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兀术指着十三岁的青霓狂笑起来:“哈哈哈!是你!果然是你!”
那个手掰猪骨的女人。
那个冲过箭雨抢走他大纛旗的女人。
那个横刀立马,直言“一汉当五胡”的女人。
那个大大方方从城墙上下来,一罐红烧肉算计了他的女人。
尽管这里是阵前,尽管金兀术知道自己不该说这种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他还是说了出来。
“我兀术平生从未服人,你是第一个。”
“那我必然是最后一个。”
对面再一次拉开她那支巨弓,宛若弩机开张,力道之凶狠,令金兵喉咙里发出“咕噜”咽水声。
金兀术抹抹脸上血水,手上有几条细碎伤口,倒使得脸上血越抹越多。
“想要做最后一个?”
想要他死?
“那就试试看吧!”
骑兵开始冲锋,步兵开始沓沓,人影闪动,头皮发麻,刀林银光,长|枪暴雨。
“嗤——”
弓弦响,金兵应声而灭。
“噗——”
刀身吟,宋军撕心裂肺。
这里是战场,便是玩家也不能掌控全局,保证自己人毫无伤亡。
太阳之下,影子飘忽不定,哀嚎、惨叫、怒吼、惊呼,弓弦声,入肉声,骨碎声,斥骂声,人影与树影交错乱舞,仿佛地狱魂灵在呜咽泣啼,又仿佛绞肉机器的链条在缓缓拉动。
或许很久,或许不久,金兀术兵马少了三分之一后,他领兵破了阵,马鞭一扬,带着士兵扬长而去。
一来是他个人确实勇武,二来……
“兵家有言,围三缺一。”岳飞怕十三岁的青霓不懂为什么要故意放跑金兀术,对她解释:“野外死困,便很容易让对面产生不管不顾,鱼死网破之意,只要能逃生,少有人会选择死战。”
十三岁的青霓点点头。
她懂,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成语故事里都有!除非兵力远超对方十倍百倍,否则绝对不能把敌人逼进死路!
“岳统制,我也有个办法!”
“什么?”
“我们可以利用人体耐力……”
“耐力?”
“唔,我换个说法吧,百里之内赛跑,人和马不相伯仲。”
“还有这等稀奇事,马居然跑不过人?!”
“普通人肯定跑不过马,但如果人经常跑步就没问题了。我们村里试过,让人和骑士赛跑,跑了六十四里,一开始是马遥遥领先,跑着跑着,马就会慢下来,但人还能继续跑。”
十三岁的青霓之前看过这方面的新闻,对于威尔士这项四十匹马与五百名选手比赛的“人马马拉松大赛”很有兴趣,特意去查过,虽然进行了三十六次比赛,只有两次是人跑过马,但是,她这次又不是需要人跑赢骑兵:“我们远远坠在后头,每隔小半个时辰就跳出来对金兀术他们发起进攻,人可能没事,马必定要被累坏。”
金兵没了马,就没那么大杀伤力了。
岳飞若有所思:“倘若真如小官人所言,倒确实是个好法子,可……我们哪来那么多能坚持下来,跟在马后面跑的人呢?”
十三岁的青霓:“有啊!”
一群敏捷基因玩家被从鼓风机前叫了过来,骑着骏马,一路快马加鞭赶至。
鼓风机当然不至于是鼓跑步的风,它是用树皮的纤维结绳做弓弦来驱动叶轮扇风,驱动的方法就是靠人手去旋转摩擦,当然,在玩家们想出利用敏捷玩家和跑步机之后,就鸟枪换大炮了。
人手旋转摩擦,哪里比得过把绳子一端系在人身上,让他们跑步旋转摩擦来得劲大!鼓出来的风都更强了呢!
敏捷玩家一听说不要求跑赢,只要求跟在骑兵后头,一个个拍着胸脯说:“没问题!打架我们不行,跑步我们可行了!天天跑!”
金兀术不敢把马往死里支使,往日能一日一夜行三百里,那是身边有备用马匹,一人三马,如今为了冲阵,只能骑一匹马,极速奔跑半个时辰就必须休息了。
尤其是,只有一匹马的情况下,你得喂养,你得放牧,你得让马休息吧?
对此,金兀术选择让手下兵马组成十人小队,游弋在部队附近七八里的地方,观察情况,一旦有风吹草动,立刻回来告知。
半个时辰后,金兀术下马,准备休息一下。
敏捷玩家们:“冲啊!”
金兀术:“追兵?”
他嗤笑一声,与士兵纵马上前迎敌,片刻后,留下一地宋军尸首。
“宋军在这里,后续部队应当不远,换路,再往前坚持一二十里便休息。”
骑出一二十里后,宋军果然不见追来,金兀术松了一口气,下马休整。
复活而来的玩家们换了张脸:“冲啊!”
金兀术:“???”
追兵居然如此之快?不是已经让人看过了,十里之内都没见宋军斥候,他们是怎么知道他的行军路线的?
