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灵川当然也听见了,他屏住呼吸,眼观鼻、鼻观心,无论听见什么都像老僧入定,绝不理会。
见他没有反应,那声音就变了,像十六七岁的软妹子来诉衷肠,又软又萌又嗲。贺灵川听着听着,越发觉得像是自己小时候暗恋过的女生。
他暗暗切了一声,软妹子书还没念完就跟着同乡的富二代跑了,不到三年功夫生了两个富三代。他一见到那两个流着长长鼻涕的娃,就觉得自己当年奇蠢。这头三尸虫功课没做好,不知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就在这时,船身突然一震,像是有什么重量级的怪物爬了上来,紧接着后头就传来了士兵的惊呼声、惨叫声,还有沙匪们的咒骂,以及刀剑出鞘的交响。
后面交上手了,战况激烈。
最近的一声惨叫,就在贺灵川背后响起。他先前好像还和这个士兵交谈过。
然后怪物迳直往这里冲来,沉闷的脚步声像是直接踩在人心口上。
是不是三尸虫使的伎俩,要诱他回头?
可若是真的,他这么原地不动,大概率会变成怪物的零嘴。这里可是盘龙沙漠,众多异兽出没之地,谁能保证没有一两头顺势爬到船上来吃人?
越来越近!这种沉重的压迫感令贺灵川后背寒毛直竖。
他赶紧去看贺淳华,老爹跟他面对面,应该能看清他身后的情况。
贺淳华脸部肌肉微搐,神情甚至有点狰狞,但目光空洞。贺灵川他这表情很陌生,不知道老爹听见了什么。
光靠眼神交流,双方怎么能互会意图?
但三尸虫在前,谁也不敢张嘴啊。
好在贺淳华勐地回过神来,直勾勾看着长子,又像是听见他的心声,忽然冲他眨了眨右眼。
这个动作在堂堂郡守做来很罕见,却直接破坏了凝重恐怖的气氛。贺灵川暗舒一口气,心中大定。
假的!
老爹正在设法告诉他,无论自己听见了什么,都是假的!
果然怪物的脚步声冲到脑后,他都能听见对方沉重的喘息声,可下一秒就消失了。
耳边又只剩下呜呜的风声。
身边那几缕虚烟也对他失去了兴趣,摇头晃脑去往别处。
贺灵川过关了,他也冲父亲眨了眨眼。
先前所有人吃下的红色小药丸,是孙国师专为此行特别炼制的杜魂散,主料是生在极阴之地的腐心草。人类服用之后,不仅短时间内能看见“不干净的东西”,也可以使命火暂时屏蔽活人气息。只要三尸虫不游进人的上下九窍,就只会当他们是死物。
可这办法最大的弱点,就是不能轻易回头!
人的上身周围有三盏命火,能护住心窍,拒绝外邪入侵。可你要是被三尸虫盯住时回头,命火立刻减弱,再也瞒不过它。
这也不是孙孚平的独家发明,而是仙由国的一名术师记录在手札里的方法。最了解你的多半是对手,仙由国和盘龙城打了三十多年的仗,必定成天琢磨对付三尸虫的办法。
其实这种事情在夜晚的野外茂林和田间地头也时有发生,行人听到后方有人呼唤自己,不经意一回头,削弱了命灯,就为邪祟入侵。
贺灵川当初拿到小药丸的时候,心里一动。仙由国已经灭国百年,那时的术师手札想必不好搞来;再说腐心草可是个稀罕玩意儿,生长条件苛刻,又不能培植、不能量产。光是收集原料,炼制三百人份的杜魂散,就得花多少心力?
大司马和孙国师,当真是从半年前才开始准备探索盘龙废墟吗?
当然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贺灵川没有深想。
他看见贺淳华的神情已恢复原有的沉稳,身边的三尸虫也四下散开,可见老爹也通过了考验。
可他目光扫过贺淳华身后的亲兵,忽然一惊:“喂,你别……”
这人居然红着眼眶、饱含泪水?
话刚出口,这名亲兵就转头了。
贺灵川眼睁睁看着他左肩上的命火“噗”一下熄灭。
另外两盏的光芒顿时转弱。
游弋在旁的三尸虫如同嗅到血腥味儿的鲨鱼,勐一摆尾,从他耳鼻钻了进去!
亲兵目光顿时涣散。
望见长子盯着自己身后脸色大变,贺淳华脖颈上的青筋顿时鼓起,显然他费好大力气才阻住回头的本能。
他没回头,而是往前冲出两步。
这真是成功自救的典范,因为亲兵突然拔出腰间长刀,对准了贺淳华后脑就是一个力噼西山!
原本这两人距离就只有四尺,他动作又快,要把领导的脑袋当西瓜砍。
刀锋落下时,距离贺淳华的脑壳不足两寸。
贺灵川与老爹错肩而过,一个箭步撞入亲卫怀抱,连人带刀。
亲卫的动作立刻顿住,后背上多了一截刀尖。
贺淳华死里逃生,连喘几口大气,忽然盯着前方道:“川儿慢慢转身,我去解决这几个傀儡。”
贺灵川把尸体推开,就见一缕虚影从死者七窍冒出,熘回空中,又游得不紧不慢。
人死了,三尸虫也住不下去,只得出来。
他保持颈部不动,腰腿发力,慢慢转过身来。这样,双肩的命火没有闪失,不会被自己吹灭。
船上却已乱成一团。
亲兵不是个例。虽然事先耳提面命、反复叮嘱,但还是有七、八人受耳畔声音蛊弄,吹熄自己命灯,为三尸虫所乘。
一旦被附体,他们六亲不认,见人就砍。
就这么几息工夫,船上就起骚乱,四、五人负伤,还有个倒霉蛋被直接削掉了半个脑袋。
贺淳华就奔着杀人凶手去的。这是个沙匪,被三尸虫附身后依旧矫健,也不正面接战,而是在人群中玩起了躲猫猫,时不时还要砍伤一两个。
人若时刻提醒自己不能转头,灵活性必定大打折扣。贺淳华只觉自己木讷得像个僵尸,追人的动作要慢上三拍,实在绕不过这个孙子。
他正要祭出法术,后方飞来一把匕首,“嗖”地一下钉进凶手右眼。
前进后穿,炸开一朵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