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dragonfly(1 / 1)

<>蒋易坐在桌子旁边发了一会儿呆,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他知道学校网站上,生活服务类板块下面有个华人社区,知道归知道,一直没需要有什么服务,所以也没有仔细的看过。

刚刚顾仪范的话就像是一个活蹦乱跳水灵灵的小钩子,在他的心尖尖上不偏不倚的刺了那么一下,然后回这把型钩就有摘不下去的趋势了。

是人就有好奇心,尤其是对和自己截然不同的人与世界的好奇心。

假使顾仪范云淡风轻的跟他说,诶,那人啊,葛筝,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事儿多半也就轻飘飘的过去了。

可顾仪范非得来这么一下,也真是够烦人的。

就像在北方的寒冬腊月里,多少家长耳提面命的对自己孩子交代,不要去舔铁栏杆,可架不住越这么说,那挂着白蒙蒙霜冻的铁栏杆越是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连蒋易自己幼儿园的时候还偷偷的舔过自家楼下的铁把手呢,拔下来的时候,舌头表面一层皮都给拔掉了,现在想起来还忍不住会哆嗦一下。

唉。

社区里都是比较务实的信息,最近新发的几条都是转卖二手物品的,上一届的老生居多,卖的架势都是奔着“净身出户”的路子去的,从床单被套,到桌椅板凳,电饭煲插线板斩骨刀,只有想不到,没有买不到的。

蒋易简直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还抽空加了个微信,打算一会儿联系联系,买个二手的电饭煲回来使。

手指滑动鼠标再往下拖,就能看见一个ID刷屏似的连着发了十几条信息,都是顾仪范说的那种,比较有技术含量的“服务”了。

蒋易不好判断这人是不是就是葛筝,因为他不记得对方的车牌号。

只从帖子上看,倒看不出什么来,也没觉得葛筝这人有多“乱”,相反,蒋易反而觉得这人挺有本事的。

宿舍里几个同学刚一到怀村儿,就都跃跃欲试的想要去体验一下影视剧里的异国打工环节,但视野思来想去,最宽也就只能看到村儿口的那家中餐馆里,想象力基本被锁死在了洗盘子刷碗这一件事儿上。

但葛筝......如果这发布信息的人真是葛筝......

蒋易掐指算了算,这一个月下来,进项还是非常可观的。

他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自己要是个暖棚里顶花带刺的黄瓜,那葛筝就应该是塔克拉玛干上的顽强的仙人球。

不是,黄瓜?这干黄瓜神马事啊?

......走廊里喧腾了好一阵子了,是顾仪范又在发神经,在厨房扯着脖子喊自己放在冰箱里的酸奶和黄瓜被人偷了。

可惜他叫破了喉咙,也没有真凶出来自首。

蒋怀推开门房间门走出去,经过狭长曲折的走廊,路过了十几扇房间的小门,大半都是还没有入住的。

他趴在厨房门口看了一会儿,才笑着说:“差不多得了,多少钱的玩意儿啊,还不够你费嗓子的呢,你这是金嗓子喉宝带多了没地方消耗是吧?挂社区里转卖啊,肯定抢手。”

“多少次了!”顾仪范一脸不忿,“我心里约莫知道是谁,就是没有证据,靠,下回别让我抓个现形!”

“我也知道是谁,”蒋怀笑了笑,“习惯不一样而已,后半夜玩回来,饿了难免,早上酒醒了,都未必记得这事儿了估计。”

“所以真想赶快找个房子搬出去住,”顾仪范说,“真是受够了,小来小去的恶心人玩儿!”

窗外有人喊了几声,蒋易上去推了顾仪范一把,顾仪范气鼓鼓的一插腰,往窗台那边瞭了一眼,“篮球?昨儿就说好了要打一场的,三对三,我忘和你说了。”

“没和我说就算上我了?”蒋易让他说的很无奈。

“有毛病?”顾仪范睨了他一眼。

“没毛病,走吧,哥陪你打一根黄瓜的球去。”蒋易强推着他就往外走。

夏令时天黑的特别晚,晚上十点半十一点的时候,天空还是蒙蒙亮的,就算黑也黑的不彻底,等早上三点多不到又已经亮了,这样的天光底下,总给人一种白日苦长不知疲倦的错觉。

约打球的几个人都是国内留学生,不同专业的,彼此也不太熟,反正蒋怀事除了蒂芬一个也不认识。

不是很熟悉,打得就比较矜持,配合默契之类的也都很稀松。

打了小半场,蒋易勉强找着感觉了,不时转头看一眼顾仪范,却看他迟迟还沉浸在晃神儿的状态里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还惦记着那根黄瓜。

