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丝特找工作的运气仍然很顺利,虽然跟她预想中不太一样。
“抱歉,我们现在没有招人的计划。”拒绝艾丝特的是一位昂头挺胸的妇人,她是这家咖啡馆的老板娘,鹰钩鼻高耸眉毛细长,堆笑的时候显得谄媚。但在听到艾丝特的来意后,她就立刻板起了脸。
“抱歉,打扰了。”
但艾丝特还没踏出店门,通往后厨的窗口就有人探出头来:“等等,你会弹钢琴吗?”
“汤姆森!我警告你!别再想着你那破玩意!下个月我就找个二手商店把它扔出去!那样还能买个新锅,免得它在店里占地方!”
那个探出窗口的圆脸厨子笑得很憨厚,他整洁的光头上盖着一顶扁下去的厨师帽:“相信我亲爱的,如果有位小音乐家,我们的咖啡馆一定能更受欢迎!没有比音乐更好的推销策略了!”
一张擦拭桌台用的抹布被扔在了厨子的脸上,让他发出一声怪叫后便缩回头去。老板娘气势汹汹地瞪了艾丝特一眼,指向狭小角落处盖着防尘布的物体,它在本就不大的咖啡厅里占据了近乎一张双人的位置:“你听到他说的了?你会吗?那可是富人家才学得起的玩意儿!真搞不懂他买来做什么。”
“我可以试试,以前学过。”
“我就说,看你的穷酸样也学不起……等等,你真的会弹?”老板娘的鹰钩鼻微微抬起,多看了艾丝特两眼,“试试就试试。反正我的傻子先生自己是不会弹的,还被人骗得花了大价钱,真是气死人。”
后厨又传来回嘴声:“我买下它的价格很低廉了!它在好多年前可是真正属于贵族家的东西!”
“呸!我看你就是被那些来路不明的二手贩子给骗糊涂了!”
艾丝特走向角落里的钢琴,掀开上面防尘的布罩,也揭开了一些黎星回忆中的旧事:在她很小的时候,素质教育与艺术补课仍然是孩子间的主流,最后出于父母的期望她学了钢琴,甚至还考了级。但是在高考临近后,所有东西都被抛开了,那架钢琴很快就被卖给了别人,只剩下刻在记忆里的旋律和日渐生疏的指法。
但是这对艾丝特来说,都是小问题——她的手指有“偷盗者”的途径加成,“解密学者”的解析能力足以让她飞快复刻出记忆中的曲谱。
非凡者,真是方便啊。艾丝特感慨着,摸了摸这架钢琴的表面,侧面竟然有几道刀剑般的划痕,棱角处也有不少被搬运时留下的磨损。她抬起盖子按下了几个音,没有多少变调的偏差,钢琴被保养得还不错,看来那位厨子老板有在用心对待这架“老歌手”。
前几个按键艾丝特还在熟悉手感,但随着脑海中柔和的旋律越来越清晰,她手指舞动的速度便渐渐提升上去。优美而沉静的琴声盘旋而出,在外面的水仙花街上传开,像是一位青春正好的少女提着裙摆,边唱边舞地徘徊在咖啡店外,她的脸上带有忧郁又充满期待。
是贝多芬《月光奏鸣曲》的第一乐章。
艾丝特的眼睛渐渐垂下,脑海中的旋律越清晰,她所需要集中在弹奏上的精神反而越稀少,她整个人沉浸在冥想般的空灵状态中,手上的动作愈发流畅。鹰钩鼻的老板娘和厨子老板都闭上了嘴,惊奇地聆听着年轻女士演奏的乐曲,甚至忘记继续去争论“这架钢琴到底有没有花私房钱”的话题。
橱窗外甚至渐渐停了几个路人,他们享受地倾听着琴声,却又突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不该在这浪费时间,默默记下这家咖啡馆的位置后,又匆匆地往自己的目的地赶去。
待这一段曲子结束,艾丝特才慢慢收回手,她盯着黑白相间的琴键发愣了好几秒。有点难以置信,她居然真就这么演奏下来了,甚至没有丝毫卡壳或停顿,比记忆中的任何一次的练习都要更加轻松与自然。
狂热的掌声响起,那位厨子老板已经从后面走到了店内,周围蓄着少许短须的嘴巴几乎咧到了耳根去。他兴奋地鼓掌又搓手,孩子气地原地蹦了两下,然后满脸哀求地望向那位鹰钩鼻老板娘,闪闪发亮的眼睛都要被他脸上巨大的笑容给淹没了。
老板娘叹了口气:“好吧好吧,就先试用!试用一周再决定要不要让她留下!”
于是三个人互相做了自我介绍,那位自诩“音乐爱好者”的厨子叫汤姆森·莫奈特,鹰钩鼻又小气兮兮的老板娘是他妻子玛莎·莫奈特。两人的夫妻店在铃兰花街上开了有十年了,虽然经常时有争吵,但是两人互相扶持着也将生意经营得不错,给店里挽留了一批常客。
“听好了,让你留下也不能白花钱!虽然店里顾客就那么点,但是在人手不够的时候你可得帮忙上菜或者洗盘子!”
