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主以前还是晋寿侯府世子时是来过皇宫的,不过一般都是随着父亲前来参加宫里的宴会,被皇帝在泰和殿正式召见还是第一次。
刚被人抬着越过殿门口高高的门槛,里面就传来一道几分熟悉几分陌生的声音:“阿焱受苦了,瞧你这小脸都……”
随着人走近,皇帝看清了他的模样“清减”两个字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顿时尴尬地卡在那里。
阳焱眼中不易察觉地闪过一丝笑意,垂首敛眸,道:“草民苏阳焱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请恕草民身体不方便,无法行大礼。”
皇帝轻咳一声,道:“无妨,听闻前些日子你受了委屈,朕竟然到近日才知道此事,不过看你的样子,在苏家的日子似乎过得还不错。”
“劳陛下惦记,父母兄嫂都对草民很好。”阳焱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感激,随后叹道,“此事草民不委屈,真正受了委屈的该是左阳仪才对。”
皇帝对他的表现很满意,若他所言是出于真心,那么足以可见赤子之心,若是伪装,能装得如此完美不露一丝痕迹也足以见得他的本事,无论哪种都可以证明此子绝非庸人。
“难得你遭逢大难还能如此豁达,”他没有深究,拿起案上的话本,道,“想来你也知道朕寻你来是为何,你这本书可是在全国都引起了轰动啊!”
“是,草民知道。”阳焱微微抿着嘴,面上带着几许激动几许羞涩,“草民初时写话本只是见家中贫寒,不愿做废人拖累了家人,后来心有不甘便将多年琢磨的东西写了进去,不想竟惊动了陛下。”
说到不甘之时他眼中难免带了丝黯然,不过很快又露出了笑意:“但是能以另一种方式一展所学,草民也算心满意足了。”
皇帝对他的说法不置可否,提起了其中几条未能实施的计策,然后略为失望地发现这些真的只是他的不成熟的想法,包括那些被证实可行的法子,起初也只是源于他的奇思妙想而已。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就没用了,相反考较了一番他的学识之后,皇帝更加认定此子可称为一枚璞玉,经过磨砺之后必定能大放异彩。
他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少年的腿,心想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经得起这个被打磨的过程。
皇帝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给他一个机会,提出可破格提拔他入朝为官,却意外地遭到了拒绝。
“多谢陛下的美意,不过草民如今志不在此。”阳焱神色自若,仿佛他所拒绝的只是一个普通人,而不是一国之君。
皇帝并没有因此发怒,只面色淡然地问起了他今后的打算:“阿焱莫不是准备日后都以写话本为生?”
阳焱有些腼腆地笑了笑道:“陛下,实不相瞒,近年来草民除了写话本外,还有在教导几位兄长和幼弟读书,发现自己在这方面颇有些天赋。”
“草民心里有个想法,想建一所书院,为我朝培养人才,也算是尽些绵薄之力,希望能为陛下分忧。”
“你的志气倒是不小,”皇帝略有些吃惊,“你可知道建书院并非你想像得那样简单?”
苏家的事早有人调查清楚呈上案头,他自然知道苏家几兄弟被他教导得不错,不过那是在苏家人信服他,并且眼界有限的前提之下。
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哪怕他是闲云居士有着不小的名气,但那只是因为他的话本子写得精彩,要想以此吸引学子前来求学却没太大的可能。
而且一家书院总不可能只有一个老师吧?那些名师大儒能愿意到他手底下任职?皇帝摇头感叹,少年人想得未免也太天真了。
“草民明白当中的困难,不过草民只是立志如此,并非想立即就将书院建成了。”阳焱说着从椅侧掏出几本书,恭敬地垂首举在头顶,“草民这里编撰了一套启蒙教材,还想请陛下帮着掌掌眼。”
虽然觉得他的想法有些异想天开,不过看在正是他那些不成熟的想法,提出了些利国利民的建议,而且见他确有些才华,皇帝对他还是多了些耐心,挥手示意太监过去将书呈了上来。
将书本拿到手中,见到封面上的几个大字,他便先在心里赞了一声“好字”,忆起当年他还是晋寿侯府世子之时,自己听闻他少年中举高居榜首,还曾夸过他一句的。
假若他未曾跌落山崖双腿俱废,哪怕是回到农家想来也会继续走科举之路,以晋寿侯之性情该会从旁扶持,未来朝中也能多一良臣,但他经历磨难之后竟然改了志向。
皇帝心里有些可惜,翻开书时不免有了些期待,结果一看就先惊“咦”了一声:“你这墨点横线是用来断句的?”