随即,又杀了一地宋军尸体。
金兀术又换了一条路,驱使着战马疾驰而去,身后,那一地尸首上方,一个又一个灵魂幽幽望着他。
哦~
原来是走了这条路了啊~
这次只跑了五里路,马身上全是汗,出气大若雷霆,金兀术心里咯噔一声。
“郎君!”骑兵一脑门热汗,滴到眼睛里,便像是哭了:“不能再跑了,再跑咱们的马就该累死了!”
它们身上可是驮着将近六七十公斤的人呢!
金兀术冷着脸,问斥候:“宋军确实没有跟在我们后头,看见我们走哪条路?”
斥候几乎要赌咒发誓了:“除了那些尸体,我们并未见到宋军!”
金兀术:“原地休整!”
骑兵纷纷下马,十分心疼地抚摸着爱驹。
历经了多场战斗,金兀术让人起灶做饭,好让肚皮不会瘪下去。
一刻钟,两刻钟,三刻钟,没有宋军追上来,金兵们终于能好生吃了一顿饭,马也在周围啃食野草。
就在这时。
玩家们:“冲啊——”
“该死!他们究竟是怎么追上来的?真是阴魂不散!”
金兀术摸着刀,眼神凶戾。
他用一种几近残忍的方式将玩家们杀死,斩下头颅,堆起京观,试图威慑后面的宋军。
没有威慑成功。
过了一会儿,
玩家们:“冲啊——”
金兀术与部下弃马,让马往大路逃奔,以作迷惑,自己等人则走山谷。
——反正那些马已经快跑不动了。
还是过了一会儿。
玩家们:“冲啊——”
金兀术又转走河流,渡河去往对岸。
依然是过了一会儿。
玩家们:“冲啊——”
……
“呼——呼呼——”
金兀术大口大口喘气,由于体力不支而落队的士兵已经越来越多,他身边人越来越少。
河水卷走了一部分金兵。
原野奔逃了一部分金兵。
金兀术举目四望,留在他身边的竟然仅有十余人。便是这十余人,也仅是因为狼群迷惘地跟着头狼,脑子昏昏,想不起来还有其他出路。
他已经没有斥候了,也不知那些神出鬼没的宋军还会不会再次出现。
无望的逃亡才最可怕。
双腿灌铅一样,走了没几步路,金兀术向天上望去,苍鹰飞过,黑影覆盖了他又迅速离去。
他们沿着山路往上行,想要借用山势崎岖来摆脱身后追兵,忽然,侧面山丘上传来魔鬼一般的呼喊声:“冲啊——”
大片石头从天而降,轰砸下来,队伍里爆出惊惧的恐慌叫声,金兀术身边那名近卫更是被石头砸死,眼珠子凸出了眼眶。
只差那么一点,就是金兀术被砸中了。
有金兵拉拽着金兀术:“郎君快走!这边走!”
山路多障碍,金兀术被老树的根绊了一下,踉跄着回头,便望到不远处满地血腥,横七竖八躺着的,皆是他女真儿郎。
空气中,血腥味与汗臭味弥漫在一处,为了方便轻骑逃亡,他们脱了战甲,只带着头盔,此刻身体被砸得血肉模糊。金兀术还看到了,一名金兵残破的手指头边上,是一朵淡黄野花在盛开与摇曳。
“郎君!跑啊!”
金兵将他用力一拽,七拐八拐,在怪石中奔跑,钻进了一个山洞里。
金兀术盯着洞口看了好久。
金兵们还在为死里逃生而感到庆幸,不过,他们很快又想起来,依照之前情形,宋军很快便会追上来,而他们这些人已经没多少力气跑了。
金兀术忽然开口:“你们可知蒙刮孛堇是如何没了的?”
金兵们本来贴着山壁坐,一听到声响,身体立即板直如木,待反应过来是郎君在说话时,才勉强转过头去看着人。
身下,汗水打湿出了些许印子。
“他被宋人用腊肉腿活活打死了。”
这话一出,众人皆惊。
他们只知道完颜蒙适兵败身死,还真不知是这种死法。
“我知道今日我们是逃不掉了。”金兀术猛地抬高声音,双眼死死盯着仅剩这三五人:“我绝不允许我死得那么窝囊,宋人想辱我,做梦!”
他慢慢地伸手,将自己心爱的宝刀抽了出来,丢到中间。
“来!”
宝刀溅起尘土,金兀术轻轻提了提嘴角:“杀了我!”
金兵喊叫出声:“郎君!”
金兀术视线一一扫过去,有人避开他的目光,有人咬着腮帮子憋住哭腔,有人满心悲愤,以刀割面……
却没人愿意将宝刀拿起来,斩下他头颅。
还有亲兵哭喊着说:“郎君莫要灰心!俺们还可以跑!”
“能跑去哪儿呢?”
“往西跑!去新乡!”
“前一次便是往西去,又被左右夹击,逼得南去渡河。”
“那便往东去……”
“若撞上宋人匪类,落到山匪手里,浅滩遭虾戏,倒不如死了干净!”
“那便向
“当——”
宝刀掉到地上,四太子也倒在了地上,那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山洞洞口,唇角好像还在笑。
临死前,他听到了宋军搜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