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了这些,魏云山却是保持了沉默,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柳生十兵卫。
此刻的柳生十兵卫终于禁不住魏云山再三刺激,不复刚刚一副看穿了生死的模样。他重重吐出一口气,挥手挥退了身边的武士。
“阁下千里迢迢而来,总不是为了我这一个将死之人吧。”天底下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同样,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对于柳生十兵卫而言,德川家光杀自己,固然是不再信任他。但同样,魏云山也不至于是稀里糊涂就要救他。
“说实话,这本来是一个意外。一个……纯粹的,超出我们所有人预料的意外。也就是说,从插手你身上此事到最终能救下你,都是一个巧合与意外。请不要……太过于自信啦。至于方才我说的那一番话呢,阁下也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我只是看见了有趣的事情,就评价一番罢了。”魏云山说。
柳生十兵卫被噎住了,好长一段时没有说话。
他可是天下,哦不……在明人面前,他倒是不敢太过张扬。但他好歹也是日本第一剑客呀。
这样的人物,竟然被这么红果果的无视。
这无疑让他开始愤慨。
但是……不管怎么说,人家毕竟是救了他一命。
在救命恩人面前发脾气,这无论如何都称不上一个正直武士应该有的作为。
好半天,柳生十兵卫这才讷讷地道:“愿闻其详……”
见此,魏云山露出了笑容,倒是招呼着柳生十兵卫将自己在江户发现他与德川赖宣对峙的事情一一道出。
魏云山发现了柳生十兵卫与德川赖宣争抢一个从幕府里逃出来的医生后,很快就猜出了里面定然藏着十分有趣的细节。
果不其然,顺着柳生十兵卫的踪迹,他发现了一个更有意思的地方。
柳生十兵卫的亲信突然间被密集调集到去了江户,他的身边,只剩下一群歪瓜裂枣。
而这时,在江户密切保卫着皇帝陛下的锦衣卫番子又发现一队幕府的精锐人马出发去了柳生故里。
顺着这个踪迹,魏云山发现了这些人图谋刺杀柳生十兵卫的行动。
“不愧是大名鼎鼎的锦衣卫……”柳生十兵卫语气钦佩,显然不知道,锦衣卫这个名声在大明国内有多差。
也就近年来,锦衣卫渐渐低调,更是将国内的特务监察之事纷纷撤出。这才让名声稍稍好转。
当然,柳生十兵卫对于这些大明国内的细节事情是并不知晓的。
“已经失去将军的信任,柳生十兵卫……就不想想往后的出路吗?”魏云山直勾勾地看向柳生十兵卫。
柳生十兵卫对于这个问题显然已经早有预料,而且显然考虑过一番。
听此,他只是道:“也许,不得不让阁下失望了。柳生家族世代追随将军,哪怕这一回……也无论如何不会背叛将军,不会背叛日本。”
“说违心话……又有什么意思呢?”魏云山感叹一番:“如果换一个书呆子一般的文官,也许会吃你这一套。忠义嘛,谁不想要忠臣义子?文官们就喜欢这一套。当然,我不否认他做……我是想说……”魏云山定了定神,看向柳生十兵卫道:“别以为我不知晓你的过去。人人都说,柳生三天狗,个个名不虚传。你与你父亲、祖父,都并为柳生三天狗。但你父亲,身为大目付,威震日本。而你……却需要疯疯癫癫,才能苟活于世。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这是为什么?”柳生十兵卫听着这个问题,好一阵恍惚。
“是啊……为什么呢?”柳生十兵卫苦涩地说。
他并不想提起这个话题。
但魏云山也同样不介意将柳生十兵卫撕扯得鲜血淋漓。
“堂堂一国之主,幕府将军,夜里兴起,要检验自己武士的本领,于是扮演刺客,偷偷摸摸在府中鬼祟行动,更寻了一名侍卫动武。这侍卫本领高强,只三两下,便将鬼祟之人拿下……你觉得,接下来会是怎样的结果呢?”魏云山声音低沉地说。
柳生十兵卫嗫嚅着嘴,想说,又不忍回忆。
百姓们津津乐道,说大名鼎鼎的柳生三天狗,天资卓绝的柳生十兵卫三严竟然得了疯癫之症,真是时运乖舛,让人感慨世界的无常。
但真相,显然只有当事人知道。
而真相,更是比流言蜚语所说的更加残酷。
“阁下,知晓的真是不少。”柳生十兵卫嘴唇翻起,试图嘲弄一番对手,却发现这样的嘲弄又显得格外的无力。
“但是……如果在大明。在陛下的手中,一名恪守职责的侍卫,是绝对要奖赏的。”魏云山的声音一下子轻了下来,说道:“在陛下看来,人治永远比不上法治。一个好的制度,可以维持百年功用。但一个再合格的官员,也只能在这里任职三五年就不得不考虑升迁调转的问题。所以,如果这个侍卫在大明……一定会收到皇帝陛下的嘉奖!”
“但在日本,这个武士当道的国度里。一个不勇武的将军,是不会让人服众的。所以,我必须疯癫,也只能疯癫。更何况,伴随着时代的变化。一个合格的大目付已经不得不转为暗中地下。再也没有可以让武士一举扭转乾坤的时候了。”柳生十兵卫平静地说着。
“能让十兵卫坦诚相谈,真是……不容易啊。”魏云山十分感慨。
柳生十兵卫摇头苦笑:“这在十兵卫看来,却是血淋淋的伤疤。”
“但还有一个情况,十兵卫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当然,我相信,这并非是你不想说。”魏云山说。
这回轮到柳生十兵卫终于露出了一个十分意外的表情:“还请指教。”
“剑禅道场的弟子……一年不如一年了吧。”魏云山得意地说着。但很快,他就收起了这个表情。
得意,自然是看到了柳生十兵卫脸上的凝重。这说明他戳中了对方的痛点。
至于接下来的变化,却是因为魏云山毕竟不敢贪功。这可是朱慈烺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