的事。
“你是在担心我吗?”贾永成苦笑道,“我没事,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我送你回俱乐部,明天不是还要训练?”
“不用,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你早点休息。”
她不知道其他还能说什么,没再多停留,起身收拾好东西,离开了公寓。
季鱼回到俱乐部,时间已经很晚。
忙了一些琐碎的事情,她早早爬上`床睡觉。
一如既往地睡不着,她习惯性地翻出手机给海坤打电话,结果关机。
季鱼气得发了一条短信,两个字,一串省略号,把手机往桌上一扔,强迫自己闭眼睡觉。
这一晚,她睡得很不安稳,一直在做梦,一个梦接一个梦。
不只是做那个长长的疯狂的梦,她还梦见她上了一艘很豪华的游轮。
华丽的礼堂内,正在举行盛大的晚会。
一个很年轻漂亮的女子,牵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两人像是一对母女,一直在跑,边跑边笑。
她们都穿着华丽的长裙,跑起来的时候,裙摆飞扬,像翩翩起舞的燕尾蝶。
“嘭!”突然一声巨响。
游轮礼堂四周的墙壁像被撑破,水迅速涌进来,原本欢庆热闹的礼堂,瞬间变得骚乱,所有的人都恐慌不已,挣扎着逃命。
人来人往,拥挤不堪,小女孩和妈妈牵着的手断了,转眼,母女俩被混乱的人群挤散。
小女孩使劲地哭,边哭边喊“妈妈”,却怎么也找不到她人。
许久以后,人群中出现一个高高瘦瘦的英俊少年,奋力朝小女孩挤过来,一边冲她大叫。
周围太噪杂,水不断地涌进来,她根本听不到他在叫什么。
小女孩像看到了救星,也朝他挤过去,一边使劲地叫:
“洋洋哥哥,我是鱼,带我回家。”
……
季鱼被急促的闹钟铃声吵醒,醒来的时候,浑身是汗,身上的睡衣都已经湿透,脸上不知道是汗还是眼泪。
她惊坐起来,把闹钟关掉,脑袋昏昏沉沉,整个人像是虚脱了一样,浑身乏力。
她仔细回想梦中的情形。
从那个英俊少年说话的嘴型,她拼出一句很熟悉的话:
鱼,我是鲲,我带你回家。
季鱼有些懵,为什么是鲲呢?不应该是洋吗?还是因为她做的梦太多,不同的梦互相串了?
季鱼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听到简婕独特的吹口哨的声音。
她迅速跳下床,换好衣服,洗刷完,离开房间,去参加晨跑,开始了一天的训练。
下午的时候,季鱼训练完,从游泳馆出来,准备回房间。
门卫找人给她带话,有人找她,却没报名字,只说是她的家人,还说她知道他是谁。
季鱼第一个念头就想到了贾永成。猜想他找她肯定和昨天两个人回家吃饭说的那些话有关。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让带话的人去跟门卫回话,说她还要训练,今天可能都没时间,又转身回游泳馆去了。
俱乐部门口。
海坤听到门卫这样说,虽然很遗憾,但没再坚持,打算晚点再来。
他去附近找了家酒店,订了房间,安顿下来,联系杨泰铭,约了见面的地点。
海坤打车到达目的地。
一下车,他远远地看到海边站着一个人,穿着一身蓝色制服,应该就是杨泰铭,正在打电话,情绪看起来很激动。
他没有立即走过去,找了个能隐蔽、但不会遮挡他视线的地方,点了根烟,一边抽烟,一边观察站在海边的人。
海坤抽完一支烟,海边的人也打完了电话,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又开始拨打手机。
他的手机铃声响起。
海坤等手机铃声响得差不多了,才接了电话:“我突然在想,如果我现在去见你,会不会有生命危险,杨队长,还是,M?”
“你果然已经知道了,”杨泰铭声音听起来很无奈,“海坤,你把枇杷送到哪里去了?你会后悔的!”
“我为什么后悔?”海坤走向海边,“继续让他留在我身边,替你监视我?”
杨泰铭听到他的声音,迅速转过身来,很意外地看着走近的人。
“海坤?你什么时候到的?”
海坤挂掉电话,走到杨泰铭两米开外的地放停住,直视着眼前这个被他一直视作慈父一般亲近的中年男人。
他突然有些看不懂,围绕在他身边的这些人,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为什么他突然感觉,他生活在一个楚门世界里,所有的一切都在被人监视?
