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1 / 1)

雨势渐盛,虞华绮却独坐窗边,拎着翡翠玉壶,沿窗扉往外看。

偶尔,寒风裹挟着雨丝,急而冷地落在她醺红芙蓉面上,她便眯眯醉眼,抿一小口梨花白。

掌珠苑内,威严华贵的仪仗出现。

闻擎一眼就瞧见了倚坐窗际,醉意朦胧的姑娘。

他面色微沉,加快步伐,推门进内室,单手关上窗户。

虞华绮正出神,眼前景色猝然消失,迷惘地眨了眨眼,尚未反应过来,便落入一个温暖结实的胸膛。

贴着温热衣襟,她被寒风吹凉的身体下意识往闻擎怀里嵌。

闻擎把她抱到绣床内坐好,给她盖了层薄被,喂她喝温茶,“怎么坐在风口?”

虞华绮怔怔看着闻擎,迷茫的眼神逐渐聚焦,却仍是抱着她的酒壶,不答话。

好半晌,极委屈的,仿佛失去心爱小鱼干的奶猫般轻软的嗓音响起,“我没有娘。”

刚才虞府发生的事,闻擎都知晓了,他知道是周氏的事,勾起了虞华绮伤心的回忆,怜惜地把垂头丧气的小醉鬼抱进怀里。

“闻擎哥哥,我小时候好羡慕别家的女郎,她们都有娘亲疼爱。就连虞歆,我也悄悄羡慕过的。后来我发现自己的羡慕,会让祖母和爹爹难过,就不敢羡慕了。”

“我一直以为,自己没有娘,是天生缺少母女缘分。可是,直到今日,我才知道,我娘是被人害死的。”

小醉鬼靠在闻擎怀中,难过地灌了一大口梨花白,喝得太急,呛出两行眼泪。

她不敢在祖母面前哭,不敢在爹爹面前哭,也不敢在哥哥面前哭,忍到现在,对着闻擎,才敢借着酒意,发泄似的哭出来。

闻擎知道这小姑娘的心思。

虽说程雁琳是她的娘亲,可虞家只她没和程雁琳相处过,昔日真相暴露,虞家人皆痛苦至极,她只能强撑着,安慰祖母父兄。

何况她自幼忍惯了的,从不敢轻易表露自己对娘亲的渴望和思念,突然发生这样的事,下意识忍住不敢哭,实属正常。

闻擎心疼,吻住虞华绮泛着薄红的眼尾,“哭吧。”

虞华绮已然醉了,听到闻擎的声音,仿佛听到什么指令似的,伏在他肩头,眼泪一滴一滴往下坠,瞬间濡湿了闻擎的衣衫。

闻擎由她纵情哭了会,见她愈哭愈凶,连停都停不下来,浑身颤动着,打起哭嗝,才拍着她的背,哄道:“好了,哭完就不难过了。”

虞华绮的泪仍似断线的珠子似的,落个不断,她对着闻擎,素来不讲道理,何况此刻还在醉中,“我想要娘!为何人人都有,就我没有?”

闻擎帮她拭去满脸泪痕,轻声哄了几句。

虞华绮陷在悲伤里,哭得头晕脑胀,酒意上脑,和三岁顽童似的,非要和闻擎对着干,“我不管!你是皇帝,坐拥天下,难道连个娘都不愿意给我吗?”

她简直是无理取闹,闻擎无奈,“好,给你。”

虞华绮这才安分稍许。

忽而,敲门声响起,巧杏的声音自外间传来,“陛下,醒酒汤煮好了。”

“端进来……”

“不许!”

闻擎的话说至一半,便叫虞华绮娇蛮地打断了,“谁也不许进来!娘和闻擎哥哥都是我的。”

无法,闻擎只好亲自出去端汤。

谁知眨眼的功夫,那小醉鬼拎起床侧的翡翠酒壶,咕嘟咕嘟一气将整壶梨花白喝了个精光。

她作完妖,汹涌醉意袭来,浑身软得坐不住,滑倒在床,抬起醉意迷蒙的美眸,歪着小脑袋盯闻擎,突然唤了一声。

“娘!”

闻擎头痛欲裂,扶她坐正,想喂她醒酒汤。

她醉得无力,东倒西晃的,好容易坐稳了,突然欢快地往闻擎怀里钻,甜甜笑开,“娘,阿娇好想您。”

闻擎无奈至极,勉强承认了自己奇怪的身份,将瓷匙抵在虞华绮嘴边,“喝汤。”

虞华绮乌眸疑惑地眨啊眨,很委屈地道:“要喝奶,小宝宝是要喝奶的。”

闻擎摸不清她的路数,思忖片刻,骗她道:“这便是奶。”

喝醉了的宝宝也不是好欺负的,喝了勺醒酒汤,伤心欲绝地扁扁嘴,喊得很大声,“阿娇要喝奶!”

