串木野的全称叫做市来串木野,但对于大多数并不认得日文的中国人而言,就只认得后面三个用中文写得名字,串木野。故而,郑森没有特地翻译,只是直接叫串木野。
对萨摩藩而言,串木野这里算得上是一处不小的城镇了。至少有好几个作坊,商店数十,可以购买到足够数千人用的早饭午饭与晚饭。
带队的桦山久守对于此行很有信心,将人马安置在串木野以后就出发前往中国城探查消息。他并未发现自己竟然很偶尔地巧合之下,被人探听清楚了消息。
天色不早,夜色里出行更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若不是不想被明人发现自己来过,桦山久守甚至不会在夜色之中出行。出去一趟麻烦,回来一趟自然也麻烦。折腾得累了的桦山久守磕着枕头就睡着了,只是嘱咐了一边身边的武士凌晨拂晓就喊醒自己。
凌晨时分,对于不需要耕作的这些商民们而言,还是在蒙头大睡的时候。
这个时候,也是人最放松警惕的时候。
“不过,比起凌晨,还有一个时间更让人放松警惕……”郑森深呼吸一口气,回想着自己曾经在南京师范学校听闻到的一个行动。
大明各个高效都在开战晚自习的计划。
白天的时间终究是有限的,对于有着无限研究目标的教师学生们而言,晚上的时间自然需要充分利用起来。
蜡烛之物很快就热卖起来,各式各样的油灯也纷纷出现。
但另一个问题就紧接着冒了出来:夜盲症。
对于普通人而言,夜盲症这个问题也许一辈子也弄不懂什么名堂。但对于教师们而言,却是一个课题研究的事情。南京师范学校虽然主打师范,却也有一定的理工科研究力量。事实上。他们都不需要怎么研究就能找到现成的解决办法。
大明军队就为了解决夜盲症特别采购了众多的猪肝,用以补充军人的营养。
郑氏不缺钱,日本的荤腥更是价格低廉,方便购买。操练至今,留守的五百余人纷纷都解决了夜盲症的问题。
对比日军,这显然是一个极大的优势。
披星戴月之中,五百人整队走出中国城。
他们的出发静悄悄,做的事情,却注定会影响深远。
走出温暖的室内,冰冷的空气让郑森稍稍冷静了下来。迎面的冷风扑打着面庞,一个声音冒了出来:现在撤退,还来得及。
毕竟,异国他乡,主动进攻一个日本城镇,这样的性质实在非同小可。
杨朝栋似乎也有这样的心情,热血过后,有些担忧。
郑森一样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他环顾所有,看着众人望过来期盼的目光,知道自己是时候做出行动了:“我在南京时,听闻陛下说过一句话。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日本人对我们的不善,从我们踏入这个国土的时候,就注定了。”
“唉,其实早些时候来的时候,做生意时,日本人看着都挺可亲的。”杨朝栋想着日本人三番五次的挑衅,破天荒有些多愁善感。似乎是在宣泄即将被杀戮遮盖的些许温情。
“不管是哪里,过来花钱的游客都是受人欢迎的。但是……一旦当你定居下来,就意味着要和他们争夺不多的资源。至少,我们的到来就已经将本来昂贵的米价涨到了一个让许多武士愤怒的地步。他们本就失业,许多人吃不起米,不得不贱卖自己视之为生命的武士刀。虽然他们的失业并非我们造成,可我们却是对于不少野心家而言上佳的背锅侠。”郑森话语有几分诙谐,却听得所有人心思纷纷沉重。
林凤明白郑森的心思,作为将领,他不怕说什么坏话。在极端困难的境地里,盲目鼓吹信心是不切实际的。有的时候,哀兵更有用。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倭人若非万历年间挨打了一场,恐怕我们一进日本的土地就被抢光了。现在将军不在萨摩藩,我们处境最是弱小。现在打一场,给倭人长长记性,让他们记得万历年间的大败,记得咱们大明儿郎的本事,才能让他们再也不敢打我们的注意!”林凤说罢,转而悲情地道:“不管咱们是不是背叛了大明,我们永远都是中华儿郎,是汉家骨血。眼下身在异国他乡,注定孤军奋战。万事都得靠咱们自己,打赢了,扬眉吐气,让日本人不敢小瞧我们中国人。打输了……老婆孩子全没了!”
