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就太子这么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他穿的又是明黄色的衣服,左阳仪便是再傻也不至于猜不出他的身份,因此心里虽然觉得好笑,倒也没有真的笑出声。
不过宫里的人都是人精,就算是太子被保护得再好,也很懂得看人眼色,何况他还不太会掩饰情绪,轻易便被瞧出了心里的想法。
太子当即就不乐意了:“你敢嘲笑孤。”
“臣不敢,”左阳仪被晋阳侯抓住紧急培训过宫中的礼仪,这时行了个不太标准的礼,“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心里忍不住再次腹诽,千年王八万年龟,这皇宫里的人也不知道什么毛病,好好的人不做偏要拿自己跟畜生比。
好在太子听不到他的心里话,否则还不当场叫人把他推出去砍了?
小少年自己端方有礼看不惯他吊儿郎当的样子,眉头微微皱起:“你就是父皇赐给孤的伴读,晋寿侯府世子左阳仪?”
他这话纯属明知故问,皇帝突然给他安排一个伴读,而且年纪差距还如此大,自然早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他听了。
左阳仪老老实实地应是,太子这才叫他起身,板着小脸教训道:“既然入了宫中,就当守宫中的礼节,以后你也是孤身边的人,行事说话当有分寸,莫要走出去被人看到了笑话东宫之人。”
“是,臣知道了。”左阳仪实在看不惯他一个小屁孩老气横秋的样子,不过也知道眼前的人是自己招惹不起的,只能乖乖挨训。
这么一耽搁休息的时间也就到了,太子叫他跟着自己进屋,左阳仪低着头随在他后面,等到听从小少年的吩咐拜见师长,一抬头间之前的忍耐顿时全都破功了。
“是你!”他一脸惊怒,电光火石之间什么都明白了,“好啊,我说是谁在背后整我呢,原来是你这个阴险小人。”
“晋阳侯世子,”太子早知道两人的恩怨,板着小脸斥道,“孤方才教过你的这么快就忘了?怎可对先生无礼?”
这段时间他早就被老师的才学所折服,得知他会被送离晋寿侯府,后坠崖伤残全是因为此人从中搅和,对他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
“殿下你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他他他……”左阳仪涨红了一张脸,“反正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别被他骗了。”
“放肆!”太子沉下脸,“苏先生大才,是孤之老师,便是孤也需以礼相待,岂容你在此信口污蔑?”
虽然心知他才是当年之事的受害者,但人心都是有偏向的,况且老师人品贵重,遭了大难非但不怨恨,还想方设法地要回报侯府的养育之恩,他见不得老师好心帮忙还被人辱骂。
“我没有污蔑!”左阳仪满脸的不服气,“当初他赖在我家里不走,整天装可怜搏人同情,还反过来陷害我欺负他,真是坏透了!”
“孤相信苏先生的人品,他不会做出那样的事,”太子冷着一张脸道,“倒是你,对师长不敬,来人啊!给孤拖出去杖责二十。”
立即便有太监听令上前,押着他的手臂就要往外拖,左阳仪当初和人打架之后就被晋寿侯罚过打板子,那种痛可谓是终身难忘。
那时候才五大板就疼得他死去活来,现在听说太子要打他二十大板,心里不是不怕的,不过即使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他还是满脸倔强:“你偏帮他一个人,我不服!”
往日里那些被罚的人哪个不是乖乖认罪受刑,太子还从来没有遇到过敢在他面前叫嚣的,对他的印象更差了:“苏先生是孤的老师,你既是孤伴读,他便也是你的师长,你口出狂言不敬师长还死不悔改,孤罚你又有何错?”
“什么狗屁师长?”左阳仪愤怒地大喊,“苏阳焱你自己做过的事情好意思当面说出来吗?就你这种人还有脸当太子的老师?”
吵了这么久终于想到要跟当事人对质了,不过少年就你这种态度,有理都会变成没理的好伐?没见太子的脸色都快阴出水来了?
阳焱心里不由地替他掬了一把汗,难怪在原主看到的话本里,他最后落得个被变相赶出家门黯淡收场的结果,就这脑子和脾气哪里斗得过他那手段阴险的庶兄?
“殿下,我与世子有些误会,这件事便算了吧!”
没等太子说话,左阳仪先啐了一口,骂道:“老子不用你假好心!”