候在外间的巧杏听得满头雾水,赶紧命小桃去厨房取奶,“热的马奶羊奶各要一盏,再让厨房备些姜汁奶和奶糕。”

闻擎哄不住怀里的醉鬼,一不舍得打,二不舍得骂,被她闹得反了天去,良久,才半哄半骗的,喂下那碗醒酒汤。

虞华绮喝了热汤,伏在闻擎膝上,昏昏欲睡。

巧杏敲了敲门,“陛下,姑娘,奴婢端了热奶来。”

虞华绮瞬间清醒,扒拉着闻擎的袖摆,兴奋道:“奶!”

闻擎亲去提了食盒进来,哄虞华绮喝了半碗姜汁奶,又喂她吃了块奶糕。

虞华绮吃饱喝足,困意和酒意消散不少,失落再次涌上心头,抿着唇闷闷不乐。

闻擎见她心情仍是欠佳,想了想,劝道:“阿娇,我也没有娘。”

虞华绮抬眸,怔怔地看着他。

他看虞华绮感兴趣,继续道:“当年,皇帝想取用我的血,她不肯,要求皇帝封她为贵妃,否则就把事情抖落得人尽皆知。皇帝怕她生事,皇后更怕,不多日,她便死了。”

闻擎说得风轻云淡,虞华绮却听得遍体发寒,微醺娇靥紧紧绷着。

闻擎轻抚了抚她的脸颊,“吓着阿娇了?”

虞华绮摇头,软绵绵的胳膊环住闻擎的腰,安慰道:“她不好,闻擎哥哥,你别想她了,想我吧,我会待你好的。”

“我知道。”

闻擎见她虚乏无力,抱着她的腰,扶她在床上躺平,“阿娇先睡一会。”

滂沱大雨,凄冷秋意,俱都被隔绝在外,只余一室安谧。

因醉酒而两颊艳丽,显得娇憨无辜的小醉鬼香梦沉沉,直睡到晚饭时分。

她睁开眼,全然忘了自己醉酒后发生的事情,问道:“闻擎哥哥,你何时来的?”

闻擎正唤巧杏等进屋伺候,闻言答道:“阿娇喝酒的时候来的。”

虞华绮见闻擎神色如常,还以为自己的醉态很端庄,放下一颗心,道:“我饿了,咱们用饭吧。”

闻擎看着巧杏给她整理发髻,问道:“回王府用饭?”

虞华绮在镜子里回望闻擎,同他打着商量,“这几日我先住家里,好不好?祖母和爹爹心情都不好,我想陪陪他们。”

闻擎不乐意,但没有明说,毕竟昔年旧事暴露,对虞家算是较重的打击,小姑娘想在家陪陪父兄,也是人之常情。

“阿娇预备留几日?”

虞华绮见他问得详细,朱唇漾着笑意,“舍不得我啊?”

闻擎见她这般没心没肝,对自己毫无不舍之意,淡淡道:“我后日来接你。”

虞华绮握住他的掌心,撒娇似的晃了晃,“好哥哥,我想在家待五天。五天后,你再来接我呗?”

她的嗓音既甜又娇,一声好哥哥,直唤得人昏了头。

闻擎登时答应下来。

未几,他清醒过来,可惜话已出口,不能食言,,“我遣几个素斋做得出色的厨子来,要记得按时用饭,不许任性。”

虞华绮笑意盈盈,“阿娇知道了。”

少顷,圣驾回銮。

乘舆行至半途,雨势愈急,宛若银河倒泻,闻擎传召凌致,“虞歆此刻在何处?”

凌致回禀道:“应该到京郊小雁山了。”

闻擎面无表情,映着漆黑夜幕中被灯烛照亮的雨丝,显得愈发冷酷,“雨如此大,车马难行,经过山脚,被泥石砸烂的事常有。”

他点到即止,凌致领悟,“属下明白。”

闻擎与虞老夫人不同,他心狠手辣,无甚慈悲之心,若不是因为虞歆姓虞,早就下手了。既然虞老夫人那套方法不管用,虞歆仍旧妄图伤害阿娇,那他便要用他的手段,永绝后患。

当夜,虞歆的死在虞家并未掀起太大波澜。

五日后,虞老夫人的情绪已有好转,虞家的氛围也不再愁云惨淡,唯独虞父仍郁郁寡欢,精神不振。

虞老夫人明白虞父的心病为何,也很清楚,这心病只能靠虞父自己想通,否则谁劝也无用。

她见皇帝来接虞华绮,让虞华绮跟皇帝进宫,先离家一段时间,冷一冷虞父,让虞父自己想想。

近些时日,宫内势力血洗,宫女太监换了一批又一批,直到一切尘埃落定,闻擎的宣德宫也修缮完毕,他接了虞华绮,住进宣德宫里。

此时的皇宫,太皇太后“病重”,其余太妃们龟缩南康宫,只有闻擎和虞华绮是正经主子,闻擎又一味纵着虞华绮,她过得比在齐王府还舒心些。

凛冬将至,日渐转寒。

宣德宫,崇明殿内燃着进贡的红萝炭,温暖如春。

虞华绮刚醒,睡眼惺忪地躺在玉芙蓉缎绣锦被里,赖着不肯出来。

巧杏自外间走进,满脸的喜色,“姑娘,府里有好消息。”

虞华绮兴致缺缺,“什么好消息?”

巧杏的热情丝毫不减,“钱大夫诊出,少夫人已有两月的身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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