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窥见一向沉稳的陈朞额前微有汗水渗出,便猜出他心中所急,低声道:“若是遇到山魈群,你便带着娄皋逃走,我来将山魈们引开。”
“——!”陈朞眉心拧紧。
“?华派要生擒于我,自然不会由着我被山魈杀死的,我只要往有?华弟子驻守之处逃,定然能换得一线生机。”
“休要胡言!”陈朞压低声音冷冽说道:“生死之事上,不许孤行己见。”
娄皋还是头一次听到陈朞对揽月说话如此凌厉,不容置疑。
娄皋并没有像以往一般替揽月仗义出头,而是沉声道:“你们莫要两相为难,若是遇到山魈群还是护着揽月姐姐走。我若命丧在此便是自己学艺不精,不能让啾啾成羽化枭,正好去找我姐姐,再续姐弟之缘。”
听娄皋提及娄嫄这般伤情,揽月咬了咬嘴唇,喉咙发紧,眼见就要隐忍不住想要将娄嫄未死的真相吐露出来。
陈朞冷声高然打断他们道:“你们都休要胡思乱想,难不成这般信不过摘星术和滇河剑吗。”
揽月和娄皋垂首不语,信得过陈朞和毒泷恶雾的现实环境是两码事,即便陈朞想要尽善尽美,终是难以两全且还容易搭上自己性命。
揽月神色凝重道:“陈朞,我们不能丢下娄皋一人在这地棘天荆之处,褚锦心和栾成霜等人奸同鬼蜮,行若狐鼠,断然不会在遍布山魈的山里保护娄皋的。”
“......”
陈朞眉心紧锁,面色深沉,眼底下紧绷起的青筋隐约可见。
娄皋也从二人谈话里听出些什么,低声晏然道:“你们要逃?”
揽月和陈朞的身体同时一怔,没想到嘀咕了娄皋一个孩子锋芒不漏的沉密心思。
揽月也不想对娄皋隐瞒,于是说道:“是要逃,逃出?鼓学宫,逃出?华派的封锁。只要我们能寻到结界和驻守弟子的缝隙,你便和我们一同逃去吧。”
娄皋垂首不露辞色,悄声道:“这么说你们还没寻到能逃出去的办法。”
“藏名山奇峰绝壁,歧路分支甚多,即便闻道亦犹迷,何况还要避人耳目......”
“那你们恐怕是要绕行一下了......姐姐,你莫要抬头,先听我说。”
娄皋语气老成持重,沉沉稳稳。
“陈朞——”娄皋竟然直呼陈朞名讳,神情如常。
“你说。”反倒令陈朞有些不知所措。
“你以摘星术窥看一下西北方向最高处,可有一洞开的天门?”
“天门?”
陈朞循机以摘星术拢获住身边一双正仰视西北方向的眼睛,只见在娄皋所指的方位有一山峰姿态变化极为有趣,宛若一位持杖老翁弓着脊梁悬空依石而休憩。
而娄皋所说的“天门”,恰在那石杖和猫腰老翁中间的间隙处,因为巍峨高绝,恰如一道洞开的天门。
语歇片刻,娄皋继续说道:“因此处氤氲蒸腾,紫气腾绕,故而没有被设有结界,你可以带着姐姐自那里离开。”
“什么?”
陈朞慎重其事,再次将视线投射过去,只见“天门”洞口处时时有云雾穿梭,吐纳翻涌,将天和山峦巅峰融为一片,偶尔还有飞鸟穿行。
是了,果然——!
“怎样?看见什么了?”揽月问道。
陈朞满面愕然,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摆脱栾青山束缚的通道,竟然这么容易寻到。
陈朞难以置信的将所见对揽月道出,又转而问娄皋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娄皋发丛里一直未动声色的啾啾突然抻着脖颈,瞪圆了小眼睛,滴溜溜的打转,像是在向陈朞邀功一般。
娄皋举止自若,低声道:“你可瞧见右后方那株歪脖枯松上的落鸟?便是它告诉啾啾的。”
陈朞的摘星术和着揽月的视线一起微微侧目,果然一只雪发青玉嘴的白鹭闲散地落在枝头,忽扇起翅膀朝着三人方便唧唧咕咕。
古有云曰:以道观之,物无贵贱;以人观之,必有用处。
陈朞不禁感慨几分,不该因为娄皋的年纪和修为而小觑了他。
所幸娄皋并不在意,他对陈朞说道:“我告诉你出路,只为换你两件承诺。一是我要你答应务必将揽月姐姐安全送回阆风山,一是我要你一句实话,我姐姐是不是被江淮害死的?那夜你的摘星术早已看到了真相,栖蟾殿的大火纵不过是江淮为了遮掩我姐姐的尸首而放。”
揽月漠然地抬起头来看着陈朞,看来不能再将娄皋视为毛羽未丰的孩子,不得不将真相告知他了。
陈朞叹息道:“你说得没错,但你只说对了一半。江淮的确是要杀娄嫄,那夜摘星术的确洞悉了真相,只是若是莽动,反而会逼江淮杀人灭口,那么娄嫄就再无转还的可能。”
娄皋碧瞳里立刻盈满泪水,却依旧行若无事,唯恐被前面的汪翰四人探知。
娄皋碧瞳紧缩,冷冷道:“你们逃吧,我不会走的,我也不会死在藏名山的,我一定会活着下山,去手刃江淮替我姐姐报仇。”
陈朞森然厉色道:“刚以为你已脱胎换骨,能够三思而行了,怎又如此义气形式。以你翀陵这几人之力,如何抗衡江淮身后的洪涯派和给他撑腰的?华派!”