“想什么呢!”蒋易带球从他身边过的时候,低声吼了一句。

“啊?啊!”顾仪范皱眉看了他一眼,猛然惊醒似的往后退了两步。

结果正赶上对方一个人上来断球,顾仪范脚跟都没踩实,被莫名其妙夹击在了两个人中间,懵了一秒,就被对方那哥们儿一个肘击糊在了下唇和下巴之间的位置,臂肘和自己的下牙骤然相逢,石破天惊。

“噗”的一声,他居然吐出一口血来。

“操,什么情况啊!”蒋易余光扫见都都懵了,扔了球就过去抓他胳膊。

其他人见状也都围了过来。

“我......”那罪魁哥们儿一脸歉意,“没事吧?真是寸了嘿,我真不是故意的。”

“知道不是故意的,就打个球还能有血海深仇啊,我没爆肝爆肺,都别那么看着我了,”顾仪范接过旁边一个人递过来的纸巾,又弯腰吐了一口血沫子,“是我自己牙把嘴里面硌破了,没事儿。”

打球日常有点儿小擦碰都是难免的,要不是他刚刚那一口老血跟被废了毕生武功似的,别人也不会这么当回事,不过一听说只是嘴破了,包括蒋易在内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那算了吧,”一个哥们儿说,“我有点儿晕血,看你喷那一下我手都凉了,咱们也不在国内,看个病忒费劲,”他看向蒋易,“要不你陪他回去吧,我们自己再找地方随便玩一会儿去,等他好了,咱们再约。”

“行,”蒋易点点头,“那咱们回头再约。”

“丢人。”往回走的时候,顾仪范还一脸的不甘心,“我这回算是出名了,私底下不一定怎么埋汰我呢。”

没有外人在了,蒋易瞥一眼他那熊样就忍不住想笑,一路装模作样的扶着他回了宿舍房间,坐在顾仪范床上还不停的闷笑,眼泪都要笑出来了,“你也知道人言可畏了啊,想想你们背后怎么说葛筝的......”

“嘿,我发现你这人挺有意思啊,”顾仪范站在洗漱台那儿照镜子,“小蒋同志,是一回事嘛你就往一起类比。”

“你要不刷刷牙吧,龇牙照镜子,一牙缝血。”蒋易缓过那口笑气,掏出手机看了看,“对了,你说想出去租房子,有合适的地方吗?”

“你也想出去住?”顾仪范顺手接了小半杯水,挤上了牙膏,“要不咱俩合租吧......不过我这间宿舍比你还多订了两周呢,钱都付完了,白空着不划算,你要是到期不续租,可能得先找先搬,我再紧随其后。”

“那我还是看看校外的宿舍吧,”蒋易想了想,“我看了租房中介的网站,房源信息上都写了不短租,要不就死贵那种,诶,你要有谱,我就先租校外宿舍了啊,回头等你这边可以了,咱们再一起找房子。”

“行,你找吧,我肯定不放你鸽子就是了。”顾仪范满嘴血腥味,皱着眉头胡乱刷了几下,就拿起杯子,含了一大口水,咕噜咕噜的漱口,把整个口腔都撑了起来,一边脸颊上一个大包。

蒋易原本还低头漫无目的的划着手机,视线一偏,正好能看见顾仪范的小腿以下位置。

他皱了下眉,总觉得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落了下来。

那东西砸在素色的地毯上,瞬间氤起一小摊深色的印记。

什么鬼?!

蒋易的视线顺着那液体的动线快速向上飘......

“我操......蒂芬呐......”

“嗯?”顾仪范嘴里含着水,只能用鼻子哼了一声。

蒋易半张着嘴,喉间动了动,觉得自己心里真的有一万只小羊肖恩撅着尾巴绝尘而过。

他抬手指了指顾仪范的下巴,“你......你.......你妹的!你照镜子!”

“嗯?”顾仪范不明所以的又瞪眼看了他一下,满眼都是你丫要耍我你就死定了的意思,但也还是转头凑近了镜子一照。

镜子里,紧闭的嘴倒是没什么,可下唇到下巴中间那一截,诡异的有个地方,此刻居然神奇的往外渗着水珠......一小颗一小颗的,凝聚到了一定体积,才会华丽丽的坠落下来。

顾仪范一口水瞬间全喷了出来,一脸匪夷所思的看看镜子,又看看蒋易,看看蒋易,又看看镜子。

“你下巴让牙啃漏了啊?”蒋易真的莫名其妙就笑了,捂着肚子简直要把自己笑抽了,肋条骨都隐隐开始发疼了,可就是停不下来,跟按了开关似的,到最后笑的都快断气了,眼睛里一层水雾,还是不过瘾,又从床上滑到地面上,跪趴着啪啪拍着地面。

原本还雄赳赳气昂昂的顾仪范,两腿一软,直接斜靠着房门直挺挺的出溜到了地上,“我完了......”

