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二丫突然高热不退,有季明方的先例在前,季雪兰不敢再找游方郎中。
季连松借了板车,拉着二丫去了镇上。
分家的时候,大房虽分到了应得的地与物,却没有分到任何钱财。康婆一句家里的钱都花光了,把路给堵的死死得。
季连松把年头最后两次扛木头、还没来得及上交的钱都带上,付完诊金后也已经所剩无几,仅仅只够抓半幅药。
半副药吃了能管什么用?
看着外孙女烧的通红的脸蛋,季连松舍下脸皮跪地哀求,承诺回村立马筹钱送来,只希望大夫先给看病。
一道去的季雪兰也跟着哭求。
那大夫死活不肯松口,还说医馆又不是开善堂的地方,他们这些乡下人赊的起也还不起,有病不如回家挨着。
父女俩带着二丫被撵了出来,只好到处跟人打听,问有没有收费低廉或者大夫好心、同意赊欠的医馆。
经人指点,找到了一德堂,还在一德堂里见到了季。
“要不是你给垫了药费,二丫她也不能好这么快。还有那一两银,我、我一定会尽快挣了还给你……”
一德堂的大夫给二丫看完病,一文钱也没问他们要,只指了指季。
季连松就要把手里剩的几个铜板先给季。
季不但不要,还把身上的钱袋解了下来。
钱袋子里的碎银差不多近一两,是她大半个月抄书所得,刚从书铺结了账,就都给了季连松。
季连松只当是她年前卖菜剩的,他哪里肯花侄女的钱?
然而季一句“就当还大伯的”,把他所有的推拒都堵了回去。
季雪兰当时不知其中缘故,还纳闷她爹竟能在康婆子眼皮底下存下银子。
回到家细问才得知,季连松当初不过只给了季十文钱而已。
因此,季雪兰才更觉着不好意思。
季分家后过的那般难,他们大房也没给过什么帮助,如今哪好意思要她的还礼,那一两银和垫付的药费,无论如何是要还的。
季摆了摆手。
“真不用往心里去,我和一德堂的大夫很熟,他过后也没收我钱,所以不存在垫付不垫付的事,免你们费用也是他一片医者仁心。”
顿了顿:“至于那一两银,就更不用了,当初大伯给的钱还有那半袋红薯干,确实帮了我很大的忙。”
得知大房分家后,她就在找机会,想把当初欠下的人情给还了。
大房从季家搬出来,她并没有立即上门。
除了不想让村里人觉得,季连松和她“拉帮结派”对抗季家老宅之外。
还因为,她可以和村里其他人淡然相处,但对原主的那些亲戚,本能有一种回避的心理。
而且冒冒然上门只是还人情,未免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虽然这就是她本人最真实的想法平白接受别人的善意对她而言是一种负担。
一德堂的相遇是个巧合。
但平心而论,她出手相帮并不仅仅只是为了还人情,也有季雪兰的原因在。
卫氏刚生下原主那会儿,月子还没做完,就被康婆子使着干活。
初为人母的卫氏顾东不顾西,常常抱着哇哇大哭的原主一起垂泪。
季连柏大部分时间又都在县城木器店做活,卫氏受了委屈也不肯告诉他,就一个人死撑。
那时候季雪兰才五六岁,她喜欢长得好看说话也温柔的二婶,就时常溜过来帮卫氏照看季。
当然,这些并非原主的记忆,那时原主还不记事呢。
而等原主记事,季雪兰也成了康婆子口中能干更多活的“大人”,成天被支使的没有闲时候,原主和这个堂姐自然也就慢慢疏远了。
这些都是卫氏告诉原主的。
卫氏说:“……你第一次走路都是你堂姐教的,你这丫头懒,学会了也不肯自己走,偏你堂姐惯着你,走哪都背着,如长她身上了一般……将来可不能忘了你堂姐。”
季雪兰出嫁之前的几年,已经变成了小一号的杨氏,出嫁之后就更是黯淡无光。
她不过只比自己大了五岁,如今也才二十出头,却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眉梢眼角早早烙上了岁月的风霜和愁苦。
好在,她终究和杨氏是不一样的。
作为一个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她至少敢拼敢反抗,甚至敢豁出所有。
对于这样一个女人,季同情且尊重,即便没有卫氏的交待,她也不介意出手相帮一二。
“实在不行,你就当是我给几个孩子补身子的。大丫二丫营养不良,导致免疫力低下,才会频繁生病,得给她们好好补补才行。”
季说话的时候,季雪兰一直在打量季。
越看越觉得这个堂妹无比陌生。
除了越来越出众的容貌,主要还是性格。
往日她比自己还胆小,怎么如今变得这么能耐?
身姿笔直,说话时不紧不慢,看着就觉得精神,而且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那怎么行,不行……钱是要还的。”
她打心里感激季,但自从经历了被休一事,她就决定,要靠自己的双手养活女儿。
季稍微一想便理解了她的心思,也不再坚持,只说不必急于一时,等什么时候手头宽松了再说。
季雪兰果然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赶忙笑着点头。
“对了,你那三亩荒地打算怎么办?是要种红薯还是留着点玉米?我爹想去问你,又怕你……你要是有了主意,他和明方去给你整治。”
一德堂的那句还钱,让季连松觉得,季是想和季家所有人划清界限,因而即便有心帮忙,也不敢再登门。
季当时之所以说那么直白,其实是因为不擅长推来让去,想快刀斩乱麻。
“那三亩地我另有安排,就不劳烦大伯了。”
怕这话太生硬,季又说了句:“你们家好几亩地,也忙不过来。”
季雪兰叹了口气:“可不是,三丫还离不了人,我只能留在家,也帮不了什么忙,地里就靠爹娘和明方。”
季明方,他也下地了?
看出她的惊讶,季雪兰笑道:“明方虽然慢了点,但他很有干劲,不管每天多累,回来都是高兴的。”
季笑了笑,看样子季明方是真的走出来了。
“那你们,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大房虽然分了八亩地,但都是下等田,想养活家里七口人,还是有些困难。
“等地里忙完,再给三丫断了奶,让我娘在家带几个孩子,我去镇子上寻些活计,或是给人浣衣,或者进作坊,都成。我爹打算去窑厂做工,明方也要去的,家里人没同意……”
即便都是些很苦的工作,但季雪兰说这些的时候,眼里有光,和她以往的沉闷判若两人。
穷人的幸福就是这么简单,有时候,只需要一个奔头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