见他一副要冲过来和自己拼命的样子,阳焱淡淡地瞟了他一眼:“世子有什么仇怨可以等之后私底下来找我,殿下的时间宝贵,耽误了上课你担得起这个责任?”
这一眼倒是让左阳仪清醒了些,他再不知事也懂得太子的地位有多高,这个责任他显然是担不起的。
不过他安静下来的同时心里更加气愤了,他就知道苏阳焱不是啥好东西,这才打照面呢,就急着往他头上扣大帽子。
太子很清楚先生求了父皇把晋寿侯世子选为东宫伴读的目的,不好强出头打乱了他的计划,挥手示意太监们退下,这件事就暂且揭过了。
课程得以继续,左阳仪憋屈地坐在太子的后面,看着两人一个认真教授、一个用心听讲,气氛十分的融洽,弄得他都忍不住沉下心听了一下,然后很伤面子地发现他居然听不懂!
之前被侯府整天调书袋的夫子责骂鲁钝,他心里还很不服气,觉得明明是那些人不会教,光拿本书叫他背,那些话他听都没听过根本不懂在说什么,怎么可能背不出来?
可是现在跟一个八岁的小孩坐在一起,他却还是听不明白他们的话,他终于开始反思了,可能他真的是有点不那么聪明?
在他的认知当中,八岁就是才开始读书的,却没有想过皇家和农户人家可不一样,太子启蒙都已经两年了。
而且他天生聪慧又肯下苦功夫,虽然受了些身体的拖累,但也有普通人的进度,已经开始学四书五经了。
左阳仪不知道那么多,被自己连小孩都不如的事实打击得不轻,接下来的时间都过得恍恍惚惚的,什么都听不进去,两只眼睛茫然地望向了窗外。
“伸出手来。”
突然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下意识地照作了,然后左手掌心就被打了一戒尺,痛得他“嗷”地大叫一声跳了起来。
等看清了面前的人之后,他不敢置信地大骂:“苏阳焱你他m的敢打我!”
阳焱挑了一下眉,明明坐在轮椅上比他矮了半截,那气势却像他才是居高临下的那个:“殿下尚且认真听讲,你身为伴读却在走神,难道不该打?”
左阳仪这才发现他自始自终都是坐着的,之前只当他是故意在太子面前端着架子,这时才察觉到不对劲。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这次他居然没有顶嘴,默默地看着少年推动轮椅的背影,直到他回到讲台,才悻悻地坐下。
之后他没再闹妖蛾子,虽然还是听不懂,却努力地集中精神,一直到上午的课程结束都没有再开过小差。
下午是别的侍讲的课,阳焱收拾起教案准备离开,左阳仪一个箭步冲上前将人拦下了。
少年不懂得婉转,直接张口就问:“你的腿怎么回事?”
阳焱却比他还要直接,淡淡地回了两个字:“断了。”
“怎么会断了的?”左阳仪凶巴巴地问道,“那你还有没有银子?苏家穷,你别拖累爹娘和哥哥五弟他们。”
“原来你还关心爹娘他们啊?”阳焱眼神奇怪地上下打量了他一遍,“自从回到侯府之后,你一眼都没有去看过他们,我还以为你在恨他们当年把你抱错了呢。”
“是侯爷他们不准我回去,爹娘又不是故意的,我恨他们做什么?你这是小人的心想君子的心。”左阳仪的脸上升起警惕,“你是不是在家里说我的坏话了?”
“我警告你啊,爹娘他们很疼我的,就算我不是亲生儿子他们也认我,你少在他们面前挑拨离间。”
“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挑拨离间’倒是用对了。”阳焱纠正了一下他的用词,换来一个怒目而视。
他也不在意,施施然道:“你用自己的脑子想想,你回了侯府一年连个信都没传出来过,用得着我挑拨吗?”
“谁说我没有传信的?”左阳仪脸色变得很难看,“我每隔十来天就会叫人往家里传信送东西,他们每次回来都说爸妈他们都很好,叫我安心在侯府呆着。”
他怀疑地眯起眼睛:“你真的不是骗我的?”
“这种一问就知道的事情,我骗你做什么?”阳焱挑眉反问。
“谁知道你?你这个人最喜欢装了,也许你就是乐意见到别人被你骗得团团转。”左阳仪说完后连自己都不太相信,沉默了一下,道,“那就是侯府的下人在骗我,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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