“打!争扬眉吐气!”杨朝栋低吼着,双拳紧握。
郑森见士气可用,心中欢喜,朝着林凤赞许地点了点头,道:“听我号令,出发串木野!”
“喏!”
……
串木野是一处小城镇,并不如大多数的大明城市一样,有城墙。整个城镇最外围唯一看起来像是有点防御能力的就是一圈篱笆。
这里曾经有一个兵营,后来萨摩藩的军队规模萎缩,这个军营就空了出来。而今,恰好住着从各地赶过来的流浪武士。
桦山久守的能力比起郑森想得还要弱了一层,并没有一口气喊过来三千人,只有两千多人。事实上,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桦山久守只是秘密召集了三百余名流浪武士,以及一千余人农民,再加上自己手头的九百余人,将整个串木野挤得满满当当。
还好,兵营修筑得不小。装进这么多人压力不大。
但同样,这么多人出现串木野,也成了一个巨大的目标。
林凤先期带着数十名精锐充当斥候,绕着串木野跑了一圈就猜出了大约的人马,四周的足迹很乱,各式旗帜飘满兵营里的小广场。
当时间进入深夜的时,林凤重新到了郑森的身边。
“目标已经确定方位,在串木野西南角的旧军营里……”林凤一一报告者掌握的情况:“属下抓了一个舌头,果然让少主猜中了,他们来了两千余人。而且,目标就是奔着我们来的!最近萨摩藩根本没有要动兵的时候,就算要朝着琉球动兵,也不会在这路聚集……都在种子岛上!”
郑森眯着眼睛,借着星光,看着一队队人马分批进入预定地点。
晚上不是大白天,集体作战难度很大。虽然解决了夜盲症的问题解决星光勉强看清楚地面,但一旦厮杀起来,万一打了半天是自己人就糟糕了。
尤其是日本人大多数是夜盲症患者,他们人多,一冲散了,反而让夜袭的郑氏护卫队手忙脚乱。
为此,行动之前的那一个小时的空档里,郑森将手中五百余人编组成了二十个小队伍,各自领了任务划分区域开始行动。
现在目的地已经到达,各就位熟悉地方。
郑森深呼吸一口气,看着朦胧夜色之中沉睡的兵营,重重呼出一口气:“准备动手!”
“是!”林凤显得有些兴奋。
一旁,杨朝栋则陷入了平静。他年级更大,经验更多。战前的时候瞻前顾后,现在反而平静了下来。这是一名老兵的素养。
两人各自都有任务,也都是关键之中的关键。
杨朝栋领着手下人马冲进篱笆,手中长刀轻轻挥砍,就露出了一个巨大的破口。其余各组约莫都是如此,篱笆几乎不设防一样,不怎么花费力气就成功入内。
跟着杨朝栋身后的人马手中提着大桶小包,都用布包着,动作轻盈,不露出一点声响。
其余各组有的埋陷阱,有的假设着小型火炮,更有准备着火种,手中提着一个又一个的瓶瓶罐罐,透露着十足的危险气息。
别看因为要留守一部分,只有一共参战的只有四百来人,但这份指挥有素,如臂指使的水平,却让郑森平添了许多信心。
郑森亲自带着人手跟着杨朝栋一同入内。他的身后,士兵们扛着一包又一包的柴禾轻手轻脚地放进了兵营之中。
当郑森抵达的时候,行动已经悄然打响。
十数名伸手利落的护卫队队员背着一个个铁皮小桶,进入军营。
没多久,一股散发着微微恶臭味道的液体被护卫队队员们洒落进军营之中。
杨朝栋吊着匕首,带着全副武装的手下随同入内,一连扑倒了一名夜里出恭的士兵,又摁到抹脖子干掉了一名似乎梦游的日本武士,提着小铁皮桶的队员们回来了,纷纷伸出大拇指。
这是行动顺利的标志。
人群依次如潮水重新退出。
林凤亦是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朝着郑森致礼。
郑森深深呼出一口气,道:“准备放火箭!”
