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庆裔的想法很简单。
“主公,待庆裔将一切事宜处理完毕,便辞去左丞一职,如主公所愿,在山野间平安度过余生。”
他一边主持国中事务,一边命人去信给金国另外两处朝廷,让他们速速来将粘罕治下瓜分。
高庆裔了解自家主公。
尽管主公和另外两处朝廷不对付,但比起将国土拱手让与宋人,主公更加愿意让女真人来治理。
西朝廷使者着丧服,快马前往另外两个朝廷,斥候则迅速离开国都,欲往边境戒严。
高庆裔的思路很正常。
大蛇军使者过来,想必是要试探他会不会顺从主公意愿,挂冠而去,若是他直接离开,那大蛇军就可轻而易举接收西朝廷,若是他坚持要为主公报仇,大蛇军便趁着西朝廷才丧国君,国朝不稳,派兵前来攻打。
不论是哪种,总归要等些时日大蛇军才能得到情报,他要在大蛇军反应过来之前,将西朝廷安安稳稳交还与女真。
但高庆裔没想到,大蛇军有玩家,玩家有私聊。
就在他做出关押十八岁青霓选择的下一秒,其他玩家就收到了消息。
玩家们早就潜伏于西朝廷各城,私聊一来,当即拿出伪造版血书,一城发一份。
只有血书不够,玩家们还从粘罕尸体上摸出虎符,让匠人伪造,随着血书一同发放。
血书可以是假,虎符……也可以是假。但虎符样式落到宋人手里,再配上血书,顿时引起轩然大波。
郎君绝对失利了!不然虎符怎会失窃!
再一打听前线,果然全军覆没。
再一看血书内容……呵呵,合着你粘罕心里只有一个高庆裔是吧,临死前只想着安排你唯一的心尖宝贝,让他性命无忧是吧,我们呢?我们也在为你做事,我们算什么?
粘罕若是没有留下血书,或者血书中一视同仁,他那些属下也不至于闹腾,但,人性就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当其他官员得知粘罕只惦记着高庆裔性命时,心登时冷了。
在大蛇军攻过来时,要么脱下官服官帽离去,要么直接开城投降,也有那么几个人感念粘罕知遇之恩,咬牙抵抗,但大多数城池都落入大蛇军手中,他们被围成孤城,没多时便接二连三落败。
高庆裔得知军情时,大蛇军已经摧枯拉朽般占据三分之二城池,离西朝廷首都不足百里。
“如何没有人将军情传来?”
高庆裔勃然大怒。却见底下人眼神躲闪,他脸上怒容微僵,片刻后,颓然坐回椅子上,沉默着挥手,让对方退下。
是啊,都跑光了,怎么会有人传军情呢?
高庆裔苦涩地笑,呆坐许久,起身时腿脚一麻,踉跄着扶住桌子。
待到酸麻之劲过去,他忽然发了疯似狂奔,再没有文人温雅从容模样,一头撞进牢房里,对着安坐的少女咬牙切齿:“你们怎么做到的?”
“你主公亲手将虎符解与我。”
十八岁的青霓抬眼看他,笑得风轻云淡:“他对你确实情谊深厚,早知这血书与虎符会被我等利用,却还是想用这个作为诚意,保你一命,哪怕会葬送自己基业,在女真留下千古骂名。”
假话。
但高庆裔已然被诛心。
他信了。
心口强撑那股斗志散得一干二净,他没做任何抵抗,任由大蛇军进入国都。十八岁的青霓再见到高庆裔时,吃了一惊,面前这瘦如麻杆,双颊凹陷,宛如行尸走肉的人,竟然是之前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金国西朝廷左丞,高庆裔?
“你可以走了。”十八岁的青霓说:“粘罕希望保你一命,念在他血书有功,你就走吧。”
高庆裔脸上没有惊愕,也没有感动,只是麻木地转身,麻木地走出国都。
我要去哪儿呢?
高庆裔身上没有太多东西,但粘罕亲手放于他手上,交托信任的丞相印必然是要被他珍而重之系在腰间带走。
高庆裔摸着丞相印,胸前放着那片血书布料。
他想:那就去山间结庐而居,用这双眼睛好好帮主公看着这天下,看看天下究竟是在宋人手中,还是在女真人手中。
大蛇军一口气收复了河北东路,还将金国燕京路收入囊中,此等伟功传到河南时,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这是谎报军情吧!就算【太】【祖】在世,也没办法在这么短时间内,一口气收复那么多国土!
