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森被两面包夹的时候,达尼兹正努力收敛自己的存在感,坚定地往街边挪去。
场中任何一方,不管穿黑衣服还是白衣服的,都让他感受到了莫大的畏惧,救援安德森这种事,达尼兹可没想过自己来。
虽然这位“迷雾海最强猎人”有些讨厌,但远不至于让达尼兹看着他去死的地步,既然自己什么都做不了,达尼兹自然要选择求助。
有一位神明曾经给过达尼兹“神谕”,一旦安德森附近出现异常,就立刻向祂祷告。
达尼兹总算将自己挪到角落,他缩在一根路标的杆子后面,垂下头用古赫密斯语小声诵念:
“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愚者;灰雾之上的神秘主宰;执掌好运的黄黑之王……”
矛盾中心的几人,没有人分给达尼兹多余的目光,只有那位修女微微转头,闭合的双眼落在达尼兹的方向。
因斯·赞格威尔死死盯着对面,胸前垂下银色十字架的白袍神父,似乎正垂着眼睛神态虔诚地祷告着。
蓝色眼睛里满是惊惧,但布满血管的红色眼睛里,却是嗜血的愤怒,直到怒吼跨越因斯对身体的掌控,从他的脑海中传出,通过因斯的嘴巴发出了另一种声音:
“亚当!!”
造物主长子,“空想天使”,让索伦·艾因霍恩·梅迪奇变成如今这个恶灵的幕后主使。
听到这声呼喊,白袍的神父睁开眼睛,浅色的瞳孔已然转为灿金,变得竖长,无形的风浪从亚当身上吹拂散开,一直安静站在祂身后的那位修女,垂下头双手合拢。
她的黑色头巾在身后飘舞,身形却逐渐淡化,很快就消失在空气中。
漆黑的石柱拔地而起,如同一根根耸立的山柱,它们共同撑起一座宏伟教堂的虚影,而这虚影眨眼间就转为实体,镶嵌在每一处的骨头眼窝微垂,似乎都在盯着被困入内部的因斯·赞格威尔。
街道上其余的人与物都被排除在外,这是一处独立于星界与灵界的奇特空间。
这座尸骨教堂并不阴森,反而在那个高大十字架的映衬下,给人以圣洁的感觉。
古典羽毛笔早就挣脱了因斯的手掌,争抢着教堂化作实体的时间,在他的长袍上书写起来:
“安德森·胡德是格尔曼·斯帕罗的朋友,受到了乌洛琉斯的关注,基于某些未知的因素,在这个时间点,乌洛琉斯降临这里是符合逻辑的!”
光芒从教堂顶端的窗户落下,在空气中浮动的少许微粒上被反射,但很快,它便凝结出虚幻层叠的纯白羽翼,当那些羽翼向着两侧舒展开,下方便勾勒出双膝跪地垂首祈祷的人影。
银色长发因为人影抬头而向后散去,露出秀美的容貌与温和到淡漠的眼睛。
乌洛琉斯缓缓站起身,祂的眼睛茫然地落在虚空里,但又很快聚焦在那位白袍神父的身上。
在捕捉到乌洛琉斯那丝浅淡的怒意时,亚当反而露出了带着悲悯的微笑。
银白色的河流在乌洛琉斯眼底流淌,圆轮般的转轮符号从祂身边接连涌出,彼此相叠,直至所有的圆构成长链般的银色光流,首尾相接融在一起。
刚刚完全立起的尸骨教堂遭遇到天使之王“重启”的逆转,瞬间失去了实体,退回到黑色石柱刚刚出现的状态。
真实世界的广场成了外侧的虚影,展现出足以让被困者脱离的间隙。
乌洛琉斯造成这样的变化,当然是为了往外侧飞离,而因斯·赞格威尔也迫不及待地把握住这个机会,再度沟通起灵界,他周身的色彩模糊成大片的色块,眼看就能成功发动“灵界穿梭”了。
然而变化再起,一个上百米高的十字架从高处坠落,直直地落下,插在尸骨教堂中央。
它并不像是突然出现的,而是从虚渐实,被“空想家”唯一性的力量具现化,从想象中牵引而出!
十字架上有一个背负着它的模糊人影。
然而即使模糊,那人影仍然威严赫赫,让人下意识生出想俯首的尊敬。
乌洛琉斯微微瞪大了眼睛,有了短暂的恍惚,那道背负十字架的模糊人影,也让因斯·赞格威尔体内的恶灵在一瞬间的怔然后,爆发出另一声更悲痛的怒吼:
“你怎么敢!?你怎么配——”
太阳般辉煌的光芒爆发出来,将教堂里的所有身影与声音尽数掩盖,在最纯粹伟力的庇护下,那座尸骨教堂再度成形,将乌洛琉斯与因斯·赞格威尔尽数封闭在内。
广场上人来人往,侧面的街道上一辆马匹拉着的棺木平缓行过,一派祥和。
只剩下安德森单膝跪地,他的身体仍然僵硬,街角灯柱后的达尼兹裹在阴影斗篷里,用古赫密斯语畏惧地低声祷告着。
百米外,“赢家”走进了电报局,“秘偶大师”吹响了信使口琴。
一封带有地点与“因斯·赞格威尔”名字的信件被送出,同样被送出的,还有举报因斯行踪的电报,直通黑夜教会在西拜朗、东拜朗各个据点。
箭已经架在弦上,然而猎物与猎人的界限,模糊不清。
——
因斯·赞格威尔能在叛离黑夜教会后,一直活到现在,他坚信这是源于智慧的成果。
他冷静清楚的头脑,他对审时度势的精通,以及“0-08”这支该死的羽毛笔,那足以暗中安排好一切的奇特力量。
他不觉得自己面对亚当这样的天使之王,还能有什么一战之力,所以因斯非常果断地将身体的控制权,交给了“红天使”的恶灵。
“看门人”以自己身体为囚牢,能形成足以承载灵的容器。
梅迪奇没时间感受这难得的自由,在那光芒消退的第一时间,因斯的身体就已经被飞扬的火焰裹挟,如同熊熊燃烧的战旗,飘舞着在教堂内升起。
巨大的十字架与太阳般的光辉并未消失,而是化为教堂之外的虚影,不断封闭着此地与外界的联系。
那支古典羽毛笔跟老鼠一样窜动,早已经飞快溜进了因斯的袍子里,但是它缩在袍子内部的时候,仍然没有停下书写:
“这一切竟然都是‘空想天使’的计划,谁又能想到,因斯·赞格威尔才是真正的猎物,这一刻的他显得如此可笑!
