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想要烧炼超过栾青山品阶的金丹,一日一夜的功夫还是很紧张的,尤其还要确保金丹必成,那么炉火药量哪一项都不能有稍许差池。
人一旦有了压力,一夜时间也流转的只像一炷香的功夫。
待揽月再次抬起头望向筑阳殿门外的时候,蛋白色的云朵已聚集在天边,像一把绵软的刷子,将天空擦洗得微微泛白。
“天色这就亮了吗?好快啊。”一夜劳碌,揽月星眸暗淡,有气无力道。
“卯时了。”陈朞温柔道。
看到揽月挥袖扫去额前碎发,力倦神疲,陈朞关切道:“我来看着炉火,你歇一下吧,若炉内有异,我喊你。”
揽月苦笑着摇头,婉拒道:“丹炉里事关灿灿的清白,还是谨慎一些为好。倒是你在此不眠不休护我一整夜,不如趁堂前先睡一阵子。”
陈朞没说话,温而淡然地咧嘴一笑,反使得揽月摸不着头绪。
揽月紧跟着问道:“你,为何发笑?”
陈朞笑道:“我一个大男人,只是陪你在此坐上一夜而已,哪里用得着找补睡眠。平素我等在外游历任务时,连续几天几夜不合眼都是常有之事。所以早就已经习惯了,不需为我身体担心的。”
揽月闻之一怔,这句话虽是从陈朞口中说出,揽月却仿佛在恍惚间听到了秦寰宇的声音。
在那野鹿岭的岩穴之时,秦寰宇也曾对揽月说过一模一样的话,现在勾起了揽月对秦寰宇音容笑貌的回忆,难道是因为她太想念他了吗......
“揽月?”陈朞轻唤揽月,不知她为何突然之间走了神。
陈朞这声轻唤并不足以唤醒揽月,但筑阳殿外清朗嘹亮的一声绝对足以令揽月回过神来。
“殷姐姐——!”
是娄皋,他跟在穆遥兲身边,用跑才能跟得上穆遥兲的步伐。
“你们怎么来了,还这么早。”揽月问道。
经过掌门尊长还有几个宫人的几轮搜身,穆遥兲和娄皋终于通过殿门。
娄皋一路连跑带喘,跃进筑阳殿的时候已弓着腰,上气不接下气道:“当然是担心你啊。”
揽月笑道:“不是有陈公子在这里吗,有何好担心。”
娄皋昂着头瞟了陈朞一眼,看起来牢骚满腹,嘀咕道:“就是因为他在这里,我才觉得格外不安全的。”
陈朞眼中无瞳,可听力极佳,能轻易捕捉常人听起来细微的声响,故而将娄皋的嘀咕被完全听了去。
不过依陈朞的性情,又怎会同一个半大孩子计较,被逗得苦笑不得,只好付之一笑。
揽月转而问穆遥兲道:“你怎么也来这么早?寰宇他怎样了?”
“寰宇他......”穆遥兲眼光掠过一旁的陈朞,刚要脱口而出的话又咽了回去。
穆遥兲明白,对陈朞而言,秦寰宇是一个敏感的名字,无论从薜萝林里陈朞的帮助,还是眼下陈朞对揽月的看护来说,陈朞都是对阆风派有功的,否则穆遥兲也得分身乏术。
念及此些协助,穆遥兲都觉得在陈朞面前多多少少避及些有关秦寰宇的话题,以免直戳人心。
“你怎么不说话了?难不成是寰宇他出了什么事吗?!”关心则乱,揽月完全理会错了穆遥兲的意思,急切起来。
陈朞心如刀搅,别转过头去,佯作若无其事地转向别处。
穆遥兲看看揽月,又看看陈朞,一时无法脱口,气氛陷入尴尬。
娄皋虽是孩子,但人小鬼大,自有主意。娄皋走到陈朞面前,打破沉默道:“你来,跟我来,我同你说些几句话。”
“娄小公子是说,要找陈朞说话?”陈朞十分意外,他还不曾跟娄皋有过什么交集,不知道他会有什么话要说。
“是啊,不行吗?我好歹也是翀陵派下一代的承袭人,还是配得上跟你说几句话的吧。”
娄皋故作成熟,意图能让对方视自己为同龄,这样子有些可笑,又有些可爱。
陈朞再次被戏谑得哑然失笑,冁然轻叹一声,起身说道:“你说罢。”
“你跟我走,去那边说。”娄皋故作老成练达,压低声调,竭力让它听起来有沉稳持重。
少年老成,陈朞不由地轻笑出声,便顺从着娄皋,客气道:“好,娄小公子请指去处。”
“哎呀,你随我来就是了!”娄皋一把抓住陈朞的手臂,不耐烦地用力扯着他往殿外走去。
陈朞回首望了一眼揽月,心道:算了,反正有穆遥兲在她身边。
于是便放开步子随着娄皋而去。
娄皋一路上不提正事儿,只一味地催促陈朞走快一些。
直到二人来到筑阳殿外,娄皋才看起来松了一口气,满脸得意的抱臂望天。
陈朞困惑道:“娄小公子究竟有什么话要讲?”
