鹏城, 海边的一栋原木色别墅前,急速停下来一辆越野车。
车子刚停稳,副驾座的车门便被推开。
季鱼跳下车,冲往别墅大门, 因为太兴奋,她的两边脸都有些红,泼了西瓜汁一样。
海坤从驾驶座下来,没有立刻跟上去, 背靠着车门,手臂搭在车身上,眺望远方的海。
中午他们在田螺姑娘小吃店,海坤一直盯着墙上贴着的一张旧报纸看,照片上有很多人,他看出其中一个侧影,是季鱼。
田螺向他们解释, 报纸上面刊载的是十三年前, 鹏城的一家田螺姑娘小吃店开业时候的照片。这是一家连锁小吃品牌,很多城市都有分店。
当时她就在鹏城那家田螺姑娘小吃店里坐小工, 也被拍进了照片,所以一直留着做纪念。
田螺也觉得那个侧影像季鱼,她还觉得奇怪,季鱼第一次来, 她就觉得很面熟, 特意把这张报纸翻了出来。
他们正觉得蹊跷时, 简婕给季鱼打来电话。
房产公司在鹏城海边,发现了一栋别墅,工作人员偷偷地用钥匙开了外面的铁门,竟然打开了门!
滨城和鹏城相距不到两个小时的车程,因为滨城一直寻找无果,季鱼就让他们把搜寻范围扩大到周边地区。
季鱼当即让简婕把房产公司找到的地址发到她手机上,对照田螺店里报纸上小吃店的地址,发现就在同一个区。
原本季鱼要去贾永成的公寓拿户口本,但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想要马上赶过来,她觉得很有可能,这就是她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
海坤当然也不反对,去租车公司租了一辆越野车,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目的地。
别墅外面的铁门是开着的,季鱼直接走进去。
里面是一个院子,种了很多花花草草。
别墅大门口,站着一男一女,男的白色衬衫黑色西裤,胸前挂着工作牌,显然是房产公司的代理商,女的穿着很时髦阔气,一副贵太太的打扮,还抱着一只小狗。
“这位太太,实在不好意思,我们不知道房子有人在住,前段时间我们来看的时候,一直没人……”
“你啥意思?”贵太太很粗暴地打断了代理商的话,“我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什么叫没人住?你眼瞎了吗?我要告你们,私闯民宅!”
“不是,那个,我们只是开了一下铁门,没有闯。哪知道事情这么凑巧,您家的门,可以用我们客人家的钥匙打开。”
代理商回头看到了季鱼,赶紧奔过来。
“您就是简小姐说的季小姐吧?来来来,钥匙给您,能不能开门,得看这位太太能不能通融了。”
“笑话!我脑子有病啊,让你来开我家的门?”
贵太太瞪着季鱼,气冲冲地朝她吼叫:
“哦,这么说,就是你让人来开我家的门的?你什么人啊,是不是小偷?怎么会有我们家的钥匙?”
“我……”
季鱼有口难辩,回头,看到海坤走过来,有些无助地看着他,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原来她又空欢喜了一场。
“小偷会站在太阳底下,陪你晒太阳,遛狗吗?”
海坤大步走过来,拉着她的手,直视着盛气凌人的贵太太,毫不客气地驳了回去,转而又换成了商量的语气:
“我妻子想要找她小时候住过的房子,具体在什么地方她不记得,手里只有房子的钥匙,所以就有了开门的事情。这也许是巧合,也许……”
海坤停住,又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像是自语自由,又像是说给贵太太听:
“这么漂亮的房子,一直没人住,被一些爱贪小便宜人的人霸占,也不是没有可能。”
“胡说!”贵太太气得差点跳起来,“好啊,不就是开门吗?我让你们去开,铁门的锁,是我疏忽,用了二手的,里面的锁可都是定制的,我看你们怎么打得开!”
贵太太主动让开了路,下巴朝里面甩了甩,同意让他们再去开里面的门。
房产代理商迅速把钥匙递给季鱼,他怎么敢当着房子主人的面开门?
海坤要去开门,被季鱼拉住:“我来开。”
如果是她的家,当然应该让她来开门。她心里其实已经放弃,她确信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季鱼拿着钥匙,一步一步走向门口。
她身后的人像看戏一样,很专注地看着她,似乎都在期待结果,她手中的钥匙,能否打开这栋别墅的门。
季鱼走到门口,深呼吸了一口气,把钥匙插入门孔,轻轻旋转,钥匙动不了。
她又换了一把钥匙,再试。
最终把手中一串钥匙全都试了一遍,都没有把门打开。
季鱼试完最后一把,连钥匙都没拔`出来,转身就跑,一口气跑出了院子。
身后传来贵太太耀武扬威的声音,代理商低声下气赔礼道歉的声音。
海坤说了什么,她没听清楚,眼睛贪婪地四处张望,想要看到一些熟悉的风景,唤起她的记忆。却并没有。
“回去吧。”海坤已经打开车门。
季鱼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别墅,很无奈地上了车。
回去的路上,她很安静,完全没有来的时候那种激动和兴奋。
他们回到滨城,已经很晚,民政局早已关门,季鱼也就没再去贾永成的公寓拿户口本,也不想回俱乐部。
两人在外面简单吃了点东西,就一起回了酒店。
刚回到房间,海坤接到一个电话,只听着,什么也没说,听完以后就挂了电话。
季鱼很意外:“谁的电话?是郑小姐的吗?”
