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岂是那等戏弄人的人?”宋东元脸色一板。若不是吴三桂已经先行约定好税负由他们负担,他才懒得来见朴智恩。
官府既然没有这部分收税的名目,就不该给他们机会。
但他也明白吴三桂的苦心。
天下各国情况不一,但若要说起官员责任的共通点,首先一点可以确定的就是税!
能收的上税的政府就是一个强力的政府,能收的上税的官员,就是有能力的官员。
更何况,还是这等既不扰民,又不需要对抗豪强的新税种?
光是靠着这一点,已经足以让朴智恩在考评之中得到上等的考评。
听到了这儿,朴智恩已经明白了为何那临清州郑知州如此热心。
每一家工坊都代表着一条新的税源呀。仁川港此前只是一个小渔村,几乎收不上什么税。后来这里开了商港,大明商船望来经商,帝国的后勤军需也曾经于此转运,迅速催生了一个县城。
要知道,朝鲜王廷这些年财政可不宽裕,若不是仁川港靠着关税商税在税收之中十分亮眼,也没有那么多银子开支一个县衙的财政支出。
也正是如此,朴智恩比任何朝鲜官员都明白税收对一个政府的重要性。
至于工坊开办以后对经济的拉动,对民生的改善,对就业的支持,朴智恩反而想不了那么远。也不会知道临清州更深层次的动力。
这时,李岩拉着刚刚与朴智恩说话的书吏,递出去一张绿色的凭证。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宋氏工坊股本凭证”的字样。又悄悄递出去一块银锭,书吏掂量了一下,递给了李岩一个一切尽在不言中的表情。
书吏在朴智恩耳边低语稍待,转瞬,朴智恩两只眼睛如同灯泡一样,看着吴三桂,笑道:“好!本官一定竭尽全力,为诸位东主保驾护航,决不让奸邪之辈侵扰!”
“父母官如此用心,真让小民钦佩!”吴三桂配合着演戏,一时间,场上相顾身欢。
……
这时,朱慈烺不知何时悄然起身,离开了辽东会馆。
朱慈烺漫步走在街上,听着耳边时不时响起的汉话,露出了欢畅的微笑。
“定生,咱们的工作,卓有成效呀。”朱慈烺笑道:“立竿见影,就见这朝鲜之地,处处能听到汉话了。”
陈贞慧见朱慈烺离开,自然也是跟了上来,此刻听朱慈烺如此说,道:“还是陛下指挥得力,卑职只是做了些微小的工作。”
朱慈烺嘴角一抽,摆手道:“语言与文字,是一个强势文明最显著的特征。当年始皇帝车同轨,书同文,这才造就汉家江山,九州中华。用文明的力量与文明的手段征服,这是万世基业的根本。朕今日做的这些,传回国内以后,估计会颇多非议。但朕希望,有人能够真正看到这一点。明白这一切的意义。”
陈贞慧静静地听着朱慈烺的话语,揣摩着朱慈烺的每一个词句。
对于无数朝臣而言,揣摩上意几乎是一道为官的必修课。而朱慈烺这位皇帝的无数举动,也显然经历了无数个N次方次数的研究。
那一次次耀眼的胜利成了陆军学校教学里的教材。
一场场大刀阔斧的改革,也成了无数大臣们脑海之中挥之不去的噩梦与惊喜。
自然,对于朱慈烺一切的举动,亦是免不了颇多分析。有的人认为朱慈烺是天降圣君。但不少举措亦是让朱慈烺收到大量质疑,甚至暗地里不敬地斥之为疯子。
比如那个田赋改革,就有人断定这定然是大明往后覆灭的根源。