……
与此同时,军营里,桦山久守忽然醒来。
他原本是很困的,但只是浅浅睡了一会儿,却怎么都睡不着。
脑海之中,满是与家主议论的话语。按说,萨摩藩与郑氏毕竟是合作关系。郑氏作为海上霸主,经商许久,也在日本国与很多人交了朋友。
很多人打心底里喜欢这些来自明国的商人。
不管是不是还有利用价值,就这么趁火打劫总有些不对。
只不过,在赤裸裸的利益面前,一切都显得不足为道。
也许是有些良心上的过意不去,桦山久守有些睡不着。
这对于他而言不算少见,他干脆起身,打算出去练练刀法。
只不过,他刚刚走出军营,却见眼前腾空而起,宛若流星一般落下来的火箭。
这是一场火攻!
但真正要完成火攻显然不是简单放火箭就能做到的,虽然古代屋舍易燃,但火箭想要引燃可不容易。
刚刚上面的铁皮桶里,装载的就是大名鼎鼎的希腊火。这是郑氏有感于大明水师舰队火力越来越凶猛重金从奥斯曼帝国商人手中买到的秘方。这种希腊火可以在海面上熊熊燃烧。作为郑氏舰队大本营的鹿儿岛中国城,自然也有希腊火保存。
但没有人想到,本该在海上发威的希腊火第一战会在串木野打响。
林凤轻轻一挥手,上百支被火捻子点燃的火箭冲入兵营之中。
上百道火光冲天而起,带着熊熊燃烧的烈火,一头扎入军营之中。
也不知是护卫队的箭法够好,还是引燃设置得够好。只一轮,火光腾地就熊熊燃烧起来。
众人怔怔地看过去,纷纷忍不住深呼吸起来:“开始了!”
“各自行动!”郑森当即挥手。
转瞬,几个会日语的人当即大喊:“走水啦!快出来救火”
“走水啦!”
“救火啊!”
……
半夜之中,火光猛地升腾起来。大火熊熊燃烧,希腊火的威力比郑森想的还要猛烈。只一瞬间,原本还只是星星之火就已经燎原起来。
整个军营进入火光之中。
滚烫的热浪袭来,原本就住了不少人的军营一下子就炸开锅。
大多数人从梦中惊醒,哪里反应得过来,还未来得及将衣服穿起来,就葬身火海之中。
火攻进行得非常顺利。
林凤与杨朝栋都露出了笑容,但这个时候对于桦山久守而言,却是末世灾祸。
他来不及分析怎么突然冒出来一场大火,求生的本能让他飞快地冲入马厩,也不是不是自己的马,翻身上马就拔腿狂奔。
就当他想要冲军营大门冲去的时候,他猛地想到了什么,竟是直接骑着战马,朝着军营的一侧围墙冲去。
围墙没有出口,自然也就没有陷阱。
果不其然,桦山久守的余光之中,就听门口传来阵阵惨叫。
桦山久守目光一凝,瞳孔剧烈收缩,反应了过来:“这是人为的纵火!一定是那些明人干的!”
他万分懊恼,自己怎么没有将保密做得再好一些,又十分震惊。这些明人实在是太胆大包天了,竟然敢主动袭击。
惊恐万分之中,桦山久守心中凝聚成了一个念头:跑出去,回来找场子!
“糟糕,有人要跑出去!林凤,丁组的人在哪里,拦住他!”郑森发现了有人竟然从围墙里纵马跃出,惊了。
林凤闻言,原本的喜悦一下子凝固:“竟然要放跑一人,还是骑马的,一定是个将官。丁组听令,跟我去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