“不是,肖胜景打过来的,他说有东西给我,你先洗澡,我去一趟就回来。”
“哦,对了,肖胜景拍了你一张侧面照,在他的个人摄影展上展示出来了,一直没跟你说,怕你反对。照片真的拍得挺好的,你别不高兴啊。他估计是要向你道歉什么的。”
“我先去看看。”
跑了大半天长途,季鱼感觉有点累,没再多说什么,只让他早点回来。
海坤答应,推着她进入浴室,迅速离开酒店,打车去了市展览中心。
到了目的地,展览中心已经闭馆,肖胜景在门口等着他,交给他一个U盘,里面是摄影展备份的照片,以及整个拍摄途中的一些花絮。
找他的人,当然不只是肖胜景,在此之前,就有人给他发了信息,约他见面。
海坤问了肖胜景一个地址,赶到目的地,是一家小型影院。
他报了要找的人,服务员把他直接带到了一间放映厅,里面没有一个人。
海坤坐下来以后,整面墙的大屏幕,开始播放一组视频。
屏幕上,静坐着一个男人,长得和他一模一样,只是看起来还有些稚嫩,像个刚进入社会的青年。
“海坤,你好,”青年冲他打招呼,“我是……二十四岁的你。”
“……”海坤瞬时分不清,戏里戏外,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虽然我们是同一个人,但准确来说,又不是,海坤肯定比博洋老,在季鱼的世界里,博洋的生命,十八岁的时候就已经终结。我既不是博洋,也不是你,我……”
青年苦笑了两下,很无奈:“我真不知道我应该是谁。为了区分屏幕前的你,你姑且可以叫我博洋。”
海坤的心,莫名被揪紧,似乎预料到,他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海坤,当你看到这个视频的时候,说明你很幸运,因为你又遇见了她,你们又相爱了,爱得死去活来,就像现在的我。但也很不幸,我不得不告诉你,你们暂时不能在一起。”
海坤脊背瞬间坐直,双手握拳,一种随时要冲上去揍他一顿的架势。
“你别不服气,我知道别人的话你都听不进去,我的话,你现在可能也听不进去,等到你面临和我同样的困境,你就能听进去了。”
“什么困境?”海坤脱口问道,问出口才发现,他问的是一个已经不存在的人,二十四岁的自己。
“我现在的困境是……”视频的里青年声音哽咽住,头一偏,像是在流眼泪,刻意躲避镜头。
青年停顿许久,才重新看向镜头,眼眶湿润:
“季鱼跟我在一起不到三个月,她已经想起她十二岁的经历。‘东方’号是她这一辈子都做不完的噩梦,她无法接受鱼阿姨和博洋遇难的事实,也不能原谅她自己,她一直觉得她父母和我们的父亲都是因为她的任性,葬送了性命。不管我们怎么劝说,海啸导致沉船,是天灾人祸,不是她的错,她都听不进去。”
海坤瞳孔圆睁,不敢相信,他所说的事实。
“但也不能完全说她没错。她从小被季叔叔和鱼阿姨宠坏了,娇纵任性,想做什么,所有的人都得依着她,当然,博洋除外,两个人小时候一直唱反调。季叔叔答应过她,她小学毕业成绩好的话,暑假就带她坐‘东方’号环球旅行。结果她考了全市第一名,高兴坏了,可季叔叔工作忙,说推迟到第二年,她不肯,坚持要去。最后是十八岁的博洋和贾老师陪着她们母女俩去的,不幸遇上了海啸。季叔叔和老海,也就是我们的老爸,背着违抗命令的罪责,驱使‘东南’号去救援‘东方’号,结果一去不复返,至你的今天可能还下落不明。”
“……”海坤脊背发冷,胸口像压了重铅,喘不过气来。
“希望你现在还没有到我这一步,”青年声音低沉,“她现在可能只是不断地做翻船的噩梦,想尽办法去找她小时候的记忆。等她知道一切,你就会面临和我一样的困境。”
“为什么?”海坤仍然无法接受,要和季鱼分开的事实。
“你如果在问为什么,我也不知道,记忆,创伤,遗忘,复苏……整个人的大脑运行机制太复杂了,可能医生会给你一些答案。我只能告诉你,三个月前,我再次见到她,第一眼就爱上了她,当时只有一个想法,我要和她在一起。我和你一样不信邪,不相信她跟我在一起就会想起小时候的事情,可最终以季鱼重蹈覆辙十二岁时的痛苦经历证明,我错了。”
青年埋头痛哭,哭了许久,才继续:
“其实季鱼也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在你身上,你当年在东方号做的事情……”
大屏幕上的画面突然被切换掉,那个模样熟悉说的话却陌生的青年消失了,出现了一个小女孩。
这个小女孩对海坤来说不陌生,他今天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