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并肩走在谷内后院中,闲看花落,静听风来。
“帝君,你,可有心事?”
这么多年,她于他的称呼依旧如前,从未更改。
“嗯”
他只是淡淡回了一句,却并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打算。
“那,可是因为君儿”
脚步应声而停。他转过头,侧过目光,似乎想要从她的眼中寻找到一丝平日里察觉不到光芒。
“当年的事,终是他替我受了惩戒,我……”
不是本君,也不是本帝君,这天地之间,怕也只有她得以让他以如此平语相待。
“帝君,君儿自己做错了事,便该受惩罚。我知你心有愧意。只是,孩子们的事,当由他们自己担着”
红衣如火,那同样如火的丹唇,流淌出的话语确是那般的温润如水,满是柔情。
“应儿……”
“帝君,自应儿决心要做这天地至尊的妻子时,便知晓,自己所嫁之人绝非常人。无论是夫妻相离还是母子相隔,应儿从未觉得委屈。我嫁与帝君本就是逆了天道,又何曾奢求过什么团圆的日子。”
“只要你还在,只要我还在,只要我们的孩子还在。那便足矣。”
红衣飞扬,那本万籁寂静的谷中后院,不知何时竟有了萧笛之音。
笛音绕耳,于脑中烙下不深不浅的痕迹,又于心头勾起那陈年的往事。
飒飒风起,窸窣步声,于空笛闻声,更添萧瑟秋意浓。
只要你还在,只要我还在,只要我们的孩子还在……那……便足矣。
她的性子诚如那些年时常在他身边服侍的小司所言,“倒是十分适合跟着帝君的”。
无欲无求,只是静静的跟着,淡淡的做着她想要为他做的,她觉得应该为他做的。淡淡的陪着,陪着他走过这些年岁的沧海桑田。
他,仰空轻笑,一时之间,却有一种感恩情愫于心,油然而生。
他,自生来不凡。怀神器而降生,得天之所众望。开新世,拔万魔,创天道,享至尊之位。生不知,情为何情,死不知,惧为何惧。
于那洪荒大地也罢,于这六道九州也罢,他都如同神的主宰,向来恩予他人。
曾欲许她一世情缘,算来,却终是亏了她算不出几生几世的光景。
低头相视一笑,她眼角的纹路愈加清晰可见,于年少时的她更添了些岁月积淀所赋予,独一无二的美。
世人皆羡慕于仙神的长生不老,容颜永驻。
其实,哪有什么真正的长生不老,青春永驻。
神仙承天地之责,便要身担此责所同样带来的大任。所谓任重而道远,并不只是书本绢帛之上的刻板文字。
老天帝爆体而亡、秦瑶梵澄避世,而他,除了这不灭之身,也并未讨得什么好。
人啊,总是羡慕那些所不曾得到的,那仙呢?神呢?又在羡慕他们所得不到的什么呢?
他,心下暗笑,自己当真如自家小徒弟所言,再过几年,怕是再也瞧不得曾经那般洒脱超然,不事红尘。倒是有一番参道悟佛,得出几许至上佛理的根苗。
情之一字,未尝而无惧。
他,迎着她的笑报以微笑。而她的眼中也在没有了当年初见他笑时的吃惊与讶然。
“帝君,东儿的笛子吹得愈发的好了。萧笛为伴,他也不会太过孤单。”
东儿,是她对爱子的溺称,平日并不多说。今日,许是想起来他儿时的光景吧。
“嗯,前些日子清逸闲来无事,教了萧。近日,已能萧笛合音。”
他顺着她的目光探去,瞧着那其实并不能看到什么光景的石墙。
“应儿,想见是可以的。”
她眼中的想念,溢于言表。
“不了,下次吧。来的匆忙,他的吃食未备,免得他瞧来伤心。”,红衣女子淡淡一笑,眼角的纹路再次清晰于面,似得了灵气一般,满是生机。
“帝君,给你带的点心,已经让清逸放到清心居了。”
她仰着精致的小脸,探过头,掂着脚,在他耳边轻轻的、细细的说了几句。复又似怕被人发现一般,忙恢复原貌,整理衣冠,以作遮掩。
这样的她,像极了当年那个青春年少的神君帝姬。
“走吧,带你去瞧瞧今年的合欢”
他不知为何,总觉得今日的她不似以往。可是现在的她,却又的的确确是他想要见到的,曾经用尽各种方法赖在他身边的她。天真、活泼、无暇。未处世事,一切由心,乐的快活。
合欢,依旧是那些合欢树所结的、不知是为了孕育子嗣还是只是为着绽放的粉色绒团。
一簇簇的,一团团的,甚是惹人喜欢。
一如曾经总是身着粉色绒衣,不时凑在他身边,引他注意的她。
“帝君,你可知我这一生可为着什么作悔?”
“那便是,未曾让东儿感受过手足之情”
他,捋了捋胸前的衣襟,整了整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碎发。
起了身,朝着清心居的正门走去。
那里面,有她留给他的点心。
她的到来,就像是为着抚平他的心事。所谓的每月探视,也许从来不过只是另一件事的幌子。
她的儿子,她有何需要探视的呢?那数十万年之久的贴身相伴,他已不仅仅是她身体的一部分,更早已侵入她的精元之中,时时都在。
是啊,他咬了一口笼盒之中散着花香的糕点,虚作一旁人无法察觉的叹息,心头怕是也在后悔那方才女子所说的话。
这么多年,懂他的,终究还是只有她。
“清逸,留下一盒,那两盒你同君儿食了吧”
男子摆摆手,打断寻声入门,青衣男子欲行的询问。
“国中虽无旁事,她身为一国之主,一隅之帝,探望罪仙时时不归,终究是会让人说闲话的。为师已匿世如此,还是勿要生些是非才好”。
他是谁,还会担心那些人的看法吗。如此作答,不过是不想说,随便找个由头罢了。
“是,师傅。那……清逸该如何回复小殿下呢”
“不必,他看到食盒便知”
清逸不再多言,转身退下。一左一右拎着两只食盒,不急不缓,悠悠的走着。脚步轻盈,瞧来竟不似平日里清雅的他。
愁思多自心来。他既猜不到其中的机缘,又何必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