娄皋轩轩自得道:“你瞧不出来吗,你在里面耽误了殷姐姐和穆大哥讲话。我拉你出来,是想你不要碍事。”
陈朞忍俊不禁,顺着娄皋之意,诓哄他道:“那看来陈朞之能尚不能得到娄小公子的认可,故而认为陈朞多余。”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娄皋分辩道:“你非得让我说明白了是吧,我说你‘碍事’,意思是你妨碍他们谈及秦大哥了。”
“秦宫主?”陈朞眉心微蹙。
娄皋挺着胸堂质问道:“你别看我个头小,就也像别人一样把我当孩子。告诉你,我可瞧得清楚,你可莫要趁秦大哥不在的时候来接近殷姐姐。殷姐姐是秦大哥的!”
“喔?”陈朞的眉心又紧了一紧,说道:“那我问你,他二人可有媒定?”
“这......听说殷姐姐也是第一次离开阆风灵台,应该没有。”
“那我再问你,殷掌门可下婚贴许配?”
“这......”娄皋碧绿灵动的眼珠子在眼眶里来回划动,寻思片刻说道:“秦大哥虽无殷掌门下的婚贴,可是你也没有啊。近些年来,你们玄霄派和阆风派间的走动都少了许多,还比不过我们翀陵呢。”
“既无媒无聘,又无父母之言,你凭何认定你殷姐姐的归宿。”
陈朞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同一个孩子这般较真,只不过是娄皋触及了陈朞最抵触的话题,男人间特有的占有欲使他引燃了愤怒。
娄皋也蛮横道:“我不管,只要有我在,我就是要替秦大哥看住你。只有秦大哥才适合殷姐姐,秦大哥他擎天架海,挥斥八荒,修为不知比你高出多少。”
孩子就是孩子,思维简单,在娄皋心里还是只会以修为的高低来评判男男女女是否相配。
可是娄皋不提及修为也便罢了,一提起来,让陈朞回忆起那夜薜萝林里,从秦寰宇的火拳烈焰下救下揽月时的情景,更加气愤。
陈朞也惊讶着自己为何对待一个孩子挑起的问题这么认真,自己分明很少被情绪左右行为的,但陈朞的的确确就是克制不住,冷冷质问娄皋道:“我倒要问问你,既然秦寰宇这么好,甄选百草那日是谁为揽月挡下了青髓鞭?我再问你,昨夜在筑阳殿里陪伴揽月的,又是谁?”
“这......秦大哥,秦大哥他......”娄皋语塞,也不知如何作答,只能耍赖道:“秦大哥他伤寒未愈,在将养身体而已。”
将养身体?哼!孩子就是天真。
“若揽月真是他心头所爱,这前前后后逢难遇困,他还能稳居寝殿一味躲懒?”
“我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听。”娄皋再怎么佯装成熟,争执到此刻,孩子的心性也已暴露无遗。
陈朞拂袖转身,嗔斥道:“以后你休要以此事再与我争论!”
娄皋以为陈朞这就要走进殿门、回到揽月身旁,却没想陈朞脚面朝北,背对筑阳殿而去。
娄皋唤道:“你要去哪儿?”
“天清气朗,走一走。”陈朞头也不回。
娄皋窃喜,还以为是自己说动了陈朞,没想到这时陈朞的声音又起,道:“你放心,我不会趁秦寰宇不在而抢走你殷姐姐。无论秦寰宇他在与不在,我都要让你殷姐姐真心愿意选择我。”
“你!”娄皋对着陈朞的背影“啐”了一声,也不再纠缠,返回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