“回陛下,草民将之称为符号。”阳焱面色平静地答道,“如今夫子教导学生之时全凭自己的理解断句。”
“可各人的水平不同,难免会有人断句错误,夫子自身都断错了句,学生自然也跟着学错了,如果能统一断句的话,就不会出现此等情况。”
“想法不错。”皇帝淡淡地说了一句,剩下的“不过你又如何能保证自己没有断错句?”没有说出口,继续往下看去。
很快他就发现全文还真没有一处断句是不合理的,而且这书全是一些日常会用到的字,并且编成了有意义的小故事,比起现如今常用的那些启蒙书籍简单易懂许多。
“你很不错。”五册书看完之后,皇帝彻底收起了之前的轻视之心,虽然只是浅显的启蒙书籍,但是从中可以看出他的知识很扎实,而且完全活学活用了。
有些庆幸之前没有将轻视的话说出口,不然以后说不定会自打嘴巴,那就丢人丢大了。
皇帝这下还真的对他起了期待之心,合上书目光炯炯地看着下面的少年:“苏阳焱,朕可以承诺等你名气足够之时替你修建书院,任你为院长。”
他脑中一转已经明白了少年心中的打算,如今“闲云居士”已经有了名声,但想开院立派还不足够。
但他若是将此启蒙之书发布出去,甚至以后再有更高水平的著书,迟早能累积足够的名声,顺利的话恐怕用不了几年便可以达成目标。
或许他还真的可以期待,少年许诺成真的那一天。
“草民谢过陛下。”阳焱拱手行礼。
“先不必谢朕,等你真的做到那一天再说。”皇帝挥了挥手,脸上的笑声比之前真诚了些,“一码归一码,此次你书中的计策立了大功,朕本欲奖你做官,既然你志不在此,朕便赏你白银千两。”
“陛下,”阳焱却有些踌躇地道,“草民可以不要赏银,向您讨个恩典吗?”
“喔?”皇帝面色不动,“你想要什么恩典?”
阳焱低垂着眼眸,声音变得低沉:“陛下也知道,十七年前草民与晋寿侯府世子抱错了,这些年来草民占去了世子的身份,享了本该属于他的富贵和精心的教导。”
“当年之事本就是阴差阳错,而且你当时也只是一个不知事的婴儿,此事怪不得你。”皇帝见他愧疚的样子,难得地安慰了一句。
“话虽如此,但他代替草民在农家过穷苦日子却不假,在草民吃着珍羞美味之时,他却在喝菜汤以粗粮裹腹,在草民高床软枕之时,他却睡在破旧的硬床上,盖着发霉的棉絮,在草民启蒙读书时,他却已经开始跟着爹娘下地干活……”
皇帝一时沉默了,之前两家抱错所有人都只当是稀奇事来谈论,谁也没有认真去想过其中的差距,此时听他一字一句地说起来,才能深刻地体会到左阳仪那孩子到底受了多少委屈。
之前听说是他在家里闹起来,晋寿侯府才会决定将苏阳焱送回苏家暂住,他才会跌下山崖摔残了腿,皇帝还曾在心里迁怒过他,此时忆起那时的想法,竟然有些羞愧。
这些恐怕就连晋寿侯这个当爹的都没有认真去想过,可眼前这个少年做为得益者,却能在经历过这些事后替那孩子想到,真是难为他了。
“你也不用思虑过多,”皇帝劝慰道,“若是觉得欠了他的,日后有机会了照拂一二便是。”
“陛下也这么觉得的吗?”阳焱眼睛一亮,“草民也有这样的想法,听说世子回到侯府之后过得不太好,毕竟身份突然发生变化,一时半刻很难适应。”
“所以草民想跟陛下求个恩典,请陛下能给草民一个身份,让草民前去教导他成为一个合格的世子。”
“这……”皇帝不由地皱起了眉头,倒不是他怀疑对方居心不良,他自认看人还是很准的,这个少年是真的怀着一腔赤子之心。
可是他这个请求却有些让人为难了,就算他身为一国之君也不好冒然插手臣子的家事,而且让假世子去教导真世子,外面的人听了会怎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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