蒋易狠狠掐着大腿,擦一把笑出来的泪眼婆娑,“你别说话了,你现在说啥我都想笑,我也要完了。”

那边半天没动静。

蒋易抬眼看过去,就见顾仪范一脸惨白,两眼发直,胳膊腿儿都瘫软着,跟中风还是中邪了的症状极为类似。

“我操,你真的假的啊?”蒋易直接用膝盖往前蹭了两步,拉着顾仪范的腿,抬手在他脸上拍了拍。

顾仪范目光呆滞,气若游丝的说:“我完了......”

“我操了真是!”蒋易这情绪瞬息万变的大开大合,感觉自己也要跟着出心脏病,也要完。

按理说,吃饭的时候谁还没咬过嘴啊,咬掉一块肉咬出血那都是常有的事,这回顾仪范不过是把自己嗑得彻底了一些,来了个对穿......但以此类推,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儿吧。

但蒋易忘了情绪这个东西是会传染的。

顾仪范自己给自己在心里上演了一出命殒异国的悲情大戏,这会儿都演到第六集了,脑子什么的,已经完全不存在了。

蒋易主要看着他脸色煞白的真不像装的,而且嘴破了只是表象啊,他又不是专业的大夫,也搞不清楚这事儿到底严不严重,于是脑子也让天鹅给啃光了。

“你别怕啊,我背你,去医院!去医院!”蒋易手忙脚乱的就把已经瘫软成烂泥的顾仪范给背了起来。

顾仪范比蒋易还高,背在背上,两只脚尖远远的拖在地面上,划出连绵不断的两条浅沟,老远一看,就跟蒋易被丧尸给追尾了似的。

说起来也是邪门了,刚刚宿舍门前还挺热闹的,这会儿出来居然连只鸟也看不见,空落落的那叫一个荒。

蒋易都不知道白天让顾仪范背自己去喂天鹅,是不是遭了报应,活该应在眼下了。

这林间小路,平常走也没觉得,如今心里越急躁越觉得没有尽头似的,又湿又滑的逶迤小道,顾仪范背起来简直比泰山还沉!

“你怎么样啊?你别睡啊,你和我说说话啊!”蒋易感觉自己能说出这话,智商最高峰也不会高过马里亚纳海沟了。

“别......别告诉我家里人......别让、别让我妈担心......”顾仪范挣扎着说,“我的银行卡在......我初恋是......”他猛地一动,“就说、就说我是刻苦学习,积劳成疾,不堪重负........”

“你别扯淡了,咱们到医院,就没事了!你的乌鸦嘴赶快收一收!”蒋易让他几句话说得心里更慌了。

“蒋易,好兄弟,看你这么背着我,为我着急,我就是......也不会忘了你......来世咱们也是好兄弟!”这几句话,顾仪范都是倒着气儿说的。

说完就没声了,两只手臂也耷拉下来了。

蒋易想到之前刚来怀村儿时,在同学间流传的一个段子。

说一个同学肚子疼,跑到医院去看诊,结果护士小姐姐给了他一张名片,上头有一个电话号,告诉他明天一早八点打这个电话。

同学心想明早啊,那真要有大毛病也耽误了吧?但还是忍着接了过来,问了句,“明早才能看医生啊?”

护士小姐姐看了看他,怕他听不懂,语速很慢的解释:“明早你打这个电话,来预约一个正式的预约,然后等过几周排到时间了,就会给你打电话通知的。”

蒋易脸侧滑下来一滴汗,想着要是预约一个预约,估计蒂芬早都凉了!

没开学,校园里挺空荡的,公交车末班车也过了时间,摸出校门上了主路的时候,前后左右简直漆黑的让人心生绝望。

出租车什么的,在这里根本不存在的,得专门到网上找出租车公司预约,但事发突然,他根本顾不上这个。

蒋易反手在顾仪范大腿上掐了一把,顾仪范立马疼的一抽。

蒋易无语的骂道:“你他妈的活着就出点儿声,别吓我啊!”

顾仪范极为虚弱的哼了一声,又没动静了。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后两句是啥来着?蒋易觉得和自己的心境还真是契合啊!

好容易从后面有了点儿菲薄的亮光,越来越近。

蒋易赶忙朝路中间蹒跚了几步,比了个搭车的手势,然后眼睁睁看着那辆车加着速的从他俩身边开了过去。

“fk!fkfkfkfkfk!”蒋易粗着嗓子吼了一阵,没发现后头又缓缓的开过来一辆车,本来已经开过去了,居然停住车又徐徐倒了回来。

蒋易被车灯晃的睁不开眼,抬手遮了一下。

车窗摇下来,一张熟悉的面孔半探出来,瞧着他问:“要帮忙吗?”

蒋易愣了愣,把几乎要出口的那个名字又给咽了回去,快速的点了点头,“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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