杨泰铭看到他这样的表情,急切地解释: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先让枇杷回来,他很依赖你,不在你身边,他跟个废人一样啊,可怜的孩子。”
杨泰铭边摇头,边叹息。
“放心,他很好,你不用担心我会对他怎么样。他也没有泄露任何对你不利的信息。我想听你亲自说。”
海坤转移了视线,看向远处的大海。
“所以,你这次回来,是专程来问我,黑鲨计划,Plan B这些吗?”杨泰铭向他走近两步,苦笑:
“如果我说,这些计划都和你有关,你相信吗?”
海坤赫然看向旁边的人:“怎么可能?”
杨泰铭叹了口气:
“你相不相信,都不重要,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让你再和以前一样,一门心思去抓黑鲨这个人,已经不太可能。这就是所谓的黑鲨计划失败。”
海坤眉头紧皱:“那Plan B呢?”
“Plan B就是,黑鲨计划失败了,你就要尽快去找十三年前‘东方’号上的幸存者。这不比追踪黑鲨容易啊。”
杨泰铭转头看向海坤,一脸担忧的表情:
“黑鲨还没追到,‘鲲鹏’号上的人走的走,散的散,你现在又多了这样一件事……”
“我想知道为什么?”海坤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疑惑,像坠入浓浓的迷雾中。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肯定和当年‘东方’号上发生的事有关,但除了亲历沉船事故的人,谁也不知道当时船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和她父母当时就在‘东方’号上?”海坤瞬时感觉浑身冰凉,像是极寒地带刮过来一阵阵冷风,透过毛孔钻进他体内。
杨泰铭面色凝重,点了点头:“不只是他们,你也在。”
“这就是我们失去记忆的真正原因?”海坤追问道。
杨泰铭立刻又摇头,却没有解释为什么。
“我跟她以前就认识?”海坤意识到,那个他一直梦见的女孩,不是杨芳芳,是季鱼。
杨泰铭艰难地点头,语重心长地劝说他:
“海坤,离开季鱼吧。你跟她在一起,会害了她。她也不是能跟你共度余生的人,只会压得你一生都喘不过气来。”
“不可能!”海坤果断拒绝。
“这有什么不可能?过去七年,你不是一心一意地打理‘鲲鹏’号上的事情?像你们这样在一起,你在海上,她在陆地上,两个人相隔几万里,一年难得见几次面,这跟不在一起有什么区别?”
海坤盯着他,看了好几秒,才转移视线,强忍住心中的悲愤和怒气,找出烟和打火机。
海边风越来越大,他费了一番功夫,才把烟点燃,三两口抽完一支烟,把杂乱无章的思路理顺:
“第一,我不管你跟贾永成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站在他的立场,是他给了你什么好处,还是其他原因,我明确告诉你,也请你转告他,我绝不会放弃她,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第二,黑鲨我一定会抓到,请你现在就告诉我,所有关于‘东方’号,你知道我不知道的事情。为什么要找幸存者?
第三,以后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好处,你可以直接告诉我,我能做到的,绝不会拒绝,但请你以后不要再利用我身边的人。”
海坤一口气说了三条。
原本他还想直接说,他们所有的关系,到此结束,看到杨泰铭一脸受伤的表情,最终忍住了。
杨泰铭什么话没说,把手中卷成筒的一份资料递给他。
海坤打开,是一副地图,已经很旧,最醒目的是“东方”号这艘船的标志,围绕在船周围的岛屿,密密麻麻地划满了记号。
“从‘东方’号当年的船公司已经查不到游客名单。到底有多少幸存者,现在也无从得知。我们只能寄希望,船下沉之前,有人逃了出来,幸运地遇到其他船经过,或流落到了附近岛屿上。这幅地图上的岛屿,有的你已经找过,有的还没有。等你找到幸存者,我们应该就什么都知道了。我现在只能告诉你,不管是我,还是老贾,从来没有害你们的心思,都是为你们好。”
杨泰铭说完,不等海坤再追问什么,转身离开。
海坤站在海边发呆,一直到手机铃声响起,才回过神来。
他接了电话,听到电话里的声音,整个人激动,转身往回跑,脚底像装上了风火轮,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海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