超前一步是天才,超前十步就是疯子了。
看着眼前的这一切,陈贞慧明白听懂了朱慈烺所说的一切。至于他自己是不是也会变成国内那些庸人眼中的疯子……
“谁在乎呢……反正我不在乎。”陈贞慧心中喃喃地想着,又道:“若非当年同僚们为此疯魔一般推进田赋改革,天下破产的自耕农只会越来越多。而朝堂连官员俸禄都发布出去的日子,也只会越来越多。听庸人言,远不如亲眼见证这波澜壮阔的变革。”
……
朱慈烺与陈贞慧两人信步在仁川街头上散步,不多时便到了一处城内的小山岗上,这里是仁川县学的后山,朱慈烺与陈贞慧今日算是刷出了知名度,刷脸直接进入了后山。
到了后山之上,有一小亭,站立其中,登高远望,整个仁川港尽收眼底。
也许是朱慈烺气场强大,又有扮演诸葛亮多智近妖的印象,不少朝鲜士子驻足远观,却是不敢近前了。
当然,陈贞慧就显得平易近人许多,待陈贞慧推销完了留学大明的方案以后,终于打发走了前来围观的朝鲜士子。
“太吃力了……”陈贞慧摸了摸额头,一把的汗:“陛下那个……雅,雅思这名字真是起的好。若是汉话说得不好,磕磕绊绊的说着,连蒙带猜,那可还真是够呛。”
朱慈烺回想着刚刚朝鲜士子们磕磕绊绊地用汉话,更用手势比划,不由地笑出声:“总归是一个好的开头。定生,我们留在仁川的时间不多了。算了算时间,御驾就要进入朝鲜了。你尽快安排个人,将妙趣书屋改为驻朝领事馆……这些官面上的事情,要尽快落实掉。千辛万苦培育出来了小树苗,很快就要到开花结果的时候了。建立好仁川领事馆,将那些有意到大明去留学的朝鲜士子办好手续,才能将这一轮果实收割到帝国的篮子里。”
“是!”陈贞慧高声应下:“微臣这就去办。”
“仁川……仁川……朝鲜这一站,不止我们一同入局呢。”朱慈烺遥遥地看向港口。
那里,一艘又一艘的福船一次靠岸。当然,最为亮眼的还是在最前头早已停靠的三艘飞剪船。
显然,这就是远征公司直属的商船了。
海上行商,许多都是结伴组团而行。远征公司本金雄厚,背景惊人又难得口碑不错,不少大小商人商社都爱与远征公司一同出行。
这一回,三艘远征公司的飞剪船从济州岛出发,便是汇聚了不少华商一同出发到朝鲜。
自从当年朱慈烺在仁川叩开了朝鲜的国门以后,来往朝鲜的商船就增多许多。当然,他们也怕路上被打劫,进入朝鲜境内以后又被勒索,于是都好组团出发。就是一艘船上,亦是有许多大小商家。
此刻,他们纷纷涌入仁川城内。
“大明儿郎,远赴四海……这样的景象,真是让人感觉激动呀。”朱慈烺眯着眼睛,道:“陈爱卿,知道朕这一回为何要坚定亲自来朝鲜吗?”
“朝鲜为我大明宗藩国中第一亲善之国。然则此前建奴兴起,不复此前亲善。眼下,大明将开拓进取于四海,自当第一重固与朝鲜的关系。或者说……加强对朝鲜的掌控。”陈贞慧道。
朱慈烺赞赏地看了一眼,道:“没错。朝鲜是帝国走出世界的第一步。大明周遭诸国,论及关系尤其以朝鲜与日本源远流长,这是巨大的优势。两国又都是人口繁密,市场广大之处。若是连这两个国家都无法搞定,奢谈其余他国的贸易,那是舍本求末。”
“其实,臣心中亦是有一大疑惑,甚为不解。”陈贞慧大起胆子,道:“朝鲜为我大明藩属国,平常亦是恭谨非常。不知陛下欲如何对待朝鲜?”
