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朞突然敛气笑容,微微皱着眉,严肃道:“至于缘由,该解释还是要同你解释的。从现下局势看来,不管敌人有几波,他们已然达到了分化阆风的目的。再经荼鏖比武,你虽雄姿英发,但刀剑无眼,难免会......”
陈朞话尚未尽,穆遥兲便已了然,接着他的话说道:“你是认为栾青山会以荼鏖比武为由,令我负伤,而后以小博大。”
“是。”和聪明人讲话就是一蹴而就,一点即通。
“好,我知道了,你放心就好。”穆遥兲点头应允。
话既至此,陈朞也再无其他,便欲转身告别。
临离开前,陈朞不由自主地扫过秦寰宇寝室方向,恋恋难舍。
但因陈朞有眼无瞳,故而穆遥兲也不好确定,他目光所在。
不过穆遥兲还是在送陈朞离开前,再一次问道:“要去同她打个招呼吗?”
陈朞矜平躁释,压抑着内心的冲动与酸楚,微微摇了摇头,苦笑道:“不了。”
“那......”穆遥兲瞧着陈朞吊形吊影,冷峻的外表下有种说不出的孤单落寞,穆遥兲心中亦不落忍,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反而是陈朞雍容雅度,贻笑大方,说道:“眼下有了九转金丹的助益,秦寰宇应当能很快转醒,若得了他之力,阆风此行的胜算便更大了。”
“是啊,但愿是这样。”穆遥兲喜忧参半,抬头忘了一眼天上的银月,心中惴惴难安。
陈朞他不知道的是,秦寰宇能醒来是一件好事,可眼下的时机未必最佳,若再缝初一朔日,炙热真气作乱,不知还有没有上回薜萝林里的运气来降服他了。
“陈朞。”在陈朞彻底融入厚重黑暗前,穆遥兲突然叫住他。
“怎么?”
穆遥兲赤忱相望,感佩肺腑道:“你知道吗,如果没有寰宇,我认为,也许你真的会是她最好的归宿。”
陈朞强颜欢笑,扬了扬手,报以回应。
穆遥兲刚要垂首离去,却听那边陈朞轻吟清谈道:“人知结交易,交友诚独难。结交在相知,骨肉何必亲。”
更阑人静,送走了陈朞,穆遥兲穿过大堂回到秦寰宇的寝室。
揽月端正静坐在床榻前,温情脉脉,默默端详着秦寰宇的睡颜。
穆遥兲轻声问道:“给寰宇服下九转丹了?”
揽月点头道:“服下了。”
“那他还需几日可以转醒?”
“应该就在这几日了,侵蚀寰宇身体的炙热魔物实在威厉不可小觑。但你放心,在岐黄之术上,我还是很有信心的。”
穆遥兲闻之笑道:“自然是信你的。如今你已不是刚下阆风山时那个寂寂无名的人了,可以烧炼出九转金丹的能人,就连栾青山和栾首阳的丹阳术都屈居于你,还会有何人不拜服。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已经无需仰仗师父他老人家的声名了。”
揽月一泓清目抬起头来,自带一股轻灵之气,对穆遥兲赞许之词稍作揣摩,忧心道:“你,该不是怪我藏掖保留,不曾将实话全盘托出吧。”
穆遥兲笑道:“不漏锋芒,韬光养晦是对的,我又怎会怪你呢。何况你不说出九转丹之事应该自有你的缘故,我猜想,大约是丹圣云牙子不想曝露自己的行藏,毕竟?华派虽将他除去名籍,但未必不想将云牙子的九转丹收为己用。”
揽月眉心淡蹙,忧虑浅出,她很感激穆遥兲的默契神会,惭愧道:“正如你所说。是下山之前,师父特地叮嘱过我,非到万不得已,不可透露他的行藏。那时我并不领会师父所图,也是下山以后才听说了当年他含污忍垢,降志屈身之事。”
穆遥兲点了点头,表示对此事上的理解。
“对了。”
“嗯?”烛光映照下,揽月的面容柔光若腻,忽闪着一双星眸,清雅灵秀地瞧着穆遥兲。
穆遥兲一怔,又看了床榻上的秦寰宇一眼,踌躇道:“方才陈朞来过了。”
“这样啊。”揽月晶晶星眸,突然间暗淡消融下去。
穆遥兲见她这般推拒闪躲,也不好在男女感情上多说些什么,于是把话题转回到正事上面。
把陈朞转述给自己有关陈胥发现三个黑衣夜行之人的事情,告知了揽月,又将陈朞对于明日荼鏖比武给阆风派的建议,也一一道明。
揽月听后,亦频频点头道:“玄霄派的摘星术果然了不起。”
穆遥兲道:“是呵,陈朞的思虑也实在周全。”
揽月沉默了片刻,突然问道:“遥兲,你会不会笑我卑鄙,连何皎皎那等青楼花月之身都不如。”