“因斯·赞格威尔如此失败,他的道路难道就要停步于此了吗?然而索伦·艾因霍恩·梅迪奇还在,祂曾经在战场上同沐鲜血的旧友,此刻也同样被困在尸骨教堂间。
“这是无需言语的时刻,祂们早就有着那共同的敌人!”
亚当的眼眸微微一转,无形的“心灵吐息”已经同时落在因斯与乌洛琉斯身上。
然而圆形光轮再度展开,在痛苦发展到压垮精神前,就已经从因斯身上被驱散。
“大蛇!一分钟!”控制着因斯身体的梅迪奇大声喊道,在这个关键时刻,索伦和艾因霍恩的恶灵也默契地保持了安静,让跟乌洛琉斯最为熟悉的梅迪奇掌控主导权。
乌洛琉斯没有回应,只是隐约勾了一下嘴角,又或许只是祂在低下头时,发丝带着阴影垂落给出的错觉。
祂向着身边不断转动的圆轮符号摊开手,让它们散发出更强烈的光芒,巨大的莫比乌斯环从乌洛琉斯的脚下铺散,两边各自笼罩住祂与因斯所站的位置,同时使乌洛琉斯与因斯的身体化为银色的虚影。
时间的短循环。
亚当的手抬起,轻轻搭在祂胸前的十字架上:“日期未至。”
无形的浪潮汹涌地冲击在水银质感的莫比乌斯环上,让它剧烈地颤抖起来。
随着一声响亮的钟声从教堂外的十字架间传来,那道银环骤然破碎,爆发出不刺眼却又异常强盛的光亮,照得整座教堂都被镀上了银芒。
亚当清澈的眼睛倒映着这一切,没有任何情绪。
那道莫比乌斯环,总共只支撑了五秒。
但是这也够了,在短暂的内部时间循环里,恶灵状态的梅迪奇,已经抢到祂想要的一分钟。
两道银色虚影同时恢复原状,但是因斯的右手高高抬起,在他身边盘旋着密集的炽白色火鸦,它们拖着蓝紫色的尾羽,眼窝中亮着血红色的焰流,如同龙卷风般,环绕着最中间的因斯展翅飞翔。
随着因斯的右拳猛然紧握,所有的火鸦同时发出凄厉的鸣叫,当因斯的右拳下砸的时候,某个红发飞扬而肆意的身影,似乎在他脸上一闪而没。
火鸦群在整座教堂散开,在撞上任何实体的瞬间,压缩到极致的火焰便如炸弹般发出轰鸣,更多的火鸦涌向站在十字架前的白袍神父,转瞬间便用它们燃烧的羽翼,将祂的身影淹没。
爆炸声同样被封闭在这座教堂里,唯有那接连不绝炸开的火光浮动,撼动着透进阳光的彩色玻璃窗。
古典羽毛笔借着这个缓冲期,再度游走起来:
“因斯·赞格威尔除了瑟瑟发抖什么也做不到,但是他的敌人不可能就此被拖住,索伦·艾因霍恩·梅迪奇如果榨干了他的灵性,那么胜利的天平必定会再度倾斜,必须得想办法尽快逃离——就在场面僵持的时候,命运早已选定自己青睐的对象!”
银色的河流泛起浪花,那细微的波澜掠过乌洛琉斯的眼底,被祂所注意到。
乌洛琉斯翻动手掌,一点银光骤然浮现在因斯面前,往上虚划又消散,银光划过,留在因斯前额的那点伤口,飞快渗出血珠,仿佛在因斯的眉心点上了一抹红痕。
提示,以及“幸运”。
梅迪奇毫无犹豫,祂选择相信了祂现在仅有的、唯一的朋友。
赤红的火焰包裹住因斯的全身,随即转为炽白色。
一道流星般的身影向着彩色玻璃窗飞起,在触碰的前一刻,蓝色的光焰从因斯身上逸散,玻璃窗发出巨大的爆裂声。
不知道什么时候,它竟然被火鸦的攻击炸出了一道细微的裂缝,在这样的冲击里,那道裂缝骤然扩大。
随着玻璃破碎,尸骨教堂的封印出现了缺口。
仿佛一柄被投出的火焰标枪,因斯·赞格威尔从那处窗口飞了出去。