“是啊,娄皋。报仇何时都不晚,先要有独当一面之能。”
“姐姐,你别劝我,我不想看江淮再有一刻逍遥。”
揽月急道:“你听话,你先和我们一同逃出?鼓学宫,待回了九旋谷,方能请娄掌门快些来救你姐姐啊。”
“什么?”娄皋忽闪着碧瞳,似懂非懂。
陈朞接过揽月的话,继续说道:“你姐姐娄嫄还没死。方才说你猜对了一半,江淮的确想要娄嫄的性命,为了救她出来,是我们连同娄鹬纵火,烧了栖蟾殿。”
“那我姐姐现在何处?为何鹬叔从未提过。”
揽月道:“和衷共济前,我们已将娄嫄托付给娄鹬照顾,现在要做的就是速去速回,单凭咱们几人之力不足以将娄嫄救回。不过你放心,我已用五转丹吊住了娄嫄和白尾鸢的气脉,只是她身上的梦糜香毒不好解,故而需带回阆风山找我师父云牙子好生调养。”
“殷姐姐——”
娄皋本是想跪,碍于被旁人察觉,最后只是抱住了揽月的手臂,温热感激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透过袖口涔涔渗入袍下。
“别哭,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
“好。”娄皋爽快地答应。
果然,在阴暗腐朽之地,反而最适宜催生人心性的成长。
人多眼杂,又要时刻提防不知何处突然杀出的山魈,长话不宜长说,娄皋点头会意,不再多问,只要知道姐姐还活着就比一切都重要。
“快来——这边——都跟上——!”
三个人喁喁私语之时,汪翰四人在前方似乎有了大的发现,听那声音俨乎其然,还带着些动魄惊心的凄厉声,不像是装得。
“咦——!”
褚锦心紧跟着也是一道惊呼。
陈朞心道“不好”,蓦地将分散在外的摘星术收回,重新拢获住前面汪翰等人的视线。
在他们的视线下,山间一处藤蔓缠绕的空地上,一只山魈如巨岩一般拔地临空,气势冲天,正凸张着血色圆眼无神地与江淮对峙。
好死不死!竟然在陈朞的摘星术探看向“天门”的时候,被汪翰等人撞见了山魈王!
汪翰顿时面如土色,浑身哆嗦着向后轻挪着脚步,生怕惊动了这只巨型山魈王。
陈朞立刻展臂阻拦揽月和娄皋继续上前,厉色道:“是山魈王!你们在此寻一林密处藏好,切莫上前!”
山魈王头颅之上黏着着猩红色潮湿的长毛,嘴角还有血色口涎流下,看起来是刚进食过何种活物。
乍然看见送上门来的新鲜活人,山魈王先是一怔,而后呲张獠牙振奋身躯,发出惊喜诡异的狂啸。
山魈王胸口剧烈起伏,兴奋地如同擂鼓,嘴角口涎丰溢而出,一滴一滴往下滴落,血液沸腾起来。
褚锦心和栾成霜不由地呼吸倒促,头皮发麻,浑身山下冒起了鸡皮疙瘩。
这种事情反倒是无知者无畏,无畏者无惧。
姚碧桃三人怯懦之状,嘴角轻轻一勾,露出轻蔑不屑的冷笑。
不见她有丝毫胆怯,手执青髓鞭傲立众人身前,以她特有的妄自尊大凌驾于山魈王之上,傲然道:“既然怕了,就都给本小姐让开,要是青髓鞭误伤及你们,可休要怨我。”
陈朞见势连忙阻拦道:“切莫妄动,山魈王不比寻常山魈,一只就足够一组七人应对。”
姚碧桃白眼斜睨,鄙弃道:“七人?咱们组里一个不会使剑的拖油瓶,还有一个胎毛未褪的养鸟孺子,也能算作七人?”
姚碧桃一双冷眸透出王者般的杀气,不顾陈朞的善言,朝向山魈王飞身跃去,手腕一紧青髓鞭狠厉一挥,顺势往山魈王的猴足上鞭甩过去。
山魈王人面猴身,虽为鬼怪却有凡俗喜好,色胆迷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