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思郁惊看向一旁的言子期,怀疑自己听错了!“将军……你……”
言母哼出一声,冷声道:“五杖已足够?出走之事另说,她混入军营,扰乱军心,不敬长辈,以下犯上,如此罪责,三十杖打她都是轻的!”她停了下,又道:“言子期,你以为你自己没有错?你以为我罚不到你的头上?”
言子期平静回道:“我知,我亦有错。”
安思郁懵道:“将军有何错?”
言子期道:“新婚之期,未能安抚妻子,令她离家来寻,错为其一;接到家中书信,仅作回复,未能将她及时送回,错为其二。”他顿了下,又道:“郁儿私自出走的确不对,但她在军营期间,行医师之职,兢兢业业,并未行扰乱军心之举,反倒尽心尽力医治伤兵,助我安定军心;方才出言顶撞母亲,我相信她并非故意,只是情急之下口不择言。若无法平息母亲怒气,我愿代她受过。”
言母听他如此说,气岔了一秒,冷言回道:“你既如此说,好,你的错,每错十杖,罚你二十,你可情愿?”
言子期面不改色道:“情愿,连带她未完的二十五杖,共四十五。”
“好。”言母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道:“你既愿替她受,那便受着吧!”
安思郁大惊!刚打在自己身上的五杖,已经快是要去了自己半条命,四十五杖!得多疼?!她顾不得其他,慌忙阻止道:“母亲,不可!将军无错,错都在我,多少杖我都受,不关将军的事,不需要将军替我,他没有错,不要打他!”
然而并没有人回应她。家仆执杖走到言子期身旁,开始执行言母的命令:一下、两下、三下……毫不留情的落在言子期的背部。言子期始终跪的笔直,岿然不动,面不改色,似连忍痛之意都看不到,只有闷重的杖背接触之声,表明他此刻正在受罚。
安思郁的心随着那戒杖落下一瞬,便绞痛一分,泪水不受控制的喷涌而出!刚才自己挨打时,虽身体难忍疼痛,心却豁然,也未曾掉半滴眼泪,可此时,背上的痛,远远不及她心内翻江倒海般的痛!
理由充分也好,强词夺理也罢!方才在她婆婆面前的豪言、桀骜,在这一刻统统化为乌有,只剩下无尽的愧疚和锥骨的心疼!她什么都顾不得了,猛然扑到言子期背上,双手死死环住他的腰,任凭戒杖又一下拍在她的身上,哭喊道:“别打了!”
言母看到这一幕,仍旧冷冷的道:“拉开她!”
几名家仆即刻上前,干净利落的将安思郁从言子期背上剥离开来,拖拽到一旁,死命控制着不让她动弹半刻。安思郁眼睁睁的看着那戒杖落下依旧,五内俱焚,又急又气又动弹不得……突然,喉中腥甜,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突见安思郁吐血,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惊,行刑的家仆也停下了手中动作。言子期动作略微凝滞,但仍冲上前迅速接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躯,低声唤道:“郁儿,你怎么样?”
“我没事……”安思郁用手轻拭了下带血的嘴角,头仍沉沉的有些晕眩,手中却紧紧抓住言子期,生怕他离开自己半分,就又被抓去继续受刑。这时,荷香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打多少了?”
一名家仆回到:“已打三十。”
言母闻言,望了望一旁的两人,重重叹了口气,起身拂袖而去。紧随其后的言知令一面忙冲家仆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散开,一面偷偷的望向两人,心事重重的随了言母离去。
两人步履艰难,相互搀扶走回卧房,均是面浮汗珠,唇无血色。安思郁将言子期搀扶到床上坐下,转身去寻旁边药箱中的伤药,却因手抖心乱,怎么都找不到对症的那一瓶……捱了仅仅五杖,背部撕裂般的闷痛却抵不过心中急痛,她头一次因自己的莽撞行事,而感到心头愧疚不止……
“郁儿……”言子期闷闷的声音突然从她身后响起。
思郁忙欲回头,却忽然意识到自己因焦急、心疼、心乱、愧疚等情绪交加,逼出了一脸的泪水,神色定也十分狼狈,这样的自己,肯定好看不到哪里去。她忙挥手拭了一把面部,没敢回头去看他,手中继续翻找,道:“你怎么样?是不是很疼?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
“马上就……”后面的话还未出口,便生生停在了喉中,安思郁全身都僵住了!言子期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后,轻轻将下巴放在了她的头顶,一只手从她身侧环住了她,握住了她正在翻找药瓶的一只手!
“知道了么?”他的声音低响在她耳畔,虽略带一分沙哑,却更添几分磁性。“鲁莽行事,先斩后奏,这就是后果。”
沉吟半晌,安思郁轻声道:“对不起。”
如果只是挨打,这样的后果,她并非没有猜到,也并非不能承受的住。她原本只是幻想言子期最多帮她说几句好话,却没想到他竟替了自己受罚!只是看着言子期受伤受苦,对她而言,就已是难以忍受的戮魂诛心之痛!何况这份苦,还是因她而起,为她而受!
言子期握着她的手,似乎也僵了一拍,又道:“那五杖你受了,便是为你所做不妥之事付出了代价,其余的,你不必多想,也不必在意。”
安思郁闻言一怔,大声道:“我怎能不在意?本就是我的错,却让你来替我受罚!”
言子期艰难的摇了摇头,道:“你的错,那五杖已罚完,其余二十五,作为随军医师,你并无过错,即使有,责任也在统军之人,也就是我。”
安思郁心中一动!似是有些不敢确认,疑道:“难道,你不和母亲所想一般,认为女子应该在家守规矩、尽本分,静待丈夫回家,而不是抛头露面,惹人闲言?”
言子期却丝毫没有犹豫,答道:“我从未这样认为过。”
他竟会这样说!安思郁心中顿然百感交集,不由得转身仰起头,直直望着他同样望向自己的双眼,不觉眼前泪水朦胧的厉害……
记不起从什么时候开始,安思郁便随了师父身后走家串户的行医治病,也记不清有多少次,听过族中长辈、街上闲人或直接、或窃窃私语的议论,来来回回无非都是那些话:女子抛头露面,有伤风化,实为不雅,为家族蒙羞云云。人前称颂小神医、人后指指点点者也比比皆是,好在父亲一贯支持,毫不在意。可是安思郁有时却会想,母亲当年行遍大街小巷行医,是否也遭遇过这些无聊的闲言碎语?
故而,安思郁自来了燕都,时而坐诊“济世堂”,时而外出行医,均已男装示人,皆因世间对女子的轻视、歧视,无处不在,她并不想再为这些事劳心伤神,也并不认为世间真的会有男子懂她、了解她,尊重她。
可是,可是……他却说,他从未那样认为过!
心中瞬时有什么东西,就这样化了开来……言子期明澈至极的双眼、挺拔的鼻梁、丰润的双唇,就在她眼前,近在咫尺,近的连微翘的睫毛有多少根,她都能数的清……
目光有些迷离,呼吸似也乱了节奏,而言子期的脸,似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