待他们确定战报属实后,整个河南宛如过年那般欢庆,街头巷尾都炸着爆竹声响,四处传着大蛇军事迹。
随之而来的,还有大蛇军在河南宣布,若愿意移居河北东路,每丁可分十亩地,不限男女。
富贵人家看不上这十亩地,玩家们目标也不是那些地主富人,而是普通百姓。那些百姓听得这消息,既惊且喜,大多数人都拖家带口前往河北。
那边有金贼?难以存活?
对于富人而言,确实如此,对于穷人而言,他们只有烂命一条,在哪都活不下去,不如去河北赌一把。
那边国土才刚收回,物资只能勉强自给自足,不够繁华?
繁华何时与穷人有关?
一时间,渡河者无数。
老扶老,幼拉幼,青壮结伴,共奔河北。
浚州城外,民众人头涌动。
对于人口流失,赵构愤怒,却无可奈何。
大蛇军不是忠臣,他那些手段只能对付忠君爱国之人,倘若对付大蛇军,他们甩手不干,守着地盘过日子,任由金贼闯入河南,他还能有安生日子过?
赵构想了想,连忙下令让底下人打造军械,只等军械打成,巴巴给河北那头送过去。
可他心里窝着火,在门下侍郎黄潜善求见时,这火就冲着他发了。
黄潜善才刚说了个“臣”字,他就噼里啪啦开火,从你怎么这么闲,有事没事就来面圣,到今天公务做了吗,今天人才找了吗,今天又有什么鸡毛蒜皮小事要找他做主。
黄潜善被喷得一通懵圈之后,连忙伏地认错:“臣该死!臣有罪!”
赵构一甩袖子,只给他留个背影:“该死?有罪?你哪里该死?哪里有罪?”
赵构只是拿个乔,万万没想到,黄潜善抬起脑袋,膝行过来,而后顿首:“官家,臣无能,无法为官家分忧,那金贼……金贼……分兵南下,一路也未攻城,直接过河,瞧方向,似乎是奔往扬州。”
赵构没忍住一声抽气。
“甚么?天下不是太平了么?那大蛇军不是攻克金人,百战百胜么?”
河北当然不太平,但赵构眼中的天下,目前仅限于河南。
黄潜善暗暗咬牙,心里想着自己就是一个门下侍郎,又非宰相,怎么来报忧这事就轮到他头上了?这事就是费力不讨好,之前那些真真假假报喜战报,甚至连剿灭贼寇都算上了的好事,怎么就没人叫他?
要不……咱也去浚州城,搏个前程?现在官家身边奸臣特别多,咱排不上号啊!
黄潜善也就是想想。
他自个儿心里门清,他这种贪生怕死,曾经和汪伯彦勾结到一块去的奸佞,浚州城可不会收他,还不如将官家抓紧了,哄好官家。再怎么,官家也是君,浚州城也是臣,如今还是战事四起,用得到他们,等天下太平了,有的是他这个天子近臣抖威风的时候。
恰在此时,听到官家一声:
“当真?”
黄潜善连忙道:“官家,金贼当真打来了!”
赵构一时没回应,黄潜善便知官家是在思考要不要逃。
不得不说,大蛇军也帮官家把胆子大了,以前这情况,官家一听到风声,就会立刻往安全地方逃窜,谁也拦不住。
黄潜善叫了一声:“官家!”
赵构意味不明:“何事?”
黄潜善道:“那大蛇军以一抵十,金贼在他们面前不过是乌合之众,为何不将大蛇军调回,为我等做个防守?”
赵构听完,与之前一样,一时没作回应,黄潜善心知官家必定听进去了几分,只是还在犹疑,正要再添把火——他可不想被金贼掳去北方!最好能让大蛇军回来保护他!
突然见得官家摇头:“不妥。”
黄潜善愕然。
难道是因为河北东路才刚收复,大蛇军若是回来,下次再打,就难了?
官家何时如此置生死于度外了?
赵构说:“让韩世忠放弃潞州,迅速回援!再下令,大蛇军驻守河北东路,绝不许踏回河南半步!”
太监携带旨意来到潞州,韩世忠听完旨意后,面上浮现痛苦之色。
太监道:“韩使君,官家有令,还请使君放弃潞州,急行军回扬州救驾!”
韩世忠黑沉着脸,问:“韩家军若走了,潞州百姓怎么办?”
太监只道:“官家让我与韩使君说,他只信韩使君。官家如此信赖,还请使君速速回防。”
岳飞在旁边听着,一言不发。
只觉好笑——
官家信赖韩世忠,那让他不信任的军队,是哪一支呢?
好笑之余,深深疲惫感浮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