“好的莫奈特夫人,这是我应该做的。”
“喊我玛莎!莫奈特又不好听。”玛莎烦躁地瞪了眼送菜窗口,刚刚又探出头来傻笑的汤姆森立刻把头缩了回去。
“那我的工作要从今天开始吗?”艾丝特指了指角落处的钢琴,她现在看这架充满历史感的钢琴也越来越顺眼了。
玛莎点点头:“你要是喜欢就弹,说好了一周九苏勒,我可不会给你加工资!客人打赏你的小费才是你自己的。你明天可以晚点来,十一点开始人才会多点。”
艾丝特高兴地应下来,后厨又传出了声音:“要是不嫌弃我的手艺,店里可以免费提供点吃的!”
“汤姆森!你早晚要让我们连裤子都亏出去!”玛莎怒吼完又转向艾丝特,“他的手艺其实很好,不然我们也不会选择开咖啡馆,对吧?你不要跟别人说这话。反正店里不差你一块面包钱,但别的东西要收费!”
艾丝特笑着连连点头,对这家咖啡馆唱双簧的夫妻产生了不少好感。
玛莎冷哼一声:“你住的地方离得远吗?”
“不远,就在下个楼口那里的七号。”
“哦?七号公寓?那你可小心着点,罗曼诺老婆子总是跟植物说话,古怪得很。既然你住得很近,那晚上就多留会儿,帮我刷个碗。”
“你让人一个小钢琴家干你的杂活儿,对她的手可不好,亲爱的。”
那条破抹布又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冲着厨房窗口飞了过去:“汤姆森!你今天长脾气了是吧!?就知道跟我说反话!”
艾丝特也充满傻气地轻笑两声:“没有关系,洗碗这种活儿我都做得来的。”
玛莎嘀咕着将抹布重新捡回来,对着汤姆森憨笑的脸甩了一串眼刀:“能干就行!省得我花了钱又得一个人辛辛苦苦地劳碌……”
——
傍晚时分,诺恩从拥挤的地铁站走出来,扛着满满都是书和笔记的单肩背包,疲惫地穿过日复一日没有变化的铃兰花街。
不,好像有什么变化。
诺恩打起精神,没有停在七号公寓底下,而是往下个街区口的拐角处走去,好奇那里为什么聚集了好几个人。
“天籁咖啡馆”在二十九号开了十年了,也算是“小有名声”——顶着这个名字,因为店里完全没有任何音乐演出而倍受嘲笑,成为了邻里间众所周知的一个笑话。
即使老板汤姆森一气之下搬了架转手数年的老钢琴回来,他们也雇佣不起任何一个真正的乐手,于是老板自己试着弹了一次,这场闹剧便以老顾客们更加快乐的欢笑声告终。
可是今天有了例外,店外驻足的人们就是被它吸引来的,诺恩一走到咖啡馆附近,就听到那欢快活泼的乐曲,琴声缓缓触碰着他疲惫的心灵。
那架侧面对着玻璃橱窗的钢琴,今天正在歌唱。
这话并不准确,终究是演奏者坐在钢琴前,黑与白在年轻女子的手底下此起彼落,仿佛被雨滴敲打的窗棂,一刻不停。
诺恩注视着钢琴前的“卢娜”,她半闭着眼睛,柔和安详的神态竟然显得那么虔诚。
像极了该被摆在神龛前,献予神明的花束。
诺恩察觉到这个想法的时候,心里一惊,赶紧深呼吸几次将被隐约呓语勾起的恶念压制下去。他没有走进咖啡馆,只是站在外面跟另外几个路人一样,安静地倾听着这位演奏者的手艺。
一个人忽然从后方伸出胳膊,环住诺恩的肩膀压在他身上,异常开朗地打着招呼:
“嘿我们的教师先生,那位金发女士真是美极了不是吗?我第一次见到这种类型的五官,还有这绝美的琴艺,蒸汽在上啊!她简直就是艺术与美的化身——”
“加尔,你很沉啊。”诺恩痛苦地往边上让了让,抽出自己的肩膀,跟这位过于热情奔放的男性拉开距离,以免自己忍不住狠狠给他来上一拳,“你今天没去约会?”
“我现在就在跟音乐约会,这一定是命运的邂逅——”这位戴着墨镜、披肩长发灿金似阳光的男性露出大笑,呲着他白瓷般的牙,指向咖啡馆里的那架钢琴和琴手,“既然新的目标已经出现,莱普勒斯大师又怎能停滞不前?”
“我得提醒你,她就是我们公寓的新租户。”
墨镜男的手在空中僵了僵,然后又用力一甩,如果不是诺恩闪得快,这一巴掌又会落在他肩头:“这就是里奇说的那位卢娜·杜博阿小姐?那我可更感兴趣了。”
墨镜男将眼镜别到头顶,露出一双澄澈又天真的琥珀色眼眸,里面充满赤诚的热切喜爱,正毫不掩饰地盯着玻璃内的那位演奏者。
“你会吓到卢娜的。她不是大学里那些你献上殷勤就能追到的傻姑娘,她恐怕有很多秘密。”
“你不会懂的,拘束的教师先生,我敬佩鲁恩绅士们,但不代表我会约束我热爱美好的天性。”墨镜男俊逸的面容上,笑容反而越来越深,“我更爱这样的挑战。”
诺恩没有将他最后的警告说出口,“她可能不是普通人”。这个花花公子要是真的能被小个子的“卢娜”揍上一顿,那可是足以让他拍手称快的事情。
反正暴露的是“卢娜”非凡者的身份,又不是诺恩·墨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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