言下之意,显然是陈贞慧也不明白为何朱慈烺要这么执着在朝鲜的身上。甚至还要大张旗鼓的来一场国事访问。
毕竟,朝鲜对大明已经算得上是恭顺了。
甚至,仁川军港就有大明水师驻扎。
“宗藩体系……已经落后于时代了。”朱慈烺背对大海,遥望着朝鲜三千里山河,道:“在朕看来,宗藩朝贡体系,都是属于过去式了。朕,要一个新的外交体系。比如朝鲜,依旧俨然一国,比如日本,依旧实为独立之国。这都让朕心中难以满足啊。”
“陛下……意欲吞并为省州否?”陈贞慧凝眉。
朱慈烺道:“一切都取决于利益得失。若是吞并为省府州县收益最大,那自然会如此行动。但显然,辽东都尚且千里狂野,如何有闲暇吞并朝鲜日本?没几日,我们就要出发汉城了。朕不妨与你多说几句,要建立朕心中的新世界。往常的朝贡贸易是落后的,一个经济密切的中朝关系,才是更稳固的关系。当然,还有一处,朕这一回也打算给朝鲜国王一封大礼呢。”
说罢,朱慈烺就递给了陈贞慧一份计划书。
上面,赫然写着“中朝军略”四个大字。
“作为宗主国,朝鲜的国防军事安全大明应当发扬光荣传统,担起责任,保护朝鲜的国防军事安全。第一:扩大在朝鲜驻军。第二:协助朝鲜建立现代化新式军队。第三:建设联合作战指挥模式……”
“这是要夺军权啊!”陈贞慧眼皮子大跳,忍不住深呼吸了一口气。
作为宗藩国,再是听话,除非碰上当年日本举国入侵朝鲜战争。不然也不会将军事指挥权拱手相让。
对于朝鲜国王,两班贵族而言,恐怕也很难接受这一点。
到时候,定然就是一番龙争虎斗。
怪不得……皇帝陛下要亲自来此啊。
对于朱慈烺而言,这一步是必然要做的。
就如同后世建国初期就开打了一场抗美援朝,大明也是不惜国库一空打了一场抗日援朝。
胜利固然是光荣而伟大的。
但战争的沉重后果也让大明国力消耗,以至于不少人都认为若非这一战,大明也不会被区区建奴轻易击垮。
只是,落后老旧的朝贡宗藩外交体系之下,大明很难在这样的体系之中获利,反哺国内经济,反而要贴上巨大的成本从而亏空。
以至于后来建奴兴起,朝鲜国王便是敷衍,大明亦是无可奈何。
朱慈烺来自后世,亦是关切时政,明白东北亚对帝国兴衰的影响。建国之初,一场抗美援朝打出了中国的骨气,在世界各国之中立下了不可轻辱的地位。
但中国却并不如美国,美国依旧在韩国驻兵,深切地掌控着韩国的国防命脉。反而是中国,屡屡对朝鲜失控,甚至朝鲜造出了核弹也无法控制局势。
若是中国如美国一样也是在战后驻军朝鲜,岂会让朝鲜如此自行其是?以至于最终惹出一场引起全国抵制韩国的“萨德事件”。
虽然是另一个时空的事情。但在这个时空,朱慈烺面对朝鲜,依旧有着深深的不安。
在他看来,此前宗藩朝贡体系的控制力度实在是太弱了。经济上几乎彼此独立,军事上亦是各行其是,这实在难以让朱慈烺满意。
当然……想要深切控制住这个国家,文化也同样是一把软刀子。
扩展留学,推行汉文汉话,这都是谋百世基业之举。
“微臣……明白了。”陈贞慧深呼吸一口气,没有再怀疑朱慈烺的计划。他只是转念一想,又低声说出了一个计划。
朱慈烺听完以后,目光一亮,看着这个大名鼎鼎的复社四公子,仿佛是第一次见到一样:“陈爱卿的谋略,朕知晓了。朕打算在内阁之中增设外交大臣,分割礼部、鸿胪寺,合并建立外交部。现在,朕给你一个新的任务。第一:打探清楚我大明儿郎远赴四海常去的地方。第二:打探清楚千年以来,我汉家儿郎在全球之中的分布。第三:朕要发一个宏愿:从今往后,大明儿郎所到之处,都由我大明的刀剑与枪炮保护。为了实现这一点,朕要建立一个覆盖全球的外交新体系!你……有没有这个勇气与担当,与朕一同打造这一番新的世界?”
“微臣,万死不辞!”陈贞慧慷慨高声道。
朱慈烺拍着陈贞慧的肩膀,仰天大笑。
……
景福宫里,昭显世子看着台下一人,金西石久久跪在地上,不敢起身。他拧着眉头,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粗气,道:“罢了,该来的都会来。我已经准备好了,就看那大明皇帝,是不是真有胆子,敢胡作非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