“你怎么会这么想。”穆遥兲叹息道:“陈朞不是个沉湎酒色之人,以他的智谋,洞幽烛微,绝不是任凭别人利用的。对他而言,只有值或不值,甘心情愿。”
穆遥兲本着安抚劝慰之意,没想到揽月却更加负疚。
这一夜,二人再无多言。
这?鼓学宫之内,乍看起来离尘避世,空旷幽深,清幽诫命,实则已是八方风雨,学宫局势动荡不安。
天下汹汹,众人身处其中,有人雾里看花,瞧不真切;有人装痴卖傻,凑数其间;亦有人后知后觉,如梦方醒。
娄皋便是这其中之一。
接连几日以来事事飘摇,延展不定,学宫鼎沸,群情喧扰,麋沸蚁聚。
别看娄皋是初生之犊,涉事不深,但生而为万年翀陵派的承袭人,娄皋还是有着异于常人的敏锐感知的。
不过眼下娄皋最关注的还不是这些,他一心只挂念着姐姐娄嫄。
这几日里,众人的视线频频集中在阆风派和?华派丹阳术的较量之上,大多忽视了掌门尊长中娄嫄的存在,然后娄皋是绝对不会忽略的。
他几次频频看向讲坛,在密布的袍摆缝隙里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蓼青色身影。
期待着姐姐身着着她最爱的蓼青水绿缎素雪绢长裙,以她贯有的柔情侠骨之态,用手指背骨敲打着娄皋的脑门,笑着嗔怪他的修习又停滞不前。
然而,日复一日,娄皋都没能见到娄嫄的身影,再追问鹬叔,娄鹬亦同样好几日不曾见过娄嫄,只说是上次见娄嫄时,见她大约是这几日受了些风寒,留在栖蟾殿里将养。
一种不好的预感爬上心头,娄皋想,该不是姐姐又是被江淮打了吧?
姐姐上次被打得红肿的样子,娄皋尚不能忘,此刻怒火中烧,只恨自己不能立刻就将江淮的肉身撕烂。
娄皋人虽小,但亦知事情当以凭据为证。他趁夜独自绕到栖蟾殿北侧,想像上回一样,希望能从后窗瞧一瞧姐姐。
可是这次,娄皋既寻不见娄嫄,又找不到白尾鸢。
娄嫄寝室的北窗紧闭,严丝合缝,密不透针。
娄皋伏低身子在廊下多窥探了一阵,发现原先留在姐姐寝室里侍候左右的几个洪涯女婢,尽数被遣到了寝殿外面。
这样看来,娄嫄倒像是被人深藏远遁,刻意囚禁了起来。
娄皋拼命按捺住想要直接冲进栖蟾殿的悸动,说服自己暂先返回,只是他沿途时烦躁迷惑,浑浊不清,两耳嗡鸣,脑海里充斥着姐姐各种被欺凌的可能性。
娄皋自知量小力微,独木难支,却又不知该去何处求援,他心神恍惚,脚下颠颠倒倒往西边寝殿行去。
要不要去找殷姐姐商量?娄皋喃喃自语,脚步徐徐,略带迟缓。
不行,上回殷姐姐已经替嫄姐炼了一枚丹药了,这两日又为了九转丹的事情筋疲力倦......娄皋自问自答,脚下便随着心中所想,调转了方向。
此刻还有谁人能助我呢?
娄皋初出茅庐,识人不多,更何况连翀陵派随着自己一起赴盟的几位师兄都对自己不搭不理,还有谁会讲信修睦,推诚相助?
越想越是低落,娄皋一蹶不振,垂头耷脑地在蜿蜒似蛇般的小路上胡乱晃着,月光下,鲜嫩的苔藓被映得绿绿茸茸,深绿色里又不时夹杂着青白相间的斑点,
直到脚踩在一块凸起的畸形石头上被绊倒,娄皋才中恍惚中回过神来,他无神的打量了地下那物,竟是一光洁如镜的青石。
呵——人在丧气之时,连一块石头都能欺你一脚,让你摔跤挨栽。
娄皋鬼使神差地挥手给了地上那块大青石一巴掌,一阵冰凉刺骨,掌心反而被石头真得又红又肿,痛心透骨。
“真倒霉!”
娄皋痛得龇牙咧嘴,庆幸在这黑夜里,没有人看见他这番窘境。
然而有道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还有令娄皋更觉晦气的,掌心传来的疼痛利如刀刃,一阵又一阵的刺激着他的神经,令他清醒起来。
娄皋终于静下心来观察四下的环境,略显陌生,他的确是在西寝殿的庭院里不假,但是此处葱郁幽篁,松风水月,这般清朗与别处不同。
“这、这不是玄霄派的寝殿吗?”
娄皋惊讶,自己的惆怅惘然的时候,竟然会不自觉地走到陈朞下榻之处,娄皋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分明